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顧芳馳說到勁頭上,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顧碧城從他姐這里得了一句準話,松了一口氣,想著這么惡心的事就跟家里二老不說了,自己姐弟倆處置完了就行了,決定了基本方針,吃完飯就去找明川了。 跟著他給他開車帶路的人心里不停的犯嘀咕。 要說他查這件事那倒無所謂,這些人里頭誰不是當面親親熱熱背后使勁算計?顧碧城心中自有丘壑,算計誰都沒問題,從誰下手都不稀奇,但是要他親自來看一個已經被拋棄了的小玩意兒? 這事兒就不對味了。 怎么猜也猜不著。 最后看顧碧城就那么上樓了,還不忘讓他等等,那人直覺就是自己要看一個大八卦了。 過了十幾分鐘,顧碧城懷里抱著一個人下來了。 得了,還真讓他看著了,顧碧城和裴深口味重合了。 嘖,這不長雞眼? 第四章 緊接著就去了醫(yī)院,還是顧碧城家里有股份的私人醫(yī)院,送人的沒多久就被打發(fā)回去了,熱鬧也沒看上,還不知道里頭一通檢查之后醫(yī)生出來是怎么看顧碧城的。 顧碧城當然也不能頂著人家的眼神就直接解釋不是他干的,憋著,先問明川情況如何。 營養(yǎng)不良,胃病,身上有傷,感冒了發(fā)燒很厲害。 聽得他膽戰(zhàn)心驚。 于是只能從此住下,先把發(fā)燒這一關撐過去了,再慢慢調養(yǎng),看其他的情況還有沒有。 現(xiàn)在人都燒的不清醒了,什么也問不出來,檢查結果又都要等,一時半刻出不來,顧碧城就是聽了再汗毛倒豎,現(xiàn)在也只能看著醫(yī)生用藥,掛上點滴,住了病房,找了護工,感覺自己都照顧妥當了,松口氣心情復雜的正準備走,明川就出事了。 突然從床上坐起來,驚慌的喊叫著揮舞雙手,眼看著要跌下去了,顧碧城眼疾手快,一個箭步過去扶住了,牢牢的困在懷里不讓他亂動。明川的身體緊繃的不像話,被抱著還要打擺子,抖得不得不把壓舌板拿來掰開嘴讓他咬住,免得咬掉了舌頭。 顧碧城不敢松手,叫護士來看明川的手,一手的血,針頭早就被扯掉了。 他也不能走,護工剛才就沒反應過來,他都按住人了,護工還呆呆的站著呢。 顧碧城嘆了一口氣,兩手抱著明川仔細觀察,這才看出來他根本沒醒來,多半是做噩夢了,或者突然感覺到不安了。 于是抱著他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反正聲音放溫柔了慢慢哄,不知過了多久,明川才沒那么緊繃,但還是像塊木板似的。把他放在病床上,被子一蓋就相當于沒有起伏。 顧碧城腦子里一團亂麻,往他面前一坐,不禁開始擔心要是明川過不去了怎么辦。 這坎已經在他面前橫了好幾年,他能撐到現(xiàn)在,還活著已經夠不容易,也夠苦的了。他實在不知道強迫他活下去,自己這點善意夠不夠。 細想想就知道,根本不夠。 他都快餓死了,給他一口饅頭不過是讓他怨念更深,怨氣更重,要救他,就要對他負起責任來,給他足夠的養(yǎng)分。 顧碧城繼續(xù)嘆氣。 卻不打算走了,干脆讓護工回去休息,自己就在病房里看著。他心里有事,也不覺得難熬,親自打水給明川擦手,血跡一點一點落到棉球上,病房里安安靜靜,只有一股酒精味。 明川呼吸很淺,幾乎就像不存在一樣,可是拉著他的手就知道,他硬的就像是床板,從頭到尾就沒放松下來過。 想起看到他團在小旅館的床上,臉色潮紅,顧碧城嚇得魂飛魄散,把他抱起來才知道他到底有多輕。 成年男人這個體重,讓他輕而易舉的抱起來甚至力氣都落空了,就可知他過的是什么日子了。 醫(yī)生再說身上有傷,他都不敢問傷在哪兒了。 深深的再嘆一口氣,顧碧城站起身給家里打電話,叫廚子燉湯來。 要調養(yǎng)的病人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廚子心里都清楚,他就坐在這里等。 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明川就好像醒了,顧碧城聽到里頭的動靜,趕緊進來,就看到明川呆呆的坐著,看手背,看病房,最后看到他了。 室內留著燈,就是怕他醒來不清楚在哪里驚慌,顧碧城怕嚇到他,步子放慢了走進來,站在床尾和他說話:“你醒了?感覺怎么樣?還燒嗎?” 明川反應遲緩,也不說話,就是看著他。 一看就是根本沒好轉。 顧碧城發(fā)愁的看著他,想上前摸摸,卻害怕嚇到他,不是很敢——明川排斥別人的靠近,這他早就看出來了,也不能說是怪他。 叫他不舒服不是他的本意。 過了半晌,明川只說了一個字:“冷?!?/br> 三伏天的冷,一聽就知道是燒還沒退,又冷又熱的癥狀。藥是早就吊完了,這個點兒醫(yī)院里也只有護士和值班醫(yī)生,顧碧城不辭勞苦出去叫人來,量體溫,看情況,又弄了點醫(yī)院準備好的病號飯,明川拿著勺子自己吃,一勺里半勺都灑了,潦草的吃了一頓,食不知味,吃藥一樣的機械動作,最后喝水吃藥,又躺下了。 人都出去了,顧碧城站在床頭看著明川繼續(xù)發(fā)抖,俯下身還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冷不冷?” 空調早就關了,現(xiàn)在天氣熱,明川身體又虛,沒一會就出汗了,人還是縮著,一副冷的打顫的樣子。 明川不說話,他越不說,顧碧城越不忍心,想了想,干脆被子揭開一個縫隙,自己鉆了進去。 他也累了,扛不住了,況且不是說冷嗎?他體溫高,就當是捂著他了。 明川剛被抱住的時候身體僵直,一動也不敢動,頭昏腦漲的什么也看不清,身上發(fā)疼又發(fā)冷,只感覺到一側身體瞬間就guntang了起來。 太熱了,他害怕。 可是這個熱沒有任何傷害他的意圖,反而把他往里頭拉了拉,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不讓他被不知道哪里來的寒氣侵襲。慢慢的,明川閉上了眼睛。 他睡眠淺,況且還有病在身,不說睡不踏實,其實感覺自己根本都沒睡著,過了不知道多久,身邊一有動靜就醒了,只是眼睛還睜不開,心里倒是一片冷色的清醒。 有人下床,出去了,接著就響起說話聲,很低,很溫柔的那種,就像是沒什么意義的輕音樂,聽著反而慢慢的放松了下來。然后是什么東西的碰撞聲,腳步聲回來了,把東西放在床頭柜上,再響了幾聲,一股味道蔓延開來。 是湯,雞湯,很香。 明川沒有食欲,只是知道理論上來說,應該是很香的,也應該是費了功夫,用了好料,燉了好幾個小時才能做出來的。 他睜開眼睛。 意外的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 顧碧城背靠著窗子里露出來的晨光和樹影,正低著頭看著一只碗,手指扶著碗沿,雞湯還是熱的,碗口白霧裊裊。 但是顧碧城看起來卻隨意多了,衣服有些皺,及腰長發(fā)也亂了點,和之前見面那回,區(qū)別就大了。 他還沒發(fā)現(xiàn)明川已經醒了,盯著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醒了。 “醒了?” 明川奇怪的想,他說話是不是一直這樣?柔得滴水,簡直就像是怕把什么碰碎了。 他現(xiàn)在還是頭疼頭暈,哪有腦子思考顧碧城為什么在這里,這里又是什么地方,怎么突然就照顧他了,見問他就點個頭,然后因為太暈,就不說話了。 顧碧城又是看了他一會,眼神里不知道是什么,明川不和他對視也知道他還看自己,過了一會才問他:“是不是餓了?昨天你也沒來得及吃飯吧?” 明川就點了點頭。 顧碧城站起身來拿過他的手看了一眼,又摸了一下他的手背,明川這才意識到手背不知道怎么回事腫了。 然后被子就被揭開了,顧碧城扶著瑟縮了一下的他,似乎是個讓他下床穿鞋的意思,明川就自己把鞋穿上了,無力的站了起來,但卻不知道要自己做什么,就是站著。 顧碧城看他有些費力,似乎還很虛弱,就問:“要不要我?guī)湍阆茨???/br> 明川馬上搖頭,自己撐著去了。 他自己在衛(wèi)生間里關上門,好歹是洗臉刷牙都做完了,好好的日常也累了,喘了一會,才開門出來。顧碧城背對著他,繼續(xù)看著那個碗。 明川就繼續(xù)在病床上坐下,一副茫然無知的模樣。顧碧城把碗遞給他,又把勺子給他:“先喝湯吧,飯等會給你送來,醫(yī)院里就是不太方便。” 既然都這么說了,明川也就自然而然的喝湯。嘗不出來滋味,只是覺得暖,就只是喝的時候邊喝邊反胃想吐。明川面無表情的咽下去,一點也不露出來。 他習慣了自己沒救了這個事實。 顧碧城先是看著他,時候到了醫(yī)生來查房,就退了兩步,讓他們量體溫做檢查。明川也是一副配合的樣子。 倒不擔心他不配合,只是這么配合,簡直就像是沒有靈魂,拉一下動一下的木偶,也太可怕了。 查房完,顧碧城和主治醫(yī)生說了幾句話,就算是把人托付在了這里。這人到底什么身份還沒人猜的出來,但是看顧碧城這幅重視的樣子,就自然而然的上心了,連連答應。 明川又被換了藥,已經躺下了,等著護士扎針。 顧碧城站在門口看他很慢很慢的眨眼睛,濃黑的長睫毛落下來,就像是什么可怕的陰影,突然覺得他其實很害怕尖銳的針頭。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把他的眼睛遮起來了。 “沒事?!?/br> 護士看準時機,托著他的手,一針扎了進去,明川只是抖了一下,沒有掙扎,這才松了一口氣,快手快腳的貼了醫(yī)用膠布固定好,就帶上托盤出去了,把空間留給這兩個人。 顧碧城早就松了手,但是溫熱的觸感就像是一直留在眼皮上一樣,明川茫然的看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慢慢松開了握成拳的手,搭在床沿上。 兩人對視一會,顧碧城又摸了摸他還在燒的額頭,道:“安心在這里住下,先好好看病,我以后再來看你?!?/br> 他在這里待了一晚上本來就是計劃外的事情,他姐還等著給他派活呢,想也知道清閑不了多久了,還有不少人等著見他,再怎么也不能留了,只是看著明川實在沒法走開,于是又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轉身匆匆走了。 明川看著門關上,神色漠然的翻了個身,把輸液的那只手臂壓在了下面。 以后是多久? 就是根本不回來了。 這他倒是見多了。 明川是在裴深跟他攤牌的第二天離開的,雖然他重新有了身份,算是自由之身,但是那個地方他實在不想待下去,就漫無目的走出門,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知道一味往前走。 晚上他才像是突然醒來,站在街口不知道往哪里去,茫然的意識到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了。 他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 周圍是一個小型夜市,有辛辣的食物香氣,有人就著燒烤喝啤酒,大聲說笑,調侃來往上菜的小妹,也有人大聲招攬客人,一副塵世煙火相。 不遠處霓虹燈閃爍,夜色降臨在每個人身上,在他頭頂盤旋不去。 明川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清醒過來,為自己意識到的自由而戰(zhàn)栗。他有一種不知這自由什么時候終結的恐懼,和隨之而來的,豁出去破罐子破摔的毀滅勇氣。 他知道自己逃不開,裴深的手段已經讓他足夠深刻的領教過了,他只想結一個繭縮在里面,不問世事,睡在里面不被發(fā)現(xiàn)。 他帶了現(xiàn)金,身份證,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