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綠色的衣裳已經(jīng)臟的不像話了,還有被樹枝刮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白色的棉絮。小臉也臟兮兮的,大大的眼睛卻依舊明亮,水汽氤氳。 “你別哭。”江聘彎唇笑起來,他揮了揮臂,又假裝頹喪地放下,耷拉著眼角,“我現(xiàn)在抱不到你?!?/br> “阿聘呀…”鶴葶藶的嘴唇蠕動著,又喚了他一聲。她也不動,就站在那里靜靜地和他對視,面上有驚喜,又感動,更多的則是不敢置信。 江聘拉著長聲應她,干裂的嘴角大大地咧起,唇上有血珠冒出來。他的手上也有血痂,撥開冰面時被劃到的,凍得紅腫。 “我好想你啊…”姑娘的眼淚忍了又忍,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動了又動,終是撲了上去。她胡亂地用臉頰蹭著江聘胸前被浸濕的衣,手臂將他的腰環(huán)的緊緊。 “我以為,你找不到我了…”鶴葶藶踮著腳,吻去他唇角的血,輕聲嗚咽,“可我又覺得,你不會放棄我的,我得等著你?!?/br> “我當然不會放棄你,你是我的心尖rou啊?!苯竾@了口氣,松松地用臂抱了下她,再伸手去揉她的發(fā),如平常一樣的溫柔寵溺。 他翹著她的眼睛,低低地笑,“我也覺得,你舍不得就這樣離開的。留我獨自將兩個孩子拉扯大,過這樣漫長孤寂的一生。因為…我們的葶寶最會疼人了?!?/br> 鶴葶藶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她抬手,抹去江聘眼角處的淚,再輕輕牽住他的手。冰涼的,被泡得有些皺,卻依舊厚實,給她最好的安全感。 她怕他會疼,用的力道很輕??杉幢阒皇抢≈讣?,就足夠了。 足夠幸福。尤其在經(jīng)歷了這樣痛苦的離別后,就更加會珍惜。 江聘側(cè)頭,晃晃手臂,“葶寶,咱們回家吧?!?/br> “好…”這聲音太好聽,這話語太動聽,鶴葶藶鼻尖酸了酸,抬臉揚著笑答他。“今個太晚了,明個我給你做好吃的。栗子餅好不好?” “好…”這次,鼻酸的換成了他。 辛苦了那么久,拼搏了那么久。到頭來,勝利的號角也比不過那兩個看似輕飄飄的字,回家。 是啊,不就是為了,有個安穩(wěn)的家嗎? 不要轟轟烈烈,最盼細水長流。 在你疲憊的時候,心酸的時候,有個人站出來,一個抱抱就能給你無限的溫暖。從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覺得甜蜜。這該多好。 她說:我給你做栗子餅吧? 你答:好。 人生,便就足夠幸福了啊。 回去的時候,江聘怕他的姑娘體弱,沾水了著涼會生病,便就讓她跨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駕著她往對岸去走。 冰已經(jīng)在來時被清得干凈了,他便就空出手來,握著她的腳,放在胸前。 鶴葶藶安靜地坐在他的肩上,解開外衣的扣子,護住他的頭。河水有多涼,她感受得到。江聘身體不時的顫抖,她也感受得到。 心疼,心酸,舍不得??伤仓?,現(xiàn)在她能做的最好的,便就是乖順地配合他,讓他少受一些累。 到了這個地段,河面窄多了,也不算太深。江聘個子高,站在河底,水堪堪末過他的胸口。旁邊有許多的士兵也下了水,護在他身邊幫扶著。 可即便如此,每一步都還是走得分外艱難。 他的臉頰太冰了,鶴葶藶就往手心里呼上一口熱氣,再放在他的臉上給他捂著。 江聘喘著粗氣,卻還是在笑,低聲夸贊她,“我們家的葶寶啊,最暖了?!?/br> 士兵們也笑起來,善意地哄笑著,說主將又在炫耀了。都是些年紀輕輕的小伙子,笑起來的聲音爽朗,趁得夜色都溫暖了許多。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說她不見的時候,主將有多急。臉色冰得嚇人,一個時辰而已,便就起了滿嘴的水泡。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那么一存一寸地親自去找。 連冬眠未醒的蛇都抓出了三條,可就是找不見她。主將眼中含著淚,仰著頭強忍著沒落下,可誰都看得出來,他心里在滴血。 從來都是無所畏懼的將軍,戰(zhàn)場上刀光劍雨都面不改色??蓞s在傍晚的時候,背著夕陽,蹲在灰燼中,把頭埋進膝里,默默地哭。 江聘平日里和士兵都是好相處的樣子,說說笑笑的,從不擺架子。這些大小伙子們高興得不行,嘴就快了起來,江聘訓斥了幾句,卻也沒人聽他的。 鶴葶藶緊緊抱著他,安撫地拍他的肩,靜靜地聽著,淺淺地笑。 可是還好,他沒有放棄。再怎么樣的艱險,再怎么樣的希望渺茫,都不肯放棄。 所以,來日仍舊可期。 河岸已經(jīng)不遠了,能看見瞿景激動的臉,數(shù)不清的火把把黑夜映得如同白晝。所有人都在歡呼著,像是那日她去達城時一樣,熱鬧得不行。 他們在喊,“賀夫人回家!” 江聘跟著笑起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側(cè)臉親了親她的手指,聲音輕不可聞。鶴葶藶聽見了,他在說,“真好?!?/br> 水中,有個年輕的士兵沒忍住,落了淚。他囁嚅著嘴唇,瞧著旁邊的他們緊緊靠在一起的身子,輕輕地嘆,“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有人耐不住性子,戳他的胳膊問下文。 “我就知道…夫人肯定還在哪里等著將軍的?!蹦莻€士兵羞澀地笑起來,呼出的氣成了白色的霧,“他們合該在一起的,他們在一起,景色那么美?!?/br> 是啊,將軍和夫人,就是該在一起的。若是分離,上蒼都不讓。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相互對視笑起來的時候,那么美。 鶴葶藶俯身,靠在江聘的耳邊,用她特有的、他最愛的音調(diào),慢悠悠地念那句話給他聽。“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復何求?” 脆生生,像是夜里的黃鶯。尾音習慣性地挑高,婉轉(zhuǎn)嬌俏。 “不求…我什么也不求?!苯笍澲佳?,將她的腿摟得更緊,“你在了,我還求什么。我的葶寶,就是我的畢生所求?!?/br> 從河的這頭到河的那頭,好像就那么近,可走起來,又是那樣遠。江聘將她舉起來,送她到了岸邊,自己再慢慢爬上去。 他手腳都僵了,走這么遠,就是強撐著一口氣。見她終于安全了,這口氣便也就松了,再怎么也提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