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一聲嘲笑的氣音,隨后化作幾聲漸啞的冷笑,陸棲鸞道:“于大人真心想討好我,給我看一樣東西叫我開心開心如何?” “陸大人盡管說,只要是本官能辦到的——” “我想看看于大人的心,是怎么長的?!币痪湓捳f得于堯臉上的諂媚一凝,陸棲鸞面上的冷笑驟然一收,道,“軍餉三七分,賑災銀五五分,下面那五成,有四成要分到協(xié)同你貪瀆的小吏手里,于大人的規(guī)矩,真是好良心啊?!?/br> 見后面的雁云衛(wèi)臉色不善地圍了過來,于堯終于慌了,一邊退一邊叫道:“陸大人不可聽信小人污蔑之詞!本官……卑職向來兩袖清風,可從來不敢有半分貪瀆之意??!陸大人說這些話,有什么證據(jù)?!” “需要證據(jù)嗎?我可是聽說你許了鹿慎做南溱縣公,等到亂子一平,就和他狼狽為jian,一個sao擾災民,一個侵吞災銀……瞧瞧你們這點兒出息,鹿獠敢和朝廷對抗我還敬他是條漢子,你們,連蟲虱都不如的東西,抓起來?!?/br> 周圍的雁云衛(wèi)早已忍了于堯太久,沖上去便毫不留情地把他按在地上,胳膊反擰,痛得于堯叫了起來:“你敢抓我?!本官可是都察院院判!!等到回京后本官稟明上意,你老子也保不了你!” “是嗎?!标憲[放下疊起的腿,起身提起旁邊小幾上燒得正沸的茶壺,在于堯驚怒交錯的目光下徐徐走到他面前。 “有個朋友說,初生牛犢不止不怕虎,最要命的是學什么都快,跟著清官學好,跟著貪官就學壞。戰(zhàn)事很快就結束了,看著您是朝廷命官的份上,我會把你放在傷兵的營寨……對,就是你克扣了救命糧的那營寨里,我會好好告訴他們,這是京城來的于大人,在前線受了傷,讓他們一路把你照顧好。至于到不到得了京城,山遠路遙,還看于大人的命了?!?/br> 說話間,沸水自于堯頭頂澆下,山峰上回蕩起一聲凄厲慘叫。 “啊——” 于堯的整張臉被燙得一片赤紅,在地上翻滾了兩下,昏死過去。 “陸大人,這可是監(jiān)軍——” 那人話未盡,見陸棲鸞漠然撇來的目光,不由得心神一顫,閉上了嘴。 “從現(xiàn)在起,監(jiān)軍是我了?!彼f。 …… “殺!殺?。 ?/br> 青帝山險峻,谷口之處乃是一條僅容四駕馬車并行的狹道,兩側峭壁高聳入云。本是易守難攻之地,面對源源不斷的官軍沖殺,鹿青崖也漸感吃力。 “二爺!”有人喊道,“你都殺進殺出二十多個來回了,再打下去是要出事?。∵€是先撤吧!” “不行,義父沒發(fā)信,還不到時候!” “官軍增兵了……” 一槍掃斷一個官軍騎兵的馬腿,后面的官軍便一擁而上,鹿青崖且戰(zhàn)且退,到了谷口時,正要喊他們先走,便聽見寨子里傳出一聲綿長的號角聲。 “二爺,快走吧!主公讓我們撤了!” “先走,我斷后!” 后面殺來的官兵見一人半身沐血,卻是獨力當關,一愣之下,便覺建功立業(yè)的時候終于到了,殺勢越猛。 “沖??!男兒功業(yè)盡在這匪首項上了!” “逆賊!還我兄弟命來!” 血沃掌心,與不休的戰(zhàn)意相反的是四肢的麻木,仿佛是在和整個人世對抗一般的疲憊。 ——不行啊……有人還在后面,說好了要她等著。他走了,誰來守她? 事不過三,有言在先,不能讓她再落于流離了。 這么一想,本已倦怠的神思驟然一清,待身后最后一個活著的兄弟進了谷中,鹿青崖?lián)P手抓住一個官軍騎兵的腳腕,一發(fā)力,扯了人下馬做盾,擋住射來的箭雨,隨后搶過他的馬,狠狠一抽,沖回了青帝山谷。 “殺啊!叛軍潰退了?。?!” 火光從狹窄的谷口宛如炸開的巖漿一般涌入深谷之底,另一側山頭上,匪寨將軍臺,獵獵而動的賊旗下,鹿獠面色凝重地肅立著。 “都準備好了嗎?” “是,已著人將火藥送去了瘟谷,大公子已經到了,在那兒監(jiān)看著瘟奴背火藥。” “他養(yǎng)的那些瘟奴又換了一批,該不會不聽話吧,怎么這么久了還不見下山?” “大公子的手段您是知道的,用了秘毒,那些瘟奴一日不服藥便生不如死。他們知道下面是那些是克扣賑災糧的官軍,定是會與之同歸于盡的……倒是主公,二爺真在下面,就不安排人去救了?” “吾兒本事過人,自有辦法脫身,不需要你擔心!” 鹿獠面色冷漠地說道,忽然又見遠處的山頭上飛起一簇紅色煙火,這煙火形狀古怪,炸開來時,頗像是兩片羽翼一般。 “那是……” “主公,那地方是不是于堯該在的地方?” 經人這么一提醒,鹿獠頓時警覺起來,正回憶著是不是于堯騙了他時,忽然左側遠處,瘟谷的方向閃出一片火光,隨后灰塵揚起,自遠而近傳來巨大的爆炸響動…… “瘟谷出了什么事?!” 鹿獠厲聲喊道,見四下都一片茫然,大怒踢開了椅子:“你們在這兒看著戰(zhàn)事,老夫自己去看!” 鹿獠性子急,又因那瘟谷離得不遠,繞過一個狹道,便看見了整個瘟谷的谷口煙塵彌漫,入口處已經徹底被炸開的土石堵住。 “人呢?人都死哪兒去了!” 這么大的動靜,不可能沒有守衛(wèi)聞聲過來查看,鹿獠心中惱意越重,待吹來的山風將煙塵吹散,只見另一頭,一人一刀,滿地尸骸。 “……是你。” 甩去刃上未干的血,蘇閬然感受到了對方那鋪天蓋地涌來的殺氣,不由得凝起神來。 ……好兇橫的武者殺意。 校場上是練不出這樣的人的,那是需要多少人命,才能澆出這樣一尊梟雄。 “父親!父親我在這兒!快救我!” 他身后不遠處,鹿慎正癱坐在樹下,雙腿似是被打折了一般,連聲求救。 “擄人相挾,朝廷現(xiàn)在已經是這般作風了嗎?” 蘇閬然微垂眸,甩去刃上未干的血,道:“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要人便來戰(zhàn)。” “好?!?/br> 旁人不在,鹿獠終于徹底扔下了平日里那副狀似仁義的面目,筋rou暴突,宛若瘋虎般一掌拍來。 一交手,蘇閬然腳下的尸骸傳出骨碎之聲,若是這掌落在女子身上,只怕當場便要斃了命。 ……該殺。 鹿獠本以為上回交手已是這少年人的極限,沒想到他并未盡全力,閃身躲過他刀上寒芒,卻見寒芒落處,無不一片齏粉。 “好身手,可敢棄了兵刃與老夫赤手獨斗?!” 這是江湖上的規(guī)矩,最強的永遠是那些空使拳掌的人,但對于依賴兵刃的官軍而言,這個要求就過了。 蘇閬然退開數(shù)步,聽見他這話,罕見地揚起了唇角。 “第一次有人讓我棄刀,你想速戰(zhàn)速決?” “是武者就赤手而戰(zhàn)!你可敢?!” 蘇閬然沒說話,手一揚,將手中沉重的雁翎刀橫擲出去,深深釘在了鹿慎身側的一株枯樹上。 “進招吧?!?/br> ——難得官軍出了這般高手,可惜卻是個傻子。 鹿獠心中暗笑,余下一成功力運足,兇橫更添十分,勢若兇獸、快如流星般殺去。 ——他死定了! 心中這么想時,眼前的身影卻飄然一散,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身側…… “你——” 隨后便是胸口搗來的一拳,那一拳來得幽然,落下時卻宛若被千鈞巨鐘正面鎮(zhèn)住一般,五臟六腑頓時便麻了。 整個身形被打飛出去時,鹿獠才愕然反應過來。 原來那么沉的刀,不是因為趁手,而是為了壓手……這樣的人、這樣的怪胎,怎會生在朝廷?! “爹、爹你怎么樣了?!” 鹿慎連忙扶起鹿獠,后者將他抓在身前,咳著血道:“吾兒……強敵當前,你快走,為父、為父為你擋著!” “爹!你我父子一體同心,要死我們也一起死!”鹿慎面露焦急之色,一只手卻偷偷摸向腰側…… “好兒子、好兒……”話未說完,鹿獠便覺心口一涼,一低頭,看見一把匕首沒入了心口。 鹿慎趁他呆滯間,拖著殘腿,離他遠了些,惡狠狠道:“爹,別怪兒子狠心……兒子太了解你了。你明明看見我腿傷了,還把我抓在身前,不就是想把我扔出去逃生嗎?!” 這對父子…… 蘇閬然一時默然,此時,因瘟奴沒有及時到戰(zhàn)場,山谷里官軍的喊殺聲已經可以聽得見了,余光所及,前面的哨崗一個個地倒下。 江湖人沒有軍紀,又沒有鹿獠坐鎮(zhèn),見大勢已去,便紛紛開始竄逃。 鹿慎也聽見了官軍的戰(zhàn)鼓聲,心道辛虧他信了陸棲鸞一半的話,紅色煙火炸開便是于堯被拿下的證明,要不然這會兒也要和青帝寨同亡了。 想到這兒,他便覺得斬草便要除根,掙扎著去拔蘇閬然那釘在樹上的刀:“爹,你既然生了我,便索性為我鋪條榮華富貴的路吧,你死后,我為你開水陸道場、替你多燒些紙錢,等來世——” 鹿慎剛握上刀柄,忽然覺得心口一痛,隨即劇痛從心臟處擴散,只見一把烏鐵槍不知從何處擲來,穿透了他的心口。 “鹿……” 蘇閬然一怔,腳下忽然巨震開來,不知從何處啟動的機關,他與鹿獠中間的木板忽然掉入下面的懸崖,把他和鹿獠隔了開來。 “義父,官軍要打上來了,快跟我走!” 那鹿獠看見親子因要弒父而死,義子卻拖著傷軀來找他,自嘲一聲,驀然放聲大笑—— “可笑我疼愛之深的親生兒子,竟視我如毒虎!我義子卻是視我如親父……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義父別說了,只要您在,我們還能東山再起,還能……” “青崖!” 鹿青崖將鹿獠扶到一側山坳處,忽然聽見殷戰(zhàn)遠遠地喊他,一回頭見他獨身一人,一身狼狽地奔來,整個人像是血都涼了一般,待殷戰(zhàn)走近,抓住他吼道—— “你怎么能在這兒!我不是讓她去找你嗎?你沒有帶她走?!”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委屈) 第64章 青崖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