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以前的……”秦爾蔚有些急,四下看了看,道,“我是說,你不是陸家親生的女兒!” “……” 陸棲鸞也是沒想到他忽然說這個,呆了片刻,喝了口茶,道:“你我都這么大了,開這種玩笑就算了吧,我爹娘寵我那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 “我是說真的!你那塊玉、那塊佛母盤蓮花的玉,還記得嗎?” 陸棲鸞下意識地往頸上一摸,卻發(fā)覺并沒有,一時也想不起來,便道:“忘了扔哪兒了,這玉怎么了?” 秦爾蔚定了定神,道:“你那塊玉是二十年前就有的,我原來不知道,打碎了你的玉之后,找工匠修補的時候,那玉匠說……這玉不是東楚產的,模樣款式也不是東楚的佛。” 眼底神色一淡,陸棲鸞想起那日聶言對她的囑咐,道:“又能說明什么呢?楚境廣納百川,有一兩件外邦的首飾,也不是不可能。” “你和你家里人生得一點也不像——” “龍生九子尚有不同,長得不像又不是獨我陸家?!标憲[起身道,“今天就說到這兒吧,以后這些謠言也不要往外傳了,回見?!?/br> 秦爾蔚見她要走,忙道:“有人問過我的!修你的玉佩時,有一個陌生人問過玉匠,還問到了你的身世!我怕他們要對你不利,一直都沒敢見你!” “什么時候的事?” “……是去年了?!?/br> “到現在都沒動手,說明此事失真,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br> “陸棲鸞,你就不怕有人拿這個來對付你嗎?!” 正要下樓的身影稍稍一頓,窗外一片寒英隨著濃釅的夜色飄落在她肩上,又迅速化作水跡消亡在暗金色的鷹梟刺繡中。 “你這是弱者的想法,那些想要對付我的人,就算我跪下來相求,他們也還是會惡言相向,所以……如果有人敢拿這些子虛烏有的謠言妄圖毀謗,我就繼續(xù)往上爬,爬到就算舉世非我,我也能權掌生殺的位置上。” ……她是真正的官僚,而他卻還像個掙扎在父輩膝下的稚子。 最后留下的一眼,看得秦爾蔚遍體生寒,不知喝了多少酒,才把那種陰寒壓了下去。 “大人,咱們該回府了吧?”秦府的隨從悄悄問道。 秦爾蔚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快要到宵禁的時候,便由著家仆扶他上了馬車。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天空中細碎地飄下一些絮雪,讓人恍然覺得,這一年的深冬來得太早了。 秦爾蔚本是想借著醉意睡過去的,馬車側驟然踏來又消失的密集馬蹄聲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那是什么聲音?” “回大人,是梟衛(wèi)的人馬……”秦家的家仆也緊張起來,道,“像是要去西城殺人。” “走、快走!” 明天那些梟衛(wèi)就要到他家了,就像剛剛的陸棲鸞一樣……像個妖物。 馬車跑得飛快,在離秦府還有一個巷口的時候,車夫忽然看見一個衣著樸素的平民站在街口,背上像是背著什么東西,見了秦家的車駕來,還彬彬有禮地拱了拱手。 “請問,車中可是秦侍郎?” 那人說話像是帶著笑,秦家的家仆勒住了馬頭,道:“是,你有什么事?” 那人笑了一聲,再次拱了拱手,從背上取下那物事,道—— “深夜相擾對不住,大人要小人來取秦侍郎的性命,得罪了。” 秦家車夫駭然間,只聽一聲弓弦崩響,脆弱的車門被射穿,車內傳出一聲暴叫。 “殺人了?。。 ?/br> 車廂外的慘叫聲和賊人逃跑聲亂作一團,車內的秦爾蔚,死死地盯著那支釘在他耳邊的冷箭,嚇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待到馬車再次動起來,婦人的聲音傳進來時,他才漸漸找回知覺。 “爾蔚,你告訴娘,到底怎么了?” 妝都哭花了的秦夫人一開門,見秦爾蔚抱著腦袋顫聲道。 “她要殺我了……我知道她是敵國的人,她要派人來殺了我滅口了……” “爾蔚,你說誰?誰是敵國的人?” …… “還以為你今天晚上又不回來了,粥在爐子上溫著呢,快去吃了,省得夜里又胃疼?!?/br> 就算是深夜回到家,家門前的燈火依然是亮著的,走進家門后,被寒夜浸透的官袍才慢慢回溫。 肩上被搭上一件烘得暖暖的裘衣,陸棲鸞坐下來,看著陸母為她忙進忙出,問道:“娘,我都說了今天晚點回來,不用等我的?!?/br> 陸母摸了摸她的手,又忙活著拿來一只手爐塞給她:“不等你你又不知道加衣服了,你看今年雪下得早,白天娘就把你的冬衣都拿出來了,明天記得穿。還有,這件小襖是新做的,穿在官服里面,去了衙里就不冷。” 眼底溢出一絲澀然,陸棲鸞忙低頭用粥碗掩飾了片刻,道:“娘,最近我做太子少師的事,您不怪我了?” 陸母坐下來嘆了口氣,道:“你要是個兒子,娘哪用cao心這些事……棲鸞,你是個姑娘,家里不是瞧不起姑娘,只是這世道啊,對女人總是苛刻些,娘是怕你受苦?!?/br> 陸棲鸞眼底浮現一片柔色,輕聲道—— “沒事,娘,我不會離開家太遠的,這輩子都不會?!?/br> 溫粥暖身亦暖心,秦爾蔚的話漸漸地在腦海里淡去后,忽然有梟衛(wèi)來叩門拜訪。 “又怎么了?府里出了什么事?” 來報的梟衛(wèi)道:“陸大人,酉時三刻間,元和坊秦府前,秦侍郎被刺殺,雖未成功,但秦侍郎受到了驚嚇?!?/br> 陸棲鸞擰眉道:“秦爾蔚有什么好殺的?查到刺客蹤跡了沒?” “元和坊四周盡是三品大員府邸,卑職無令,不好搜查,但現場留下了賊人箭支?!?/br> 那箭支漆黑,并無淬毒的痕跡,本是看不出什么。陸棲鸞卻想起蘇閬然在梧州時教她的那一套辨認方式,讓人取了只花剪來,燒紅后將箭支內側的鐵皮剪開一看…… 來報的梟衛(wèi)面色難看:“陸大人,這……” 陸棲鸞面無表情地把箭支丟進火里銷毀,道:“我就知道,喂完了糖,他就該對我上鞭子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鳥兒很聰明的一個人,之前隱約有感覺,但不說破,也不愿意去細究。 對她而言生恩固然重,但養(yǎng)恩更重,先前的那些男人們并不是不好,可能如果她是個孤女設定,分分鐘就和他們私奔了。 可小鳥兒的爹娘對她這么好,她怎么都不可能去傷害他們,也是她最溫柔的一面吧…… 第82章 東滄侯 “……那一年還是冬天, 遂州外兩百里地龍翻身,把山給崩了,西秦的災民就趁機涌了進來, 有的去了南嶺, 有的去了五陵,留在遂州的只是一小部分。那些災民來了之后為免讓楚人聽出口音, 就佯裝啞巴。當時秦大人掌管糧草, 也聽命去為百姓舍粥, 兩三日后才發(fā)現那些災民并非本國之人, 本是要去告發(fā)的, 可第二日秦大人又說此事算了,把一些家里死絕的軍戶戶籍給了那些災民,還把那些人給安置在了城里?!?/br> “為什么?私藏敵國之人對他有什么好處?” “說是收了那些災民的錢財,當時也有人看到了, 百姓們私底下都在傳?!?/br> “那些人都已經淪落為流民了, 哪里來的錢財給秦越行賄?” “這大人就有所不知了,西秦盛產金銀, 糧食卻是有價無市的,那些流民入楚后給自己買個身份, 從此衣食無憂, 也不奇怪?!?/br> 這證人是當年在遂州負責安置流民的一個里正, 手上的賬本俱都清清楚楚地記載著秦越批了手令讓他安置這些流民。 陸棲鸞手上也過了不少案子了,知道下面的那些貪官比商人都精,冒的風險必然要和獲得的利益相當, 而區(qū)區(qū)災民的錢財,能讓一個京官出身的顯貴頂著里通外國的罪名為他們冒險嗎? 想了半天也沒信,陸棲鸞走出梟衛(wèi)的地牢,把賬本遞給等在那兒的蘇閬然,道:“秦大人那邊怎么審的?認了嗎?” 蘇閬然翻著賬本,道:“沒有,只說一概不知……盡是十六年前的舊事,現在要查怕是難?!?/br> 陸棲鸞抄著手想了片刻,道:“你說是不是謝端為了敲打敲打左相一黨,栽贓污蔑秦越……也不對,他又不是蠢,何必做得這么明顯,生怕我不知道似的?!?/br> 蘇閬然面無表情道:“那也是你帶回來的?!?/br> “不帶回來能怎么辦?左相那幫子人不還是一樣愛作?” 若說謝端回朝后有什么作為,就是他往那兒一杵,陸棲鸞桌子前滿朝文武的貪瀆受賄的密報直線下降,左相的人也都知道收著點了,朝中好不容易清凈了一段時日。 所以說,朝中到底還是需要制衡的。 但如果真的是謝端指使人栽贓了秦越,這性質就變了,陸棲鸞有些拿捏不準。 謝端不能出事,至少近兩三年內不能。用些手段打擊政敵歷朝歷代都是家常便飯,可她有點不信謝端會折節(jié)這么做,或者說他另有目的…… 苦思半晌,陸棲鸞啊了一聲,一臉恍然。 蘇閬然:“怎么了?” “我想起來了?!标憲[看向蘇閬然道,“我那天晚上在謝府更衣的時候,把玉落在謝府了?!?/br> 蘇閬然:“……” 蘇閬然:“什么時候?” “有一個月了吧,那天晚上……” 蘇閬然:“晚上?” “對,何宋明桐一起去的謝府?!?/br> “還有宋明桐?” 陸棲鸞忽然本能地收了聲,見蘇閬然闔目長吁一口氣,提刀便走,反射性地拉住他的手。 “你去哪兒?!” “去謝府查線索?!?/br> “不不不不你這架勢像是要去滅門的,我梟衛(wèi)再怎么虎也動不到宰相府頭上,你先冷靜冷靜?!?/br> 蘇閬然眼瞳周邊一輪泛起的微紅隨著她的話徐徐淡下去,道:“你落下的東西要取回來嗎?” “拿還是要拿的,我也有點話想和謝端當面說,你就……” 蘇閬然:“我也去?!?/br> 陸棲鸞報以不信任的目光。 蘇閬然把刀扔地上:“我不帶兵刃。” 陸棲鸞:“可我咋聽你雁云衛(wèi)說,你赤手空拳比帶板斧都兇殘呢?” 蘇閬然:“都是謠言,沒有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