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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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涼處的兩邊都站著傅侗文的人,聽不見他們之間的詳細對話,只瞧著那題了字的折扇在兩人之間,你拿回來,我搶過去,是爭搶什么呢?沒人瞧得懂其中門道,但也明白,三爺這是在和沈小姐逗悶子呢。 這婚事是真要近了。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南國雁還巢(2) 到四點十分,有火車進站。 不是他們等的那一班,是從南京來的。 其實傅侗文和沈奚都有心理準(zhǔn)備,火車歷來都是晚點,他們今日早做了要等到日落的準(zhǔn)備。他望著站臺上下車的旅客散了,車停到鐵軌盡頭,等明日返回南京。 “剛通火車時,還沒人敢走夜路,”他笑,“都以為夜間行車要驚擾山神水怪,會有車禍?!?/br> 傅侗文一說過去,她就像個旁觀的孩子。 有許多問題排隊等在心里,等著被問出來:“你來上海時,也是坐火車嗎?” 他傾身對她笑,低聲說:“我是自作主張離京的,不能乘火車,怕被人發(fā)現(xiàn)了帶回去?!?/br> 她驚訝:“那四爺……” 譚先生不是總說,四爺和他一道出國的嗎?傅家兩個兒子都跑了,怕是會大亂吧?怎么讓他們得逞的?她滿腹疑問。 尋常日子沈奚不愿和他聊傅侗汌,怕勾起他的傷心往事。 還有一層微妙的心理是:她和傅侗汌的牌位拜過天地,每每提起來,總能記得那個牌位上傅侗汌三個字。聽說,那字是傅侗文親自寫下來,刻上去的。 “想問關(guān)于侗汌的什么?”他含笑反問。 “想問,他是怎么和你一起逃離傅家的?” “他……在我之后,”傅侗文記起過往,嘴邊掛了笑,“我走后,父親看管他更嚴(yán)了。那時恰逢老人家想娶個風(fēng)塵女子,為討對方歡心,還在廣和樓旁的天瑞居擺了酒宴。侗汌借著這個由頭,在報上登了一則廣告,公開宣布不承認(rèn)這個來自八大胡同的女人進傅家。登出來不說,還把那報紙買了上千份,傳得滿京城都是,于是就被趕出了家門。不過三日,父親回過味來,人卻再尋不回了?!?/br> 傅侗汌胡鬧起來,可不比他這個三哥差。 “他不曉得我在上海公寓的地址,又不敢去公館,于是只好雇了幾個人,在碼頭日夜守著,”他繼續(xù)道,“我在公寓里等船期,他在小旅店里住著,守株待兔。他是少爺?shù)纳碜?,可惜逃出來沒帶多少錢。只好去住小旅店,吃了不少的苦。” 傅侗汌雖生母地位不高,但在傅家也從未吃過苦,何曾住過那等地方。那時的小旅店是魚龍混雜的地方,夜里頭左右房間里是打牌的打牌,抽大煙的抽大煙,還有下等妓女在門外頭笑,幾個女孩子環(huán)抱著雙臂,在一溜房間溜達著,唱著小調(diào),只等著哪位光著膀子的爺們拉進去做個一夜夫妻。 傅侗汌夜里難安眠,被不知什么東西咬得身上一塊塊地紅,瘙癢無用,去質(zhì)問旅店老板,為何房里會有咬人的蟲子,老板和伙計嘲笑他見識短,告訴這位小少爺,那咬人的蟲子叫跳蚤,是旅館里最常見的。 他被人取笑到少爺脾氣上來,自己買伙計燒了guntang的水燙洗床單,還想要曬被子。 結(jié)果小旅店窗外臨著破敗的弄堂,墻根下經(jīng)年累月被人尿得sao氣熏天,別說曬被子,推了窗就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傅侗文說到這里,笑出了聲:“等再見到我,我險些沒認(rèn)出他來,蓬頭垢面、臉色灰白,身上還有跳蚤?;瞬簧俚腻X疏通,才讓洋人把他放上了船。單開了一間房,二十天后,身上總算是干凈了,只是頭發(fā)全剃了,終日戴著帽子不肯摘下來,成了游輪一景?!?/br> 沈奚輕輕搖著扇子,為他扇風(fēng)。 “侗汌在英國,和一個華僑的女孩子很要好,”他像要在今日,在這個火車站臺上,在夕陽下把往事都說盡,“帶來給我看過兩回,他回國后在和那個女孩子通信,婚期也商量著定了。因為我家里不太接納華僑,也算是私定終身?!?/br> 傅侗文手指捻沈奚脖子里的珍珠項鏈,一顆顆小指甲蓋大小的珠子,有淺粉的光澤。 “后來,那女孩子送來一副挽聯(lián)?!?/br> 華僑家庭,女孩子沒學(xué)過古文學(xué),挑了現(xiàn)成的句子: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靈堂上的挽聯(lián)都是歌功頌德居多,為攀附傅家,有聯(lián)語精妙的,有蕩氣回腸的,有催人淚下的,唯獨這一幅像應(yīng)付差事,哪里有抄句詩詞就送來的道理? 獨有傅侗文替侗汌看懂了,靈堂里的挽聯(lián)被搬出去焚燒時,他親手把那幅取下來,放在侗汌的懷里。這悲歡哀怨,他竟和一個不相熟的女孩子有了共鳴。 人生過半,將至不惑。 他這個老男人的心硬得很,尋常人很難再觸到了。 可那日顧義仁的事還是穿心刺肺。“終其一生報效家國”,相似的話,侗汌說過,侗臨也說過,都沒落得什么好下場…… 火車在鐵軌盡頭,天地一線處直行而來。 一聲汽笛鳴叫劃破長空。 “三爺,是這個了?!彼饺俗庥玫幕疖嚿嫌刑厥獾男盘柶?,很好認(rèn)。 傅侗文和沈奚立刻上了站臺。 此時,前一班車次的旅客早離了站,今日從上海駛出的車也都在上午出去了。站內(nèi)外都沒了閑雜人,枕木震顫著,車早早減了速,緩慢地借著剎車后的余力滑入站內(nèi)。 直照在眼皮上的日光被擋了去。 傅侗文還沒等車停穩(wěn),已經(jīng)握住門邊的金屬扶手,登上車。 沈奚追上他。 私人包下的火車,一節(jié)車頭,兩節(jié)車廂。在第一節(jié) 車廂里的人都沒見過傅侗文,忽然見個先生闖入,手都按在槍柄上,到有人叫“三爺”,大伙才安下了心。 一路防備著到上海,總算是見到主顧了。 “人如何了?”傅侗文向前走著,不看過道兩旁的人,只問第二節(jié) 車廂門外的人。 “說不上太好,”那人躬身,低聲說,“昨日夜里燒起來,人眼下是糊涂著的。” “有醫(yī)生跟著嗎?”沈奚插入一問。 “沒有,沒有醫(yī)生敢接——” 沒有人敢接?沈奚覺出不妥:“讓我去看看?!?/br> 面前這個不是醫(yī)護人員,多說無用。 傅侗文扶她的手臂,把她讓到自己身前,讓她先進車廂。 車廂的窗簾都被拉攏了,是為了遮陽。 雖有幾個年輕女孩子在搖著扇子,給車廂內(nèi)通風(fēng),還是悶熱得讓人窒息,酷暑日長途而來,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傷患。沈奚撥開了一個女孩,見到了躺在硬床上的傅侗臨,車廂里很安靜,沈奚緩慢地呼吸著,去摸那熟悉的臉龐,這張臉?biāo)坪跷骞贈]有變化,可每一處細微的輪廓都被歲月重新雕琢了。 虛弱、滄桑,面色蠟黃的傅侗臨,嘴唇抿成一條線,燒得糊涂。 他的眼珠在眼皮內(nèi)動了一下,沒睜開。 沈奚摸他的額頭,燙得驚人,像身體里裹得不是五臟六腑,而是燒紅的炭。她懷疑是傷口感染,去檢查他的腿,是傷在右小腿,裹在紗布下的骨傷口潰爛嚴(yán)重,揭開來紗布下有陣陣惡臭…… 熱氣匯聚的車廂,卻生生從四面八方吹來冷風(fēng),刺骨的寒。 “用你的車,我們?nèi)メt(yī)院?!鄙蜣刹蝗葜靡傻赝∷?。 傅侗文立刻吩咐說:“照辦?!?/br> 沒等旁人動手,他已經(jīng)抱起昏迷不醒的五弟。懷中一個成年男人,抱著重量卻沒比沈奚差多少,瘦到這種程度是受了多大的罪?他這一生抱過三個人,在傅家宅院里偷他槍自盡的傅侗汌,為護他殺人后心理受創(chuàng)的沈奚,還有現(xiàn)在的傅侗臨。 這三個,每個都像在為他受了苦,可他縱有一雙翻云覆雨手,獨獨保不住他們。 他抱小五爺?shù)睫I車上,沈奚坐上副駕駛座。 路上她頻頻后望,是擔(dān)心傅侗文犯心病,中途欠了身子,撈到丟在后排座椅上的他的西裝上衣,拿了保心丸,倒給傅侗文。他搖頭,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膝上枕著小五爺。 轎車載著她和小五爺?shù)结t(yī)院,已經(jīng)是六點。守在大門口接待急診病人的護士驚訝著,迎上來:“沈醫(yī)生,你今天不是休假嗎?” “段副院長在嗎?” “在,在的,好像……是在的。”護士被沈奚的臉色震懾住了。 “快去叫副院長來,”她隨即指揮兩個男護士,“你們過來,和我抬病人?!?/br> 沈奚帶人出去,從車上抬下小五爺,塞給傅侗文一串辦公室的鑰匙:“你在辦公室等我,要先檢查會診,我就不管你了,”言罷,把在車上拿走的藥瓶給了司機,“你跟著三爺,有不舒服吃這個,立刻去二樓手術(shù)室叫我?!?/br> 大廳滅了燈,走廊里也為了省電,每三盞電燈才留了一盞。 沈奚和護士推著病床,燈泡的光,一時明,一時暗的,把傅侗臨的臉照得變幻莫測。 沈奚讓人把病人直接推入手術(shù)室,聯(lián)排的三個手術(shù)床苫蓋著藍色布單。她掀開正中床上的布單,和護士合力抬傅侗臨上去,讓護士把術(shù)前檢查都準(zhǔn)備上,麻醉醫(yī)生也要叫來。 護士走后,她一個人佇立在空蕩蕩的手術(shù)室內(nèi),給傅侗臨消毒傷口,檢查報告沒出來,段孟和也沒來,正是一天結(jié)束工作的時間,都各回去安置了。 段孟和進來,看了一眼傅侗臨腿,眉頭皺起來:“我以為你是小題大做,因為是他的弟弟,”他看著沈奚寫的檢查報告,傷口深度驚人,“病人家屬在嗎?” “在我辦公室。”她說。 “讓家屬做好準(zhǔn)備,這種感染——” 其實他不必說,她也知道。 他們過去做過的大型手術(shù)里,有超過一半的病例是死于術(shù)后感染。傷口感染幾乎是全世界所有外科醫(yī)生的天敵,手術(shù)再成功,也要面對術(shù)后感染的驚人致死率。作為醫(yī)院里最有名的兩個外科醫(yī)生,沈奚和段孟和都很熟悉這種感染的癥狀和傷口情況。 段孟和有一位同學(xué),就是因為在屢次手術(shù)成功后,病患都死于感染,自信心被摧毀后放棄了外科醫(yī)生的職業(yè)。對病情的束手無策,是對醫(yī)生最大的折磨。 沒有一種藥品可以處理這樣的情況,完全沒有…… “你先主刀,我去請幾位仁濟的朋友過來,”段孟和說,“他們外科室新買了一批藥物,也許會有新的希望?!彼@么說是在安慰她。 仁濟是他的老東家,平日就聯(lián)系緊密,若采購了新藥,必然會第一時間告訴他。但在上海,那里是外科手術(shù)量最大的一間西醫(yī)院,倘若能請來醫(yī)生會診,再好不過。 半小時后。 護士送來各項術(shù)前檢查的報告,沈奚沉默地看著報告,過了會,說:“準(zhǔn)備手術(shù)?!?/br> 她把原先的傷口縫合線拆開,清理感染源,重新縫合處理。 里面的肌rou肌腱已經(jīng)壞死。 …… 都在指向極壞的結(jié)果。 手術(shù)結(jié)束,正是夕陽西下。 護士替沈奚準(zhǔn)備了靜脈輸液所需的耗材,這是段孟和臨走前開的單子,在醫(yī)院里只有急癥病人才準(zhǔn)許進行靜脈輸液,被準(zhǔn)許cao作的醫(yī)生不超過三人。沈奚就是其中一個。 她在他皮裹著骨的手背上找著靜脈,消毒、穿刺,用藥。 看著一滴滴的液體流入傅侗臨的身體里,祈禱著,這個藥能對他有一點幫助。 沈奚把那只手小心地放下,竟在這一刻對自己多年前的選擇有了自我質(zhì)疑。究竟選擇醫(yī)學(xué)研究更好,還是臨床救人更重要?當(dāng)時的她沒有找到答案,只是渴望能出現(xiàn)一種高效藥物能夠治療細菌性感染,能救回傅侗臨。后來盤尼西林的問世,讓她每每想起這一日的小五爺,想到這一日手術(shù)臺上矢志報國的青年,都是心中隱隱作痛。 “……嫂子?!笔煜さ穆曇?,震顫著她的心。 沈奚心知他情況不樂觀,可還是微笑著,俯下身去輕聲說:“少說話,好好休息,接下來可能還會有手術(shù)?!?/br> 傅侗臨褐色的眼睛里有著疑問,他遲鈍著,緩緩轉(zhuǎn)動眼珠,在看她,看墻面、地面,沒力氣觀手術(shù)室的全貌,可還是辨認(rèn)出了這是何處:“嫂子是醫(yī)生了……”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