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鶴葶藶站起身,緊繃著臉去里面翻找。她的動作很急,把東西翻得凌亂。徐軻被她嚇了一跳,趕緊過去阻攔,“夫人,您這是做什么?” “找匕首?!柄Q葶藶深吸了口氣,將一把斷了茬的劍握在手心。她隨意對著床褥劃了劃,棉絮飛了出來,零零落落灑了一地。 “您…”徐軻看著她把那半支劍就那么塞進(jìn)袖子里,張張嘴,想伸手去把劍奪回來。 “我覺得…他們是想捉住我,去威脅江聘?!柄Q葶藶緊緊閉了閉眼,躲過他,放輕了步子往門口處走,再在離簾子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或許還有些別的原因,但肯定是對將軍不利的…”她的唇在抖,眼睛卻是清澈。徐軻跟過來,鶴葶藶側(cè)頭,“你和我都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對不對?” 要是江聘在,肯定是要夸獎她的。他的小妻子,現(xiàn)在終于長大了,不再遇事就只知道慌亂地跑去找他,撒嬌癡纏淚珠點點。 可又會心疼得欲要落淚。他家姑娘怎么能有現(xiàn)在這樣的神情呢,發(fā)絲亂著,臉色蒼白,無助得像只可憐離家的小鹿。 眼神卻又是那樣堅韌,不屈不撓,不退縮。像極了他。 此刻的她鎮(zhèn)定得讓人害怕,聲音輕飄飄的,但擲地有聲,“我不能毀了這一切啊?!?/br> 徐軻的眼睛盯著她藏在袖里的手,鶴葶藶頓了頓,問他,“你說是不是?” 有鮮紅色的血滴下來,落在枯黃中帶著點點綠意的草地上,消失不見。她的手在抖,斷劍的刃劃破了她的臂,血流得有些急。 “夫人,您…疼不疼?”徐軻擰眉,心底有些發(fā)酸。 他見到過的夫人,從來都是溫柔笑著的。見人都和和氣氣地應(yīng)好,偶爾也會和將軍假意嗔怒,過一會便就又笑起來,從不吝嗇對人的善意。 將軍很愛護(hù)她,即便是隨軍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也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她總是那樣精巧又細(xì)致,穿著很簡單的衣服,卻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的矜貴。 可現(xiàn)在,她死死攥著那半支斷劍,把臂劃傷了也未吭一聲。有些狼狽,卻又堅強(qiáng)得讓人心疼。 “不疼。”鶴葶藶搖搖頭,在袖子外按了按傷口的位置,微微蹙眉。 不過…要是江聘在了,她肯定會說疼。 “您躲起來吧,我在外抵擋,您不要冒險?!毙燧V咽了口唾沫,想護(hù)著她往里面走些,又被鶴葶藶即刻擋下。 “你保護(hù)不了我的?!蓖饷娴哪_步聲踢踢踏踏地越來越近,她把劍柄攥得更緊,低聲拒絕,“咱們不能躲了?!?/br> 阮二罵罵咧咧地帶著人沖進(jìn)了旁邊的那個帳篷,馬焦躁地摩擦著地面,不時仰著頭發(fā)出幾聲嘶鳴。 “你聽我說?!柄Q葶藶看向徐軻,輕聲吩咐,“若是我能跑得掉,那是最好。若是逃不脫,我會…” 徐軻當(dāng)即便就啟唇想要阻止她,可那兩個字還是溢出了口。 自盡。 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和江聘在一個冬夜的晚上談起的事。那天,燭火搖曳,把他因為微醺而帶了些緋色的臉映得格外俊美。 她問:阿聘,要是有一天,愛國和愛我有了沖突,你會怎么選擇? 他答:我會選擇國家,但會和你一起死。 因為那是使命,而你是愛人。 當(dāng)時聽江聘那樣認(rèn)真地說起的時候,鶴葶藶便就覺得眼酸??伤龔奈聪氲竭^,有一天,真的會有這樣一份選擇擺在他們的面前。 她已經(jīng)知道了江聘的選擇,那她的呢? 她寧愿死去,也不想成為江聘的拖累。她不想看到他在城下痛苦抉擇的樣子,她會難過,會落淚。 血滴在地上,敵人的腳步聲就在幾步外沙沙作響,她都不會哭??梢幌氲浇冈隈R上,紅著眼看她,卻還要哆嗦著唇下令攻城時的樣子…鼻尖喉頭又都酸澀得要命。 從沒有一次,心碎成這樣… 如果她一定要死,不該是由她最愛也最愛她的人無奈又痛苦地下令。不該的… 這樣未免太殘忍。 “徐軻。”鶴葶藶仰頭把淚憋回去,喚他的聲音有些啞,“你千萬不能讓我活著被他們捉去,絕不可以?!?/br> “夫人放心…”總是笑著說男兒流血不流淚的人,現(xiàn)在還是得含著淚。短短四個字,被他咬的支離破碎。徐軻重重點頭,“將軍早就告誡過我們,寧可死,不為俘?!?/br> 阮二從旁邊的營帳出來,嘴里的叫罵聲更大,看得出來心情有些糟糕。 “嗤。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娘的?!彼掷锬弥虅?,一邊說一邊往布料上劃著,“這個,來人看看這個帳篷?!?/br> 刺啦一聲,身后黃色的帆布被割除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陽光從裂縫里穿透過來,在地上形成了道細(xì)長的線。 他們來了。 “夫人,門口備了馬。您待會騎上,一路往河邊走。冒次險吧,這是逃出生天的唯一路徑了?!毙燧V把腰間的劍解下來握在手上,沖她施了一禮?!皩傧露ㄈΦ謸酰瑸槟鸂幦r間?!?/br> 鶴葶藶哽咽了一聲,開口承諾,“若是我活著,定會將你的父母奉為至親,養(yǎng)老送終?!?/br> “將軍是好將軍,夫人是好夫人。徐軻能遇見您們,三生有幸?!?/br> 這是他們之間,最后的一次對話。 阮二的聲音已經(jīng)到了門口,徐軻笑了下,揮舞獨臂用劍將門簾斬落。光線一下子沖進(jìn)來,能看見空中飄舞著的細(xì)微的塵。 有三個人站在門口,見著他俱是一驚。隨后便就聽著阮二囂張的笑聲,“喲,都在呢。果真是來私會了…” 話音未落,劍便就落下。眨眼間,人頭落地。 血濺在鶴葶藶的臉上,溫?zé)?。她來不及回頭再看身后一眼,全力跑出去,再用手上的斷劍隔斷拴著馬的粗繩,揚(yáng)鞭駕馬。 馬通人性,絲毫沒拖她的后腿。一聲昂叫后便就載著她如離弦的箭一般飛馳了出去,風(fēng)極速地刮過她的臉,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