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衛(wèi)因此二度重建，延續(xù)前代梟衛(wèi)之能，監(jiān)視朝野，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追查易門余孽。高赤崖便是主理此事的人，天演師有易骨妖法，且精于天機(jī)推演，幾乎無人能捕其行蹤……直到陸棲鸞的出現(xiàn)。

    高赤崖一開始并不以為意，漸漸地卻不得不懷疑，她的背后有人在推波助瀾，或許便是易門。

    “……易門要滅東楚，最簡單的，便是在儲君一事上作妖，因而所有在立儲風(fēng)波間表插手的人，都有可能是易門的門徒?！?/br>
    “這里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他們精通揉骨之術(shù)，連臉都可能是假的?！?/br>
    不對，如果所有矛頭都指向她這個出頭鳥，但其實她并不是天演師的話……那么真正的天演師是誰？

    沉思間，廊角一處新芽入眼，雖為雪壓枝頭，卻不見半分折腰。

    ——謝公是個仁善之人，縱然知道木棉噬主，卻還是為其改了廊角。

    他的人和他的詩文一樣……永遠(yuǎn)都有著一種赴死的覺悟。

    陸棲鸞腦中的什么東西像是解開了，

    ——你想在羊群里證明有一條狼，羊群卻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時，你只能自己披上狼皮，然后把那些已經(jīng)投向狼的羊抓出來，擰斷對方的路數(shù)。

    ……

    天亮了，少有的晚朝，本該是官員偷懶的時刻，此時的宮門前，卻嚴(yán)陣以待了許多人。

    他們下了馬車，滿臉憂愁，俱都沉默不言，直到宮門徐徐打開，一人帶著滿臉驚慌地徐徐走出時，那些人才愕然圍了上去。

    “謝公！聽說公主軟禁了太后篡位，可是真的？！”

    “謝公、這……女帝登位，大楚必定覆滅，我等該如何是好？！”

    謝端眸中前所未有地清醒，一一掃過那些人焦急的面龐后，唇角淡笑浮起。

    “那諸位可有同道者，愿與謝某同奏陛下寢宮，放出三殿下，以正乾坤之朗日？”

    “我愿同往！”

    立即有人這么喊道，隨后十來名官員同時應(yīng)聲，隨著謝端走入宮門，待宮門徐徐關(guān)上后，有人憤憤不平道：“下官乃是宋公門生，那妖婦竟將宋公逼得吐血瀕死，只要謝公一聲令下，下官愿意鞍前馬后，為皇室正名！”

    “這位大人。”謝端忽然開口，點中了他，有深意地道，“宮中消息閉塞，禁軍與梟衛(wèi)又是嘴嚴(yán)的，還有諸位走在前面的大人們是怎么知道……宋相是被那‘妖婦’逼得吐血瀕死的呢？”

    宋相還在太醫(yī)院診治，他們至多聽了繼位的是女帝，不可能知道宋相是被誰逼成這樣的，除非……是易門的人告訴他們的。

    “謝公……”

    “想必在座的私下都聽說了，也認(rèn)同易門匡扶社稷之事，卻都未曾見過真正的天演師。”在那些人駭然的目光下，謝端平靜道——

    “我便直言吧，易門天演師，是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邏輯有點復(fù)雜，簡單地說，老葉想找小鳥兒讓她做靶子，吸引走梟衛(wèi)的集火，但他自己藏得太深不愿意暴露身份，下面的人只知道有天演師，卻不知道天演師是哪個，很容易被誤導(dǎo)走。

    兩份繼位詔書都是老謝寫的，他更像是在幕后cao手的人，一旦自認(rèn)是天演師，哪怕只有一個時辰讓他們相信了，那易門就賠大了。

    第97章 偽邪

    “……事情便是如此, 陸侯率禁軍抓了朝中權(quán)臣，封鎖皇城?！?/br>
    “禁軍怎么可能聽她的？只要詔書一下，就算皇帝一時鬼迷心竅, 下了相同的詔書, 禁軍也該擁立皇子才是?！?/br>
    “早告訴你莫與宗主打賭，你又賭輸了?！?/br>
    梟衛(wèi)府府主的官邸總是冷清的, 但今天不同, 三五人正在府中, 看他們的衣角, 官職有大有小, 此時卻都恍若無貴賤之分一般，激烈爭論著。

    爭執(zhí)未果后，這些人又紛紛轉(zhuǎn)頭去看窗邊拿著一塊糕點碾碎了喂食貪食鳥兒的慵懶男人。

    “當(dāng)日我們都說殺，是宗主偏要留下這么個禍端, 要以其為幟, 引走朝廷調(diào)查我宗的注意?？烧f到底，是在她還是一個小小女官的前提下……而現(xiàn)在, 她已經(jīng)手握重兵了，和謝端一樣乃我宗之?dāng)? 宗主還要執(zhí)意留她嗎？！”

    手邊的雛鳥啄食了糕點后, 只在窗欞邊四處亂蹦, 待葉扶搖伸開掌心時，雛鳥拿尖尖的喙輕啄兩下，卻又忽然感到了這只手異于常人的寒涼, 不禁打了個哆嗦，抖著羽毛飛遠(yuǎn)了。

    葉扶搖徐徐收回手，道：“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不必揣測太多，兩份詔書都是謝端所寫，文人慣會做文字游戲，宋睿被騙不意外。陸棲鸞送女帝上位也是大勢所趨，正是皇帝想看到的。”

    “謝端明捧皇子，實推女帝……是何時開始籌謀的？”

    “不知道，可能是昨天?！币痪湓捳f得周圍門人面露慍怒，葉扶搖又道，“他是個罕見的聰明人，把兩份詔書做得這么像，等到詔書核對時，陸棲鸞便會知道他的心意，繼而誤會消除……想與她心有靈犀，我又豈能如他所愿？”

    一句話說得所有人脊背發(fā)冷，起初聽他說要去燒陸府，還當(dāng)他是瘋了，做這等無聊事，而等宮門一落，宮外雙親陷于火海，謝端又不允梟衛(wèi)放行，謝端打算全身而退的后路直接被切斷，此后二人互為仇敵。

    時間、時機(jī)，都掐得這般準(zhǔn)……

    趙玄圭自然沒有興趣關(guān)注陸家的生死，而是道：“那如宗主所愿，如今陸棲鸞攜從龍之功在京中大肆清理朝臣，無論宋黨謝黨一并開刀，可會如宗主所言，令東楚就此衰微，三代而亡？”

    “不好說?！?/br>
    “那謝端如今勢有衰弱，我等可否乘勝追擊，一舉削除東楚砥柱？！”

    葉扶搖搖頭道：“你們是見他黨羽被陸棲鸞剪了，就以為他翻不出什么浪來了？”

    “……”

    “文人能作的妖，花樣最多了。”

    其他人不解，直至窗外飛來一只信鴿，落在架子上，趙玄圭起身解下鴿腿上的密信，匆匆覽罷，面色極其難看。

    葉扶搖隨意道：“說吧，他作了什么妖了？”

    “他說……謝端說，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演師，我們之前布在朝中的釘子，信錯人了。”

    ——很好，他是自己墮了泥潭，也要將他們經(jīng)年布局，一并拖進(jìn)土里埋葬。

    ……

    “爹，什么是天演師？”

    “別問，聽著便是。”

    年輕的官員在朝臣的尾列輕聲相問同朝為官的父親，卻遭到了父親的斥責(zé)，不免有些委屈，待看向芝蘭玉樹一般的謝公時，不免心中一嘆。

    他幼時極為尊崇這人，他所有的文賦詩篇，皆倒背如流……而當(dāng)他入朝時，卻見垢塵污玉，靈鳳啄膻，世間悲事萬千，唯此令文人扼腕。

    “諸位定是覺得面前之人貪于權(quán)謀，不止背叛清流，還要將昏君扶正，以此掌控朝綱，可對？”

    階下眾臣，無人敢答，他們避忌于天演師這三字。單一個謝端已是夠難應(yīng)付了，再加上他是天演師……如今宋?；杳责B(yǎng)病，怕是除了那扶了女帝的陸侯，已無人能阻他了。

    “謝公慎言?！?/br>
    “諸位是如何看謝某的，謝某心中一片清明。如今大楚正值龍騰之世，諸位皆擔(dān)憂新主昏庸無能，使得權(quán)臣犯上……抱歉，諸位大人忠君愛國，這般拳拳心意，雖讓人欽佩，卻未免太看重殷楚之皇室了?！?/br>
    “你——”

    “皇室能出明君，也能出昏君。而臣子中，無論君上如何昏聵，到底還是會有二三直臣，匡扶社稷。”目光輕輕掃過眾人，在其中數(shù)個臉色難看的朝臣中略一停頓，他又道，“我在此有一問——謝無敬比之殷楚皇室，如何？”

    “謝端，你怎敢這么說！”

    “這位大人不知，余下的，當(dāng)與易門中人有所共識了，可對？”

    余下沉默不語的、占了大多數(shù)的朝臣愕然相望，有人顫聲道：“謝公怎么知道……謝公就是天演師？”

    有人忍不住了，怕沒見過天演師的朝臣為之蠱惑，高聲道：“謝公既然自稱天演師，也該知道易門與我等說了些什么，可對？”

    謝端看著那人，不緩不急道：“改帝制架空皇權(quán)，發(fā)能臣之能，盡武將之勇，以此防下代昏君繼位，亂東楚朝綱。”

    那人臉色劇變，愕然看向他……他能肯定，這些話作為主要說辭，除了對幾個朝中重臣說過，從未對外人提起，他們也派人日夜監(jiān)視了，確定絕無外露，他是怎么猜到的？！

    那人想不通，而常年為易門活動的朝臣們卻是紛紛意動……甚至于有一絲狂喜。

    架空皇權(quán)，前代所未聞，若非天演師一直不露面，他們又怎會考慮到現(xiàn)在？東楚這么強的大一統(tǒng)勢頭，憑什么讓一個只會打馬球的昏君敗去了？

    有一名老者一揖到底，顫聲道：“若蒙謝公提攜，虎門衛(wèi)愿效鞍馬之勞！”

    只要朝綱把持在有能力的權(quán)臣手里，昏君怎么昏都行。宋睿老邁又沉迷邪佛，手下的人陽奉陰違早已腐敗，無力領(lǐng)導(dǎo)朝野，而謝端的能力絕對足夠接過皇帝的擔(dān)子……

    不少人想到了這一點，而真正的易門中人，臉色鐵青，硬著頭皮道：“單憑這點，謝公如何自認(rèn)為天演師……那可是西秦人！”

    “西秦出身之上代天演師已身故多年，我為此代，喬大人如此篤定，莫非知道上代天演師魂歸何處？”

    那人語塞，他知道宗主不可能在此時就現(xiàn)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謝端三兩句話把他們爭取了多年的朝臣……全部劃入麾下。

    要快些告知宗主！

    但這是皇城，且正當(dāng)上朝時，正困于無法脫身時，宮門外走入一烏袍武將，本是神色肅穆，待近前后，面色便歸于冷靜，甚至還露出半個冷笑，對謝端抱拳道：“趙某見過天演師?！?/br>
    “趙府主，來晚了。”

    趙玄圭寒聲道：“沒想到謝公高潔，竟做出這等禍亂朝綱之事，易門乃是我梟衛(wèi)通緝多年孩子叛逆，謝相公然自稱，是想與下官去梟衛(wèi)府小聚嗎？”

    他身后并無別人，只身前來，映在謝端清寂的眼底，略略浮現(xiàn)出一絲失望，但仍然爾雅道：“趙府主，易門之通緝令乃太上皇所下無誤，但自一門被滌凈后，當(dāng)按律收編余支，同樣也是陛下之令，梟衛(wèi)為陛下辦事這么多年，要在此節(jié)上糾纏嗎？”

    東楚有律令，江湖門派被朝廷鎮(zhèn)壓后，門中愿被招安者，當(dāng)優(yōu)待之。

    趙府主自知說不過他，陰著臉沉默片刻，瞇起眼道：“諸位要見陛下，何不等東滄侯來，一并覲見……哦，我卻是忘了，東滄侯養(yǎng)父母，刑部陸大人的門庭，昨夜失火?？上еx相為國大義，禁止出入，陸侯可是急得很，聽宮門的戍衛(wèi)說，險些撞死在宮門后，可有此事？”

    “……”

    下面的朝臣驚得倒抽一口冷氣……他們本以為陸棲鸞先前是謝相一黨，謝相待她有提攜之恩，若是出了這樣的事，二人豈不是就此反目成仇？

    憂思間，宮門處再度徐徐打開，赤甲禁軍潮水般涌入，每個人都面帶殺意，憤恨之色溢于言表。

    “這是……怎么回事？”

    朝臣們認(rèn)得那是禁軍，可接下來的一幕讓人瞠目結(jié)舌。只見禁軍后，十?dāng)?shù)輛囚車，關(guān)著奄奄一息的官員，自宮門外駛?cè)牖食恰?/br>
    ……皇城進(jìn)囚車，開國以來從未有過這等事。

    “那不是金門衛(wèi)的騎都尉……還有虎門衛(wèi)的副統(tǒng)領(lǐng)？！”

    還等著看陸棲鸞被收拾的人都傻了眼……如果金門衛(wèi)和虎門衛(wèi)的將領(lǐng)都被抓了，那只能說明在這個京城里，沒有任何軍力再能與她相抗衡了。

    愕然目光中，宮門外一人，徑直朝他們走來，神色淡漠卻讓人不得不畏懼于她那瀕臨爆發(fā)的怒意，待到了近前，壓著怒火諷刺道：“我大楚的京畿防衛(wèi)，半數(shù)落于西秦之手，諸位還在爭君位誰屬，好悠閑啊。”

    “陸侯這是什么意思？”

    她抬頭看向謝端，凝視了許久，才道：“謝相，或者我該稱你為易門之主，身在南疆，心卻在朝中，這些年，收買架空京畿武備，不就是為了奪儲之時，一并奪國，可對？”

    趙府主目光古怪起來，道：“陸侯的意思是，謝相早有心思謀反？你所帶來的這些，俱都是人證？”

    “殿上說話?！?/br>
    陸棲鸞未多言，漠然朝殿中走去，與謝端錯肩時，低聲道：“你我之間，何至于此?！?/br>
    謝端的目光依然平和得宛如初見一般，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卻又退了一步，看著她微笑道——

    “我約你西山桃花，你卻心在鮮衣怒馬，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