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碧城馬上看了過來，詢問的看著醫(yī)生。

    醫(yī)生肯定的回應了他的眼神，伸出一只手：“顧先生，請進，有些情況我需要和您溝通一下?！?/br>
    于是換明川在外面等候。

    這次或許是考慮到明川的不安全感，門沒有關，只是他聽不見里面在說什么。明川確實想知道他們在說什么，肯定是關于他的情況的，但他認為自己并沒有說什么實質(zhì)性的問題，所以不是很擔心，注意力又無法集中，落到了顧碧城身上。

    他很專注，看著心理醫(yī)生，坐姿端正而漂亮。

    明川看著他自然的放在桌子上的手，不期然想起很多零碎的片段。

    那確實是一雙漂亮的手。

    甚至是抱著他親吻他的時候，哪怕做著什么具有情色意味的事情，也絕對是一雙好看的手。

    明川把臉貼在了玻璃上。

    回家的時候路過一個甜品店，顧碧城突發(fā)奇想停下了車：“想吃一個冰淇淋嗎？”

    就像是家長獎勵成功做成某件事情而沒有退縮的小孩。

    明川居然不覺得哪里不對，認真的思考片刻，點了點頭，于是下車進了甜品店。

    “你想吃什么味道的？菠蘿？”

    顧碧城現(xiàn)在對于明川的口味還是有些了解的，總的說來就是廚師最近給他吃的一大堆東西里他優(yōu)先挑出來吃完的口味。這兩天應該是菠蘿。

    明川點了點頭。

    陌生的甜品店也讓他有些緊張，不過好在他就站在顧碧城后面，店面里還有很多人，危險的感覺沒有那么嚴重。尤其是顧碧城察覺到他的緊張情緒，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身體接觸讓他安心。

    扎著高馬尾笑容明麗的女店員從身后的短發(fā)萌妹手里接過兩個冰淇淋：“菠蘿和黃桃！”

    顧碧城接過來的時候說了一聲謝謝，換來兩個姑娘和善的笑容。

    明川很敏銳的意識到那個高馬尾的女孩子在看他，時隔好幾年來自于陌生人友善而好奇的眼光讓他很緊張，于是只能盡量忽視，跟著顧碧城走了出去。

    兩人一起站在路邊吃冰淇淋。

    明川感覺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冰的了，雖然現(xiàn)在是夏天，但是廚師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以防萬一從來不敢給他吃冰的，之前那就更沒有過了，菠蘿的香和冰的涼意因此而顯得十分新鮮，甚至很有趣，蛋卷的皮脆脆的，咔嚓咔嚓很快就吃完了。他甚至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角，十足惹人喜愛。

    吃完冰淇淋繼續(xù)開車回家。

    明川之前沒有印象，以為顧碧城住在郊區(qū)別墅區(qū)，沒想到其實是在離市中心并不遠的高級住宅區(qū)，開車回家也不需要太長時間。

    車停在車庫之后，顧碧城俯下身來給他解安全帶，同時注視著他的眼睛，按照醫(yī)囑夸贊他：“你今天很棒，我知道你很害怕去看醫(yī)生，但你還是做到了，真的很勇敢，我為你感到驕傲?！?/br>
    明川被他堵在座椅和懷抱之間，默默地感覺到耳朵紅了。

    和心理醫(yī)生的預約是長期的，一周一次，這樣對于明川來說比較好接受。

    所以對于明川來說這就像是一個煩人的任務，帶著緊張的底色，但是同時頻率又不高，同時還有他無法拒絕的誘惑：顧碧城帶著他去，而且結束之后往往會帶他偷偷吃點別的。

    比如廚師肯定不會給他吃的炸雞，可樂，冰淇淋，喜茶喪茶一點點。

    顧碧城其實也不會給他吃太多，但是對于明川來說逐漸通過這種方式和外界產(chǎn)生聯(lián)系和熟悉感既緩和又自然，不至于使他喪失安全感，因為是在更加緊張的心理咨詢之后進行的，反而讓他處于一個比較放松的狀態(tài)，更容易接受陌生的事物。

    第二次咨詢他們?nèi)匀粵]有觸及任何明川不愿意談論的敏感話題，比如被顧碧城解救之前發(fā)生了什么，比如他的童年經(jīng)歷。

    到了第三次，醫(yī)生認為彼此已經(jīng)建立了一定的信任關系，明川對于心理咨詢的模式和方式也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就開始試探著詢問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觸及真正的核心。

    “今天我們來聊聊你的童年？”醫(yī)生開門見山的提出新的問題。

    前兩次他們談論了明川對于周圍事物的印象，看法，雖然大多數(shù)都是沒什么感覺的回答，但至少有一部分東西還是能夠激起他的興趣的，雙方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所以聽到這個問題，明川雖然心情復雜，但是還是能夠接受的。

    雖然這個問題對于很多人來說都相當敏感，原生家庭和童年生活是一個人心理形成的至關重要的因素，而明川面前這位醫(yī)生就是這個理論的贊同者之一，對于明川來說這又恰好不是他如今心理問題最大的成因，所以屬于雖然敏感但是比較好問的一類。

    而在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上，明川出奇的信奉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態(tài)度，至少在他的童年上他覺得沒什么不能說的，醫(yī)生的計劃進行的十分順利。

    “我出生之后就被送進了福利院，從小在那里長大?！泵鞔ɑ貞浿?，很簡短的回答。

    醫(yī)生意識到對于他來說這個問題就已經(jīng)回答完了，只能繼續(xù)引導：“這個問題可能比較敏感，你沒有被收養(yǎng)嗎？”

    明川搖了搖頭：“我小時候兔唇，性格也不太好，所以錯過了，之后雖然被收養(yǎng)過，但是又被送回去了。”

    醫(yī)生很平靜的記了一筆，繼續(xù)提問：“什么是性格不太好？”

    這個問題明川想了一會，回答：“我不太愿意和別的孩子一起玩，不愛說話，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也不喜歡笑……”

    醫(yī)生點了點頭：“你怎么看自己這種性格？和你的兔唇有關系嗎？”

    明川對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有，但是關系也不是很大，我就是天生不喜歡和別人交際?！?/br>
    醫(yī)生點點頭：“你說你被收養(yǎng)過，那時候你的兔唇已經(jīng)做過手術了嗎？”

    明川靠在沙發(fā)里回憶：“那時候有一個公益項目，我八歲……九歲，大概吧，我記不清楚了，做了手術，但是被收養(yǎng)的最佳年齡已經(jīng)過去了，所以過了一年才被收養(yǎng)。”

    醫(yī)生觀察著他的表情，提問：“然后呢？”

    對于這件事明川似乎也沒什么感觸，非常冷淡而快速的回答了她：“我被領養(yǎng)之后養(yǎng)父母懷孕了，那時候他們都四十多了，本來以為自己不能生育所以才來領養(yǎng)，但是沒想到還能懷孕。他們家條件也不是很好，養(yǎng)不起兩個孩子，也不愿意養(yǎng)兩個孩子，就把我送回去了。我在福利院長到十八歲，上大學申請了學生貸款?！?/br>
    他敘述的時候一直都很平靜，提到曾經(jīng)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也沒什么情緒，反倒是上大學讓他的表情變了一下。醫(yī)生沒有提出什么新的問題，把他提到的幾個點都記了下來。

    “那你怎么看待這對夫妻的行為呢？那時候你有什么感覺？”

    經(jīng)過這幾次的交流，明川已經(jīng)明白醫(yī)生提這個你有什么感覺的問題是想知道什么，但是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忘了，我不記得那時候我在想什么?？赡軙?，也可能會難過，但是對于我來說，那本來也不是我的家，我更熟悉福利院，院長對我也很好，所以……就是，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不需要我了，就把我送了回去，我沒什么感覺?！?/br>
    醫(yī)生注意到另一個點，若有所思：“院長對你很好？能和我聊一聊院長嗎？”

    明川這次沒有多少猶豫：“她是個很瘦的女人，看起來很兇，但是其實很溫柔，我感冒的時候會給我煮湯喝，因為慈善捐款的問題我的手術做的很晚，她因為這個一直對我很好，我走的時候她送了我很遠，還哭了……”

    醫(yī)生注意到他柔軟的表情，提議：“如果可以的話，你想回去看看這位院長嗎？”

    明川似乎從來沒想過還可以這樣，驚訝的抬起頭，隨后點了點頭。

    醫(yī)生建議道：“那么這一周你愿意和顧先生談談這些嗎？我們今天提到的關于你的小時候，還有你想回去看看的想法？看看顧先生有什么建議？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可以談一談這個，當然還有你的想法?！?/br>
    提到顧碧城，明川這次猶豫了一下，不太情愿的點了點頭，就像是被布置了不太想完成的家庭作業(yè)的小孩。

    這之中有一部分原因是目前對于他來說主動發(fā)起話題還是很難，另一個原因就是顧碧城對于他來說是一個相當不同的人，到了顧碧城這里事情總會具有更復雜的色彩，所以這種家庭作業(yè)會給他盡可能多的刺激，同時在安全區(qū)內(nèi)訓練他的敘述能力，說話的條理性，思考能力，更加適應和人的交流。

    他會慢慢好起來的。

    咨詢過后醫(yī)生照例要和顧碧城簡短的交流。

    “今天我們談了談他的童年，”醫(yī)生若有所思的總結：“他在這方面的態(tài)度比我想的開放很多，這樣可能會讓咨詢變得容易一點，對于他來說也輕松一點，這種開放的心態(tài)應該會延伸到其他的問題上，當然也可能會反彈成為很嚴重的自我封閉，但總的來說是個好情況?！?/br>
    “在這一點上，顧先生你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你的存在是他之所以和其他同樣遭遇不太一樣，能夠達到一個相當?shù)姆€(wěn)定平衡很重要的原因，他出奇的信任你，所以他也很需要你?！?/br>
    醫(yī)生的眼神溫柔而又復雜：“他很幸運。”

    雖然他在此之前已經(jīng)有了諸多不幸，但是至少他有顧碧城。

    第十六章

    明川很認真的思考著該怎么向顧碧城開口提起心理醫(yī)生布置的家庭作業(yè)。

    吃奶油杯的時候在思考，喝奶茶的時候在思考，坐在床上擦干頭發(fā)的時候在思考，被摟進懷里安安分分躺好的時候也在思考，但卻從來沒有說出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是無法開口，明明知道只要提出來顧碧城不會反對的，但是就是說不出口。

    在書房里一個處理文件一個繼續(xù)看書的時候，明川總是忍不住思考開口時機，想著想著就走了神，去看坐在自己對面的顧碧城。

    他一向是很認真的，在家的時候長發(fā)齊根扎起，用一條墨綠的緞帶隨意的打結，露出整個側臉，專注的盯著液晶顯示器，一手翻閱文件或者資料，另一手握著鼠標，偶爾會打幾個電話，但聲音都十分溫柔。

    如此溫柔。

    明川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注意他了，隨后就在恍惚的思索之中被抓住了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

    沉默的對視之中，明川莫名其妙的就開口了：“我有件事和你說?！?/br>
    顧碧城挑起眉。

    “醫(yī)生希望我跟你談談我小時候的事?！?/br>
    這件事醫(yī)生沒有和顧碧城提過，所以他也沒什么準備，見明川低著頭不看自己，就知道這樣的敘述對于他來說也有些難為情，于是干脆起身坐到他身邊去：“你說，我在聽?！?/br>
    其實明川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么開口，顧碧城離他有些太近了，身上的草木香干擾著他的思緒，讓他覺得自己變得軟綿綿的，什么也不想說，明明一點也不困，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躺在床上被顧碧城抱在懷里，最好是閉上眼睛十分安寧的等待睡眠……

    他顯然走神了，顧碧城也沒有催他，耐心的等待著。

    過了一會，明川才重新?lián)炱鹪掝}：“醫(yī)生想要我跟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事?！?/br>
    “嗯。”顧碧城答應了一聲，等待他整理思緒。

    明川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隨便挑了個開頭：“你也知道，我是福利院長大的。我父母是誰我也不知道，名字是院長起的，小時候因為兔唇?jīng)]被領養(yǎng)，后來做了手術被領養(yǎng)之后，他們又懷孕了，所以就把我送回去了……”

    顧碧城眼神如水溫柔，他還沒說完就把他抱進了懷里，低聲哄他：“沒事，來抱抱?！?/br>
    明川忘記了自己本來想要說什么，雖然他其實并沒有因為這種事情傷心過，但是這個擁抱也不想拒絕，于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被抱著，干脆拋棄了小時候的話題，直接問：“我想回福利院看看院長，行嗎？”

    這時候他說什么顧碧城都會答應的，更何況是回去看看這種事，當即就答應了下來。

    明川實在想不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顧碧城居然比以前還能更溫柔，一副寵小孩子的模樣，但也不是很執(zhí)著于想明白，這懷抱實在太溫暖，是真正的溫柔鄉(xiāng)，不思歸，還有什么好想的？

    顧碧城一下一下?lián)崦暮蟊?，明川被他摸得昏昏沉沉，幾乎都要舒服的睡著了，卻聽到他突然問：“你那天晚上夢到的……”

    “嗯？”

    明川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在問什么，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他記得的夢境也就那一個了，在顧碧城肩頭找了個舒服的地方靠著，毫不在意的解釋：“我小時候脾氣不好，院長嚴厲，有人開我玩笑我們就要打架，打完了就把我關起來……習慣了……”

    顧碧城這才隱約明白過來，但是想一想他小時候都是怎么過來的，再想到一直到八九歲他才做了手術，那之前都會被別的小孩欺負，頓時覺得心疼的無法抑制，用力抱一抱明川，沉聲夸獎：“打得好?！?/br>
    “？”

    明川默默地摸不著頭腦，只是被摸出了幾分困意，沒有問出口，就快要睡著了。

    顧碧城看他昏昏欲睡，干脆把他抱回了臥室。

    這倒也不能怪明川整天都在睡覺，而是身體機能在藥物作用之下恢復的一個過程，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等到躺在床上的時候分明已經(jīng)快要真的睡著了，明川一只手還揪著顧碧城的衣角不肯放，顧碧城失笑，彎下腰握住他的手：“乖，好好睡吧?！?/br>
    明川在被窩里蹭了蹭，似乎是覺得熟悉而舒服，慢慢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