“恭喜蘇都尉，京里已向您家中報過喜了。另外……陸司階，鬼夷國國師潛入楚境一事非同小可，又經(jīng)由你奉上鬼夷藏寶圖，戶部也不再為軍費哭窮了，這在圣上面前可是大功一件，你還哭什么呢？”

    一聽犧牲一個王師命，自己的官帽一口氣跳了兩級，陸棲鸞又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不是我想哭，我忍不住啊qaq……”

    “今日起你便是正經(jīng)的梟衛(wèi)了，也不必怕，做天子耳目總好過我們這些成日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下官，放寬心接令吧?！?/br>
    蘇閬然心情復(fù)雜，替她接了升官的詔令，拽了拽陸棲鸞的袖子，小聲道：“你別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要壞了?！?/br>
    陸棲鸞的眼睛紅通通的像兔子一樣，可憐兮兮地問宣講的官員道：“這事我家里人知道了嗎？”

    官員微笑道：“陸大人已經(jīng)知道了，京里的貴人都羨慕他教女有方，不像別人家的姑娘，見著個俏郎君就跟著私奔了，省心?！?/br>
    于是陸省心更加陰郁了。

    蘇閬然不知道怎么開解她，到后面去把正在跟小公主翻花繩玩的葉扶搖兩人拉了過來。

    葉扶搖道：“我們知道你姻緣不利難過，可你當(dāng)時也說了，假如王師命和令堂同時掉進(jìn)水里的話，你……”

    陸棲鸞：“救我娘。”

    ……嗯，回答得好快，不愧是梟衛(wèi)府的人。

    葉扶搖服氣道：“陸大人不愧是梟衛(wèi)府精英，公私分明，當(dāng)為府中典范?！?/br>
    陸棲鸞捂臉：“倒也不是，看朝里的局勢是不想跟鬼夷鬧出什么太大的矛盾，這案子說不準(zhǔn)要壓一壓。萬一啥時候王師命出來了……臨走的時候你們可是都聽見了的，他要找我算賬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是好？”

    “那有何難，你便趕在他出來前把自己嫁出去便是了，他為人雖固執(zhí)，卻也不是糾纏不休之輩。”

    蘇閬然：“……??？”

    陸棲鸞擺手道：“我哪有那心思相親……”

    小公主拍著陸棲鸞的后腰道：“小jiejie別哭，兩度出師不利算什么，你看我哥，二十多了還在抗婚，估計離斷袖不遠(yuǎn)了。人生坎坷不過如此，回頭我讓他給你挑個好的！保證有地有房父母雙亡！”

    ……

    因愛子愛女頭一次離家，陸爹這個月眼皮一直在跳，開了好幾副安神湯也睡不著。陸母嫌他晚上老是起來逗狗煩人，叫他與其瞎擔(dān)心不如趕緊趁女兒回來之前找?guī)讉€老友相看些適齡的年輕人。

    這年頭婚齡的年輕人雖多，能接受媳婦在梟衛(wèi)府做女官的卻少，本來也有今年春闈新進(jìn)的進(jìn)士，堂堂三品尚書的女兒，自是愿意攀附，可一問是把半數(shù)同屆進(jìn)士送進(jìn)梟衛(wèi)府大牢的那個陸家千金，文弱進(jìn)士們大多都慫了。

    好在陸爹的同僚夠鐵，有的十分欣賞陸棲鸞不畏權(quán)貴敢捋左相黨羽的氣魄，紛紛貢獻(xiàn)出自己家子侄的小像。

    陸爹倒也看中不少，跟同僚說好了等女兒回京便帶去相看相看，待再讓陸棲鸞安安生生混一年女官，便走后門讓她辭官去成親……

    陸爹想得挺美，但天有不測風(fēng)云，在陸棲鸞回京前一天，刑部的手下連忙來報——

    “陸大人，大事不好了！”

    “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樣子！好好說話……”

    “令千金在賀州辦了大案，又升官了！”

    陸爹：“……”

    陸爹麻木了：“升了幾、幾品？”

    “連跳兩級，梟衛(wèi)六品司階啊，已經(jīng)是陛下正式的龍爪了！朝中今年的進(jìn)士還都沒六品的呢?。　?/br>
    于是陸爹今年第三次心梗，直接被抬去了太醫(yī)院。

    陸棲鸞一回京，便聽家里人說她爹病了，連忙火急火燎地跟她娘一起奔向太醫(yī)院。

    好在老太醫(yī)說陸爹只是上火氣暈了，連藥都不用開，多喝點綠豆粥就沒啥大礙了。饒是如此，陸棲鸞還是十分慚愧。

    “爹，這案子不是我不想要它就不來的，官也不是我想不升就不升的，您想開點?！?/br>
    陸爹悠悠轉(zhuǎn)醒，抖著手指道：“棲鸞啊，爹當(dāng)時同意你去梟衛(wèi)府，是讓你去干啥的你還記得嗎？”

    陸棲鸞：“……混吃等死?！?/br>
    陸爹：“那你說說你都干啥了？”

    陸棲鸞慚愧道：“為國為民大義滅情緣去了?！?/br>
    陸爹痛心不已，片刻后疑道：“你不是就滅了陳望一個嗎？”

    陸棲鸞：“嗯，是這樣的，這次去賀州偶遇了看中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大夫，會疼人，眼看著就要兩情相悅了……”

    陸母敏感道：“有多好看？”

    陸棲鸞看了一眼他爹，識時務(wù)打了誑語道：“跟我爹年輕的時候一樣玉樹臨風(fēng)?！?/br>
    陸爹馬上精神煥發(fā)地坐起來，道：“大夫好，有大夫照顧長命百歲，那后來呢？怎么不帶回來看看？”

    陸棲鸞目光漂移道：“這個、這個帶回來是帶回來了，大概晚一點明天就送到?！?/br>
    陸爹聽了便要下床，喜道：“那明天就去見見吧，難得棲鸞說好，夫人我們就……”

    “爹、爹你先冷靜?！标憲[清了清嗓子，道，“您要見他恐怕得上牢里見?！?/br>
    “……為啥？”

    “他殺了三十多個人被我們識破，我就……就秉公執(zhí)法了。”

    陸爹再次厥了過去。

    陸小姐的終身大事……今年的春天，依然沒有解決。

    ……

    深牢里總是有蛇蟲鼠蟻的，對于它們而言，牢中的食物和牢中的犯人一般，都是它們的食糧。

    最近這處牢房里卻總出些怪事。

    “奇怪了……天氣又不冷，怎么總是在這角落里見到這些死掉的蛇鼠?！?/br>
    獄卒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將蛇鼠尸體掃走，一抬頭卻見了熟人。

    “哦，葉大夫你來了，這次是來找哪個犯人核案子的？”

    “上次賀州的案子，你先去做你的事吧，我說兩句便走?！?/br>
    這人獄卒一個月總要見上幾回，還算相熟，但今日看著他從身邊走過時，總覺得哪里古怪。

    不知是不是錯覺，就像是……被困多年的獅子一朝掙開了鎖鏈一樣。

    幽牢深處，葉扶搖持燈徐徐走來，見了牢里背對他而坐的鬼夷來客，還未開口，對方便先覺察到他來了似的。

    “我還道你這次油盡燈枯，是決計沖不破禁脈的，索性抱著殺了你的心思下了個猛的，沒想到用那般人世少有能忍的毒，你竟也挺過來了?！?/br>
    霜白的袖子下，梟衛(wèi)府的仵作手臂上那一條條青色的毒痕正在慢慢消退，將那皮膚上的蒼白取而代之的是新血的復(fù)蘇。

    “天不亡我，看來我這半世殘軀，還有的一玩?！?/br>
    王師命冷嘲一聲：“讓你得了一口生機(jī)，我這番算是造了大孽了?！?/br>
    “倒是我考慮不周，與你的私事撞在一起了，還得勞你來楚京走一趟?！?/br>
    王師命閑閑道：“無妨，我也不是白走一遭，只要小姑娘歸我，什么都好說?！?/br>
    “那怕是不行。”

    “為何？”

    唇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葉扶搖輕聲道——

    “她屬狼的，誰牽咬誰?！?/br>
    第三卷 京中巨富

    第35章 滿城棠紅

    時入五月, 滿京棠花芬芳綻，城中嬌娥夏衣涼。

    提著一捆這個月要處理的案子, 陸棲鸞站在梟衛(wèi)府門前看著街上路過的那些身著夏衣、戴著紗花，打扮得清純可人的少女們，恍然想起……娘的她今年也才十七歲，憑什么穿著悶熱的官服在辦公？

    御史臺今年樹典型刷業(yè)績一時爽，等到吏部升完官, 御史臺點清單時發(fā)現(xiàn)……臥槽, 怎么把一個女官封了司階？

    司階是武官，前朝時作為安排衛(wèi)士執(zhí)行任務(wù)時次序的官，本朝設(shè)立梟衛(wèi), 其司階則實際上是掌管一衛(wèi)中辦案時的人員配置, 也就是安排公務(wù)的人，便是在正式的男官里, 權(quán)力也不算小。

    梟衛(wèi)獨立于天街十六衙門之上，本來沒有司階，這一塊的事務(wù)向來由作為副府主的折沖都尉高赤崖攝任。升職的詔令頒去梟衛(wèi)時, 府主本來是不太同意，可高赤崖本人想落得清閑，越過府主準(zhǔn)了，這事便定了下來。

    事后陸棲鸞方知，朝中官職最高的女官是鴻臚寺正四品的樓少卿，而且人家先是國公遺孀，一品誥命夫人, 這樣的身份還是個文官。武官里還從沒有女官爬到她這個位置。

    朝中左相的人終于注意到這個把陳望送進(jìn)牢里的元兇，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明里暗里刺她，一開始陸棲鸞還有點怕，后來宮里發(fā)生了一件事，彈劾她牝雞司晨有害社稷的折子被小公主抱去烤紅薯，皇帝還一笑置之后，那些人總算是消停了。

    這件事的影響就是今年考女官的姑娘越來越多……

    陸棲鸞剛進(jìn)了中庭，便看見高赤崖門前有個姑娘正在跟門衛(wèi)爭執(zhí)。

    “我就晚了一個時辰，怎么就不能報了？你們這兒不是三個月一招的嗎？”

    “抱歉姑娘，三個月一招是因為以往招不夠，今年人已滿了，你如果想做女官，隔壁冰人府還有的是名額?！?/br>
    “那是以往，別的地方本小姐信不過，至少梟衛(wèi)這兒不是能混的地方，我也能靠實力做官！”

    那姑娘想來出身高門，眼界也高，不愿意去與女官多的地方扎堆，趕到梟衛(wèi)來卻發(fā)現(xiàn)今年的人已招滿了。

    陸棲鸞在后面聽了片刻，知道梟衛(wèi)的武試跟其他衙門不同，對女官是絕對不會放水的，掂量了一下這姑娘的身板，便知道她就報上名也過不了武試。

    那姑娘還在爭辯道：“你們這兒的陸司階不就是連破了兩件大案才讓那些迂腐之輩都同意當(dāng)武官的嗎？憑什么我不行？”

    門口的守衛(wèi)無奈，道：“再胡攪蠻纏莫怪我們動……陸司階?！?/br>
    那姑娘一聽這名字，連忙回頭，先是看見身后人梟衛(wèi)標(biāo)志性的攝蛟服，還以為是府里來人趕她走了，抬頭卻看見是個年紀(jì)與她相仿的少女，正幽幽對她道——

    “我是靠男人升官的，不要學(xué)我?！?/br>
    姑娘：“……”

    人道毀滅了美少女報國之夢的陸棲鸞看著那姑娘一臉委屈地跑出去，頓時覺得自己年紀(jì)輕輕的仿佛心已隨著這官場的黑暗蒼老了一般，不禁唏噓不已。

    門里的高赤崖扒著門看那姑娘跑了，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道：“不愧是我最得力的下屬，做得好?！?/br>
    陸棲鸞異道：“高大人認(rèn)識這姑娘？”

    高赤崖道：“我未來的小姨子，非要來府里做女官，不太好得罪?！?/br>
    唉……高大人這樣的都嫁出去了。

    陸棲鸞的表情更加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