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站在這好一會兒，心頭卻仍有千頭萬緒理不清楚，今夜那女子給他的沖擊甚大，他已派手下人去查這景安公主的所有資料，如今他既盼著她就是他的若兒，卻也害怕她……不是若兒。

    今夜，有些人注定無眠。

    席昱若已入塌好久，卻始終了無睡意。

    紗幔低垂，營造出朦朦朧朧的氣氛，四周石壁全用錦緞?wù)谧。瓦B室頂也用繡花一毛一氈隔起，既溫暖又溫馨。陳設(shè)之物也都是少女閨房所用，極盡奢華，精雕細(xì)琢的鑲玉牙床，錦被繡衾，簾鉤上還掛著小小的香囊，散著淡淡的幽香。

    她百無聊賴的望著塌頂，正在思索著今日阿琛突然安排這一出是何意。可縱然她理了半天，也理不出半點頭緒。畢竟大明皇宮和大宣皇宮往年的那些秘辛，她并不是十分的了解。

    后來的幾日，席昱若一直窩在自己的華景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捧著一本書老神在在的看著，倒也說得上清閑自在。

    席昱若向來嗜書，今日可能看的是一本傳記正史，明日可能就端著一本民間戲文細(xì)細(xì)品讀，可以說，凡是書，她都看，可謂是一點也不挑食。

    而陌晟堯那邊自從那次宮宴過后，再無任何動靜，就好像是真的相信了她確是這大明皇宮唯一的公主殿下——景安。

    太皇太后的壽辰如約而至，皇后娘娘盡心盡力地為此事已籌備了許久，自然隆重非常。

    帝都永煥滿城鑼鼓喧天，同慶嘉日。

    宮中流云臺前，賜宴設(shè)酺，六佾之舞列，自晨開始不斷。

    太皇太后一身正宮九鳳朝陽宮裝，發(fā)髻上象征身份的鳳凰回鸞皆是黃金打造而成，獨立于高臺之上，風(fēng)吹起她的深紅衣袂，如血濡染，一雙狹長鳳目半瞇，點點掃過臺下眾人。

    雖已年過古稀，卻照舊神采奕奕，風(fēng)華不輸當(dāng)年。面對王公大臣的恭賀朝拜，只是淡淡的應(yīng)了聲，便已入席。

    席昱若跟著眾人朝拜一番后，就穩(wěn)穩(wěn)地坐在南宮璟琛的下首。偶爾會抬起頭來，和南宮璟琛相視一笑。

    宦官念過賀詞之后，壽宴正式開始。

    舞鳳髻蟠空，裊娜腰肢溫更柔。輕移蓮步，漢宮飛燕舊風(fēng)流。謾催鼉鼓品梁州，鷓鴣飛起春羅袖。錦纏頭，劉郎錯認(rèn)風(fēng)前柳。舞女們皆身穿彩衣踏著樂聲翩翩起舞，整個大殿之內(nèi)美輪美奐。

    接下來便是各國使臣朝臣命婦后宮嬪妃進獻(xiàn)壽禮展示才藝的環(huán)節(jié)了。

    南宮璟琛帶頭送了太皇太后一尊木雕壽星。乃千年黃花梨樹精雕細(xì)琢而成，壽星公暗含異香，讓人心曠神怡。對太皇太后這種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而言著實是需要的緊，這賀禮真真是送到了老人的心坎上。

    而皇后溫氏則送了天仙禮服一套。

    這天仙禮服由金簪、牡丹、鳳冠、鳳袍、鳳裙、繡鞋組成。

    金簪乃是一只飛舞的金鳳口含一顆夜明珠。鳳袍、鳳裙、繡鞋上各繡著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形態(tài)各異的鳳凰。

    這皇后溫氏著實是個妙人，送賀禮之余還順帶贊美了太皇太后娘娘當(dāng)如金鳳鳳舞九天、鳳迎朝陽，令太皇太后直夸她聰慧。

    后面便是一些有著機靈勁的宮妃借著送禮或是獻(xiàn)藝使盡渾身解數(shù)只為把太皇太后哄的開懷一笑。

    以陌晟堯為首的一些外賓也都悉數(shù)奉上了各自的賀禮，其中自然數(shù)陌晟堯最為出彩，不是因為他權(quán)傾天下貌似潘安，而是因為他送出的賀禮最為出人意料。

    他拿出了一幅《天鳳賦》，此文不多不少共計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字，是當(dāng)年太皇太后膝下幺女榮祺公主親筆所書。據(jù)說當(dāng)年榮祺公主作了這幅《天鳳賦》，卻還未來得及獻(xiàn)給太皇太后便在太皇太后壽誕前夕連人帶字一起被歹人擄走了，至今杳無音信。

    可如今，陌晟堯竟然找到了這幅字，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jīng)有了榮祺公主的消息了呢。

    《天鳳賦》被展開的那一剎那，眾議洶洶，一片嘩然。

    就連席昱若也不免好奇起來，這榮祺公主是否還活著。

    縱是她這一個對大明宮闈秘事不太了解的局外人，也是知道這位榮祺公主的重要性的。

    大明皇室歷來男丁盛，女丁弱。而到了先皇這一代，更是僅有榮祺公主這一個女嬌娥。

    故而整個皇室都甚是寵愛這個小公主，太皇太后更是把這個幺女視作心頭寶。

    傳聞太皇太后得知幺女消失后的消息后幾欲癲狂，如若陌晟堯此番真的有了榮祺公主的消息，對太皇太后而言可真是一份大禮。

    席昱若冷眼瞧了瞧高位上的太皇太后，果不其然，這老妖婦的注意力完全被陌晟堯的那幅《天鳳賦》給吸引過去了。

    席昱若還是頭一次見到她情緒表現(xiàn)得這么強烈的樣子，要知道這老妖婦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頗深。

    而此刻的老妖婦雖然已經(jīng)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很快命令身邊的婢女將卷軸收了起來?？蓮乃俏⑽㈩澏兜氖种竵砜矗瑓s是難掩心中激動。

    席昱若心中冷笑，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奈何這老妖婦手上佩戴的金色護甲太過晃眼，手指抖成那個樣子，想讓人不看透她的心思都難。

    此時的老妖婦神思恍惚，想必也沒有心情再與其他人周旋下去，更無暇來刁難于她，這正好遂了席昱若的意，便隨著余下的眾人匆匆送了一幅古畫敷衍了事，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有的時候你越不想找麻煩，而麻煩偏偏就越會找上你。這不，麻煩來了。

    “景安jiejie可是經(jīng)了好幾年了都不出現(xiàn)在太皇太后的壽誕，今年竟出現(xiàn)了，莫不是今年給咱們老祖宗送了什么珍奇的大禮？”席昱若問聲望去，只見開口說話的這位穿著一襲梅花紋淡藍(lán)色宮服，淡雅脫俗。淡淡的藍(lán)色絲質(zhì)中衣用深蘭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了一朵朵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平添了幾分氣質(zhì)。袖口領(lǐng)口用藍(lán)色絲線鑲邊，鏤空的梅花花樣，隨著人的走動兒輕輕晃動。素色腰帶顯出了身段窈窕。三千煩惱絲被綰成盤絲髻，用一只含珠金步搖和一只白玉梨花簪裝飾，有著一股淡淡的柔弱和嬌媚。

    此女子，乃清心郡主是也。

    她是太皇太后娘家侄女所生之女，也算是和皇家沾親帶故。太皇太后早年痛失愛女，先皇為了撫慰自己母后便把這清心接進宮中寄養(yǎng)在太皇太后膝下，倒使她也勉強算得上個皇室中人了。

    可這清心郡主，雖然名喚清心，可一點也不是這讓人清心的主兒，對席昱若而言她可是個活麻煩，委實對不起先皇賞賜她的這個稱號。

    只因她自年幼起便一直養(yǎng)在太皇太后身邊，性子十分嬌縱。這老妖婦和席昱若相互不對付，老妖婦教養(yǎng)出的小妖女自然也和席昱若不對付。

    更讓席昱若納悶的是連老妖婦初次見到自己的時候都沒有說什么，而這活麻煩竟然直言自己并非真正的景安公主?？蛇@景安公主一直養(yǎng)在宮外，與這活麻煩并無交情可言。

    清心郡主雖然性子嬌縱，但也不敢無憑無據(jù)就這么貿(mào)然質(zhì)疑她皇家公主的身份。她是從何得知自己不是真正的景安公主呢，這一點，著實令席昱若費解。

    清心郡主這一番問話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在了席昱若身上。

    只見她今日著了一襲華貴的金色拽地長裙，外有用來祝壽的長壽花，內(nèi)繡清冷高貴、一身傲骨、不畏嚴(yán)寒的梅花，外披一層淡青色的輕紗，更加映襯出那高貴優(yōu)雅的氣質(zhì)，三千青絲用一支紫水晶百合簪挽成飛仙髻，三千及腰墨發(fā)傾瀉而下，披散在腦后，頭戴淡金色額飾，皇家特有的王者氣勢展露無余。

    席昱若聞言后緩緩起身，蓮步輕移行至大殿中央，向太皇太后鄭重的行了個大禮，美眸抬起，然后紅唇微動，氣如幽蘭，道：“景安慚愧，病了好幾年一直沒能到老祖宗身旁以盡孝心。這番回宮，也只是知道老祖宗向來風(fēng)雅，便投其所好的淘來一幅古畫獻(xiàn)于老祖宗。想著說老祖宗若是喜歡，那景安往后便多多淘來這樣的古畫來討老祖宗的歡喜。景安只盼著這不爭氣的身子能夠早日養(yǎng)好，可以常伴老祖宗身旁盡了作為孫女的心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借鑒一些大神們總結(jié)出來的素材～

    ☆、賜婚

    小說第三章賜婚

    席昱若嘴上把話說的漂亮，言語間盡是透著孫女對祖母的謙卑恭順，可是心里卻不這樣想。

    現(xiàn)在那清心郡主既提了自己的名號，她自然得站出來給說一番話才說得過去。每每自己和老妖婦相互斗起氣來，負(fù)責(zé)善后的都是阿琛，偏這老妖婦不是個善茬，阿琛從中周旋起來也甚是為難。

    久而久之，她便學(xué)著收斂自己的性子，盡量避免和這老妖婦的沖突，減少阿琛的麻煩。

    陌晟堯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眸色復(fù)雜，默然無語。

    他的若兒斷不會把場面話說得這般滴水不漏。瞧她這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解釋清楚自己久不回宮的緣由，還表達(dá)了自己所送壽禮之后隱藏的心意。

    雖然在他這個明眼人看來，這賀禮委實送的缺少誠意，可卻送的太皇太后不能有半分責(zé)怪和拒絕。

    再看那高臺上太皇太后，經(jīng)清心郡主這么一打岔，眼下怕是已經(jīng)從剛剛的沖擊之中緩過來。

    到底是修煉多年的狐貍，縱是對席昱若有萬分不滿，但，面上無異，“無妨，景安在病痛之余還能記掛著哀家也是有心，你這孩子打小身子就弱，一個人常年在外也是令哀家掛念的緊，此番回宮可有感覺到身子有什么不適？”

    老妖婦到底是老妖婦，道行高的很，綿里藏針，三言兩語就給席昱若挖了個坑。

    這話問的，讓席昱若著實是不好回答，她和這老妖婦明槍暗箭的交鋒數(shù)年，也算是慢慢琢磨出了這老妖婦的套路。

    五年前這老妖婦便借著席昱若身子不爽的由頭讓她出宮靜養(yǎng)，只因她有聿兒要照顧，住在皇宮也著實不便，故而南宮璟琛將計就計把她安排在了慶安寺。

    如今老妖婦又這般問起，她若回答身子確有不適，這老妖婦便會故技重施在壽宴結(jié)束后就立馬差人把她送回慶安寺，美其名曰公主需要靜養(yǎng)。

    可阿琛此番安排她回宮想來必有緣由，她若是就這么回去了怕是會壞掉阿琛的大事。

    可她若是回答身子將好，這老妖婦肯定就會為她指婚了，畢竟她確實已經(jīng)耽擱了好多年，尋常人家的女兒二八年華就已出嫁，可她今年已經(jīng)二十有一，年齡確確實實擺在那，總不能一直不婚配。

    且看看老妖婦的為人，她留在宮里始終是老妖婦心里的一個結(jié)，婚姻大事若是攥在老妖婦手里，指不定把她禍害到哪家歪瓜裂棗的公子哥手里呢。

    片刻功夫席昱若的腦中百轉(zhuǎn)千回，罷了，指婚便指婚吧，有阿琛在，指婚就還有退婚的余地，總不能壞了阿琛多年來謀劃的事。

    想著，便宛然一笑：“回老祖宗，想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景安恰恰沾了老祖宗壽辰的福澤，倒是把那纏身許久的病氣也沖散了三分。”

    “如此甚好，前幾日哀家還在憂心你的婚事，你這孩子因為病情硬是把婚事給耽擱了。如今既然身子將好，那哀家便親自張羅看看這王公大臣中可有大好兒郎能與我們的景安相配，也好為我們景安早日覓得一個好郎君。”言語之間并無詢問的意味，表明這樁事已然板上釘釘。

    話罷，太皇太后根本沒給席昱若再答話的機會，就又將話鋒轉(zhuǎn)向了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南宮璟琛，“我們皇室如今就這么一個公主，景安的婚事可要慎重cao辦，皇帝以為如何？”

    聽得這一席話，席昱若心中冷笑，這老妖婦先前口口聲聲說著要親自cao辦，現(xiàn)在來問阿琛的意見，阿琛縱是心里不愿意，也總不好在眾人面前駁了她的面子。

    果然，阿琛終是遂了她的意，“也好，景安的婚事就交給皇祖母了?！?/br>
    南宮璟琛的一句話，算是將席昱若的指婚之事徹底敲定。

    既然阿琛都這么說了，席昱若自然也是違心附和：“一切但憑老祖宗做主?！彪p手伏地行了叩首禮，算是謝恩。

    本以為今日這出戲已經(jīng)落幕，卻不料，陌晟堯開口了：“素聞大明的景安公主傾國傾城才貌雙全，今日看來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太皇太后既然要為景安公主尋個夫婿，恰巧寡人宮中后位空缺，不如將這佳人許給寡人如何？”

    陌晟堯此言一出，又是引得一番轟動。

    席昱若閉了閉眼睛，是了，她怎么會忘了這大殿中還有陌晟堯這尊大神在，今日之事又怎會那么容易的就此完結(jié)。

    今夜她總算抬眸看了他第一眼，只見他一攏紅衣，玄紋云袖，席地而坐，此刻正好同她四目相對。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閃著凜然的英銳之氣，在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銳利如膺般的眼神，配在一張端正剛強、宛如雕琢般輪廓深邃的俊美臉龐上，更顯氣勢逼人，令人聯(lián)想起草原上撲向獵物的老虎，充滿危險性。

    席昱若看得清楚，他的目光里充滿了勢在必得的意味。她和他雖稱得上是青梅竹馬，卻從未看透過他。就像是如今這樣，她完全拿捏不準(zhǔn)他是否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來不及思慮太多，席昱若便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高臺上的太皇太后。

    她想，暫且先不論大明有不許公主和親這條規(guī)矩，僅僅是老妖婦厭惡她這一點，也容不下她嫁給陌晟堯成為一國之后吧。

    大殿內(nèi)的氣氛瞬間凝結(ji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皇太后身上。

    只見她面上不緩不急，朱唇輕輕抿了口清茶，放其置原位，頓了頓，才言：“宣皇竟然相中了我們景安，也算是景安的好福分。哀家看你二人若是能就此成就一番好姻緣，倒也是極好的。只是宣皇可能有所不知，我們大明皇室的老祖宗們早早就定下規(guī)矩，但凡皇室公主，一律不允和親。況且景安如今早已不是適婚年齡，怕是不適合與宣皇婚配。所以，這個，怕是有點為難?！?/br>
    說完，略略沉吟，接著道“但，此事也不是沒有回旋的余地。畢竟涉及兩國邦交，也是好事一樁。不如，待我們過后細(xì)細(xì)商議后再決定如何？”

    老妖婦這一番話下來，話中意味含糊不清，并沒有擺出個明確態(tài)度。她固然是不想席昱若嫁給陌晟堯的，但也是實實在在的對陌晟堯心存顧忌。平日里的陌晟堯都是她不好得罪的主兒，更何況現(xiàn)如今這廝手里掌握著她憑生最大的弱點——榮祺公主。所以，在無法確認(rèn)榮祺是生是死之前，她目前也只能持觀望態(tài)度。

    雖然這老妖婦暫時并未答應(yīng)陌晟堯的求親，令席昱若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不少，但這老妖婦卻并非是個良善之人，說的這席話委實讓她聽得不太舒服，什么叫做早已不是適婚年齡，怕是不適合婚配？！這不是毫不掩飾的說自己年齡大，配不上陌晟堯么！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寵，保證不虐！

    ☆、聯(lián)姻1

    想來這老妖婦也是故意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才如此說的，席昱若雖聽了心里有些不爽，但也不至于到了動怒的地步。

    而那邊的陌晟堯聽了太皇太后這般說辭之后，卻眼眸一寒，臉色驀然陰沉了下來。

    他的不悅表現(xiàn)的甚是明顯。

    太皇太后以為他是不滿自己沒有應(yīng)了他的求親，心中一驚，竟沒有想到這席昱若對他這般重要，正打算想番說辭來緩和一下局面。

    卻不想陌晟堯快她一步，眼帶譏諷，冷笑道：“景安公主芳齡尚在桃李年華，這怎么不是適婚年齡了？莫不是在太皇太后心里，想著是自己的孫女竟配不上寡人么？若真是如此，那太皇太后還真是多慮了，寡人覺得以公主的仙人之姿，完全當(dāng)?shù)钠鸸讶说那笕??！?/br>
    陌晟堯的一席話說得是毫不客氣，很直白地捅破了那層窗戶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