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夜晚,火光。抱著壇子,喝著酒,有風作伴,有月為伍。輕呼出一口氣,滿滿都是男兒豪情。 酒極烈,一口下去,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有一些從嘴角流了下去,江聘朗聲笑著用手背粗略地抹去酒漬,眼里有水光。 “如果她在我身邊,我一定不會這樣喝酒?!苯柑蛱蜃齑?,又塞了口牛rou,慢條斯理地嚼。 “她會為我準備滿桌的菜,每一樣都是我喜歡的。我喜歡什么,我不說,她也知道?!?/br> “她會為我斟酒,露出截纖白的腕子。燭火旁,杯中的酒水漾著溫暖光芒。她會讓我少喝一點,她會說心疼我。” 江聘嘆了口氣,跟林子碰了一杯,緊接著又是一大口。吞咽下去的聲音很響,咕嚕嚕。 他好像有點醉了。醉在回憶里,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不知道我的小姑娘有多好…我有多喜歡她…今天,是她嫁給我整整五個月的日子??墒?,我有三個月都沒陪在她的身邊了?!?/br> 江聘捶了下旁邊硬實的沙地,語氣里滿是疲憊和心疼。 “我們葶寶兒好委屈…” 林子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身邊忽的就被憂愁纏緊了的副將。只能又跟他撞了下酒壇,拍拍他的肩。 在林子的印象里,江聘從來都是威風的。在馬背上,他是所有人的英雄。 但現(xiàn)在,英雄好像很難過。因為他口中那個叫葶寶的姑娘。那是他的妻子吧… “嗯?說到哪兒了?”江聘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更清醒一點,嘟嘟囔囔,“噢…娶妻是什么樣子啊?!?/br> “或許就是…無論你走了多遠,走得多難,走得有多狼狽,你心中都會有那么一股勁兒。它告訴你,你得繼續(xù)走,得有擔當。因為你有家?!?/br> “那個家里,永遠有一盞為你而留的燈火,還有一個為你而深夜不睡的人兒。她會在你風塵仆仆地推開門的時候,對你淺笑盈盈地說一句,‘回來啦’?!?/br> 想起她無數(shù)次笑著撲進他懷里的樣子,江聘的眼圈又有些紅。他揉揉眼睛,嬉笑一聲,“進沙子了。” 風早就停了,哪來的沙子會吹進您的眼睛呢?林子瞧了他一眼,悶悶地喝酒,不再說話。 他也想早些打勝仗,回家,然后…娶一個屬于他的好姑娘。 兩人就這么對飲,無聲的。只有夜色在身周流動,冷冷清清。 柴火一直沒添,這么長時間,好像也快要燃盡了。酒壇子見了底,江聘搖了搖,把東西咚的一聲扔到地上。然后便就迷蒙著眼睛起身,想要回營帳。 林子站起來,想送他。 “副將!”江聘才剛走了一步,傳令兵便就在遠處喚住了他,手里拿著兩封信。 他的嗓門很大,在寂靜無聲的夜里,很悠長。每個營帳的門口都有值崗的兵士,腰背挺直,目視前方。 傳令兵跑過來,氣喘吁吁地把東西遞給江聘,開口解釋,“驛站今個出了些事,書信取回來的有些遲。正巧碰著您,便就給您吧。” “誰的?五皇子?”江聘皺著眉接過來,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歪斜著身子瞧封。 圣上有意栽培五皇子,也是為了監(jiān)視前方的戰(zhàn)況,便讓他負責與前線的書信聯(lián)絡,要求時刻保持通暢。 五皇子并不是使遠程指揮之責,只是要密切了解軍中情況而已。衛(wèi)將軍嫌這事瑣碎麻煩,就全權交給了江聘處理。 五皇子的母親端齊貴妃是江聘生母的同胞jiejie,論起輩分來,江聘是他的堂兄。兄弟二人自幼的感情便就極好,聯(lián)絡由他們二人進行,也省得了出岔子。 “不,是您的家信?!眰髁畋Ψ裾J,手指著封上的署名。 很秀氣的一個“江”字。應該叫江鶴氏的,但姑娘嫌難聽,就從來都只留一個江字。 江聘的臉色瞬間溫柔下來。他捻了捻被紅色蠟油封起來的信口,咧開嘴笑了一聲。 我家的寶貝來信了。 傳令兵行了個禮后就走了,現(xiàn)在營帳前只剩下江聘和林子,還有遠方一簇簇跳躍的火。 “副將…”林子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立刻就被江聘給堵了回去。 “消停點。家信要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讀的?!?/br> 一定要慢慢讀的。每一次她來了信,江聘總要翻來覆去地看好多次。 記憶深刻到,就算在午夜夢回時,他都能記起信紙的輪廓。每一行的位置,每一個字的線條。 家書抵萬金??捎重M止萬金? 林子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他心中頂天立地的副將。他正對著兩張薄紙,一會笑得像個傻子,一會卻又無措地手都有些顫抖。 信上到底寫了什么呢?林子疑惑。想去看看,卻又不敢。 到了最后的時候,他眼睜睜地那個男人紅了眼眶。手抖得不像樣子,眼尾處的細膩肌膚,一點點地變紅。 “副將…”林子慌了,忙去喚他。 從馬背上跌下來,在亂箭中抵擋,那么多次的九死一生,江聘從未哭過。這一次,卻是這樣輕易地就紅了眼。 江聘沒理他,他匆匆把另一個封子也拆開,拿出那張紙。 嫣紅的一枚唇印,有些干了,但仍舊完美好看。 那個姑娘曾經(jīng)坐在妝臺前,細細地抹好胭脂,再笑著給了他一個吻。 那時候,她的眼神也一定是溫柔似水的。 江聘從喉嚨里溢出一聲嗚咽,虔誠地用唇去親吻紙上的紅痕。他不敢碰到,就虛虛地點一下。親不夠,便就再點一下。 月光清冷,他把信收起來,小心地揣進懷中。然后靠在柱上,無聲地流淚,一邊笑,一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