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盛兆良果然臉色不妙了:“不用想了。”隨即再度把田鏡按到床上,手法迅速地脫掉田鏡的上衣。 田鏡被一再逼退的意志,在盛兆良微微發(fā)涼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的時候,又重新回來了。 “我想好了?!碧镧R的嘴唇有點發(fā)抖,他的牛仔褲已經(jīng)被盛兆良解開,盛兆良的修長有力的手指隔著一層棉布,在撫慰他顫顫巍巍滿是抗拒的器|官,“我其實早就想好了。” 盛兆良抬起臉看他,頭發(fā)有些凌亂,也許是視角問題,盛兆良向來懶散無謂,田鏡此刻卻覺得他上挑的眼角,很鋒利。 “盛兆良?!碧镧R吸了下鼻子,“你還記得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嗎?” 盛兆良蹙了蹙眉,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時機。 “你跟我說,抬起頭來?!碧镧R一邊說,一邊還仰了仰下巴,“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聽你話,我抬頭了,于是我們認識了,雖然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但其實,我們根本就不該認識?!?/br> 田鏡感覺到盛兆良松了手,他便從盛兆良身下的床墊上蹭出來,也不顧形象了,反正形象這種東西,他向來沒有的。 田鏡在床上坐好,神情溫順,盛兆良看不懂他,看不懂那個哭著求自己跟他在一起的胖子,現(xiàn)在卻狀似認真地,要跟自己談分手。 “你總是讓我抬頭看你,是的,我根本就只有一只仰著腦袋,才能看到你,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就算你可憐我,給我時間讓我好好看你,但我發(fā)現(xiàn)光是看著你是不行的。直到幾天前,我都覺得,你跟我之間最大的障礙,是郁溯,你一直愛著他,就算你給我機會,就算我抓緊了機會,你心里有一塊地方,都仍然是他的,我就想,沒關系,就當我心里也總有位置留給林青霞一樣嘛,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該燒高香了?!?/br> “但其實我們之間,不僅僅是郁溯,最重要的是,我配不上你?!?/br> “我如果沒有認識你,一直都遠遠地看著你,看你拍的電影看你寫的書,然后碌碌無為地過我的一生,那樣多好,我就不會那么深刻地意識到,我配不上我喜歡的人?!?/br> “我們長相不匹配,性格不匹配,才華不匹配,我不夸你了,你知道自己有多好,我更知道,我這種又懦弱有平庸的人,一直就沒跟上過你的腳步,就算跟著你去學了電影,到現(xiàn)在也沒幾個拿得出手的鏡頭,你還要因為我被人詬病工作方式,我只能跟其他人一樣,慢慢走,我永遠都跟不上你,我現(xiàn)在也,不想跟了?!?/br> 沉默良久的盛兆良終于有了動靜,他的聲音從喉嚨里滾出來,像一記悶悶的雷,似乎緊隨而至的是風雨。 “不想跟了,那我如果不要你跟呢?” 田鏡如遭雷擊,是啊,他從未想過,當年的盛兆良會罵他自卑懦弱,逼他學電影,但重逢之后,盛兆良再未朝他伸出過手。 “你是不是把夢想和戀愛搞混了,我一直怕你搞混,我希望你愛我,是愛我這個人,而不是把我當做偶像或者別的什么,朝著我卯足勁跑,我不希望。” “我答應你也不是因為看你可憐,我要是心里對你沒一點兒想法,你在我面前哭,我只會覺得你欠抽?!?/br> “我跟郁溯糾纏多年,是因為我年輕的時候看不清,他愛我,愛的是我的能力,他知道我能為他拍電影,知道我是可以打造他的那個人,他愛的是監(jiān)視器后面的那個我?!?/br> “田鏡,你好好想想,然后回答我,你把我當做過夢想嗎?” 田鏡睫毛顫抖,某種因為驚恐和無可挽回的絕望而涌出的淚珠,從睫毛上跌落下來,他閉上眼睛。 “你就是我的夢想。” 他聽到盛兆良淺淺的呼吸,然后盛兆良用一種無奈的自嘲語氣說:“也許不是你配不上我,是你根本不愛我?!?/br> 然后田鏡感覺到盛兆良站起身,朝門外走去,他急切地睜開眼,把一直徘徊在嘴邊的話問出了口:“你知道不是我對不對?!?/br> 盛兆良的背影頓了頓,他回過頭來,表情不是疑惑也不是錯愕,而是可怕的平靜。 “傳言是郁溯自己散播的,不是我,你知道真相的那天,想了什么嗎?還是什么都沒想?” 盛兆良的嘴角輕輕挑起來。 “我想,田鏡真是個傻瓜。” 田鏡看不懂那個笑容,他只是用最后的氣力說:“我愛你,但我發(fā)現(xiàn)你永遠都不可能愛我?!?/br> “……你真是個傻瓜。” 第四十章 盛兆良突然走了回來,捧起他的臉吻住了他。 田鏡從盛兆良那里得到的吻,不是帶著情|欲的,就是帶著安慰的,間或有一些感情,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歡喜,卻從不是這樣的吻,盛兆良的舌頭伸了進來,留戀似的吮吸他的舌尖,舔舐他的口腔,吻他的嘴唇,再放開他。 “我不分手?!笔⒄琢颊f,“我們都還沒想清楚,各自靜一靜。” 他在田鏡耳邊留下這句話,便抽身離開,田鏡睜開眼睛,屋子已經(jīng)空了,他抿了抿嘴唇,那上面還留著盛兆良的味道,他之前應該是喝過咖啡,有點苦。 田鏡坐在床上,蜷起腿,慢慢把自己抱起來。他太迷惑了,關于盛兆良的那個問題,關于要如何“想清楚”,更關于盛兆良竟然不愿意分手。 而更讓他感到沮喪的是,他竟然為眼下這種混濁無解的現(xiàn)狀感到慶幸,至少現(xiàn)在他還沒有徹底失去盛兆良。 # 盛兆良走到走廊上,副導演在樓下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嘿,田攝指也回來了,他們晚上弄了個洗塵宴,定了農(nóng)家菜,好好吃一頓,明天也好開工啊?!?/br> 盛兆良點點頭,心里也知道,副導演這是在催了。 雖然方昊已經(jīng)撤資,但這事兒林銳沒說,組里的人也都不知道,雖然錢不是大問題,方昊撤資也算違約,留下了一部分當違約金,再墊上盛兆良自己的積蓄,撐到整部戲殺青也不困難,只是后續(xù)的宣傳和上線,會十分棘手,卻也不是盛兆良現(xiàn)在要考慮的事情了。 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把這部片子拍完。 而在此期間的一切煩擾,都只能擱置。他想起田鏡說眼睛濕潤地說“你就是我的夢想”的情景,還是咬了咬牙,卻也分不清當時心里騰起的是怒火還是失望,甚至那一瞬間他很想把已經(jīng)為田鏡扣好的褲子再撕開,心里帶著想要懲罰他的意圖。然而下一秒?yún)s又打消念頭了,因為田鏡從不遮掩的炙熱目光,早就表明他是將自己如何看待的,此時再說什么希望“愛我這個人”這種話,盛兆良自己都覺得矯情。 錯不在田鏡,也許我和他,真的不合適。 “盛兆良?” 他扭過頭,看到郁溯試探地靠近過來:“怎么樣了?”問的是方才他去追田鏡的事情。 盛兆良頓了頓,露了輕佻笑容,朝身后的房間揚揚下巴,“哄好了?!?/br> 郁溯眼里劃過不耐,勾唇做了個不在意的表情:“那就好……我剛剛問了情況,董亞楠這幾天去加拿大了,也就是說,我們有時間好好策劃。” “嗯?!笔⒄琢即瓜卵酆煟爸x謝?!?/br> 郁溯走近他兩步:“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原因,我過去為你做的太少,現(xiàn)在能彌補一些是一些。” 盛兆良沒什么表情:“用不著?!?/br>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郁溯?!笔⒄琢伎聪蛩凵窈痛怪慕廾硷@得很輕,仿佛落在郁溯臉上也好,其他地方也好,沒什么所謂,他就這么輕輕俯視著郁溯,“我早忘了。” 郁溯好像是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心臟被一把捏緊,他窒了窒,笑出來。 這些年強顏歡笑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這一次不是,盛兆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終于把他長久以來疲憊維持的某樣東西打散了,把那一點點善意打散了。 從很久以前開始,郁溯就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他重功利輕情義,這不算缺點,他的缺點就像大學時候教他基本功的老師說的那樣:“郁溯郁溯,欲速則不達,你性子太急了,還真應了這名字?!?/br> 這世界本就沒有多明晰的善惡之分,有分別的是,什么是成熟的什么是幼稚的。他不喜歡彎路,抄近道抄上癮,年紀還小就開始耍手段,功夫不到家,才會跟董亞楠這種許多聰明人都退避三舍的人結識,才會把真正應該留在身邊的盛兆良推開。然而要彌補這些錯誤,卻是難于登天,年輕的盛兆良曾經(jīng)因為愛而無視的部分,現(xiàn)在卻變成了因為恨而記牢的部分。 他不相信盛兆良忘記了,盛兆良只是恨他。 乞憐,懺悔,溫情,逼迫,這些都沒用的話,他只能做回原來的那個他了。 欲速則不達,但這次他仍舊等不了,因為繼續(xù)等,只會讓盛兆良真的忘記,連恨都忘記。 “你知道嗎,我找過田鏡,那個時候我聯(lián)系不上你,只能找他?!?/br> 這話吸引了盛兆良的注意力,他的眼神重起來,露出威壓。 “你找他干什么?” “請他幫忙?!庇羲菘匆谎叟赃叺姆块T,壓低聲音,有些無奈似的,“我以為他會為你著想,就把計劃跟他說了,但之后再無下文,我急得要死,如果不是你來了電話,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br> 盛兆良沒說話,郁溯觀察著他沉默的側臉,期盼看到點什么,但盛兆良又恢復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閑散地用手肘撐著欄桿。 “我跟他說了計劃,他回來以后什么都沒跟你說嗎?” “沒有?!笔⒄琢奸_口,“這次他做對了,沒有把自己卷進來?!闭f完他挑眉瞥了一眼郁溯,“不要再到他面前多說一個字?!?/br> 郁溯暗自咬了咬牙:“他不愿意幫忙,我還找他干什么。” 他話音剛落,身后的門應聲而開,田鏡垂著腦袋走出來,眼眶紅紅的,抬起頭見到他們,一愣。 郁溯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見。” 田鏡見到那笑容就不由自主把刺豎起來,想說不過幾天沒見如何來的好久,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和郁溯見面的事情盛兆良不知道,他心下一驚,條件反射去看盛兆良,卻發(fā)現(xiàn)盛兆良也正望著自己,眼睛黑白分明,有種讓人畏怯的澄澈。 “晚上他們要辦洗塵宴?!眱扇四抗庀嘟硬贿^一瞬,卻好似有不少情緒追逐了一番,盛兆良突然不溫不火接了這么一句,才讓田鏡恍然回過神來。 “哦?!?/br> “你休息一下,開飯了我叫你?!?/br> 盛兆良神情平淡,田鏡無話可說,便點點頭,又看一眼郁溯,才回自己的房間。 他沒想到,這場洗塵宴,會是他與劇組的散伙飯。 晚些時候,民宿一樓的客廳里擺出了幾張桌子,拼拼湊湊,民宿主人再拿桌布一鋪,看上去倒也像樣,菜一樣樣往屋里端,很快擺滿了。 所有工作人員都圍桌而坐,菜上齊了,招呼著動筷,副導演是第一個站起來敬酒的,講了這些天工作停滯,希望明天開始能追上進度云云,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工作狂,笑著說是,但終歸氣氛還是沉默了,其他人插科打諢半晌,也沒把氣氛弄起來。 盛兆良沉默許久,終于把筷子放下了,晃了晃杯子,坐他旁邊的人看杯子空了,連忙給他斟滿,盛兆良沖那人一頷首,而后站起來,舉著酒杯:“我就不多說什么了,謝謝大家為了這部電影,不辭辛勞,個個都是離家千里,跑到這里來吃滿嘴風沙,劇組出了問題,也沒一個人要走,我先干為敬?!?/br> 田鏡看著他喉結滾動,把酒一口干了,放下杯子臉就紅了,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大家都知道,這片子的最大投資人撤了資,制片人也走了,我是剛剛從拘留所里出來的,劇組之后要面對的問題,不僅僅是要重新委任制片人,補上之前的一些工作漏洞,還有可能面對資金短缺的情況,網(wǎng)上的負面評論相信你們也都看過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能解決。最重要的是,這部片子,在拍攝完畢以后,很可能沒有辦法及時上映,之前打算說,送到明年的伯明獎,如果得不到上映審批,自然也不可能得到送選審批,這種狀況是必然會出現(xiàn)但我不一定有能力扭轉的。” 盛兆良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毫不含糊地干了第二杯,才接著說:“這件事我沒有跟副導演商量,沒有跟制片主任商量,沒有跟劇組里的任何一個人商量,所以大家要怪,就怪我一個人,這是我的決定,我對這部電影的決定?!?/br> 他頓了頓,眼神不著痕跡地飄向了田鏡:“任何人,都可以選擇離開劇組,不算違約,酬勞折算成日薪結清,日后如果這部電影有望公映,所有人的名字一個都不會少,我不曉得這部片子要耗時多久,那么多人的時間,我拖不起,只能出此下策。愿意留下來的,我也不能保證可以給出滿意的補償,如果這部片子有盈利的那一天,我分文不取,全部用來酬謝諸位?!?/br> 席間的眾人怔忪片刻,也不好當著他的面交頭接耳,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 副導演站起來,拍了拍盛兆良的肩膀:“明天,明天開個會吧,大家今晚都想想?!?/br> “不用開會了?!笔⒄琢颊f,“具體情況諸位應該都知道,不少報紙都寫得很清楚,請明天一早就給我答復,每個人修改過的合同等下林銳會發(fā)給大家,同意簽署后,即刻生效。” 田鏡對著盛兆良空若無物的眼睛,覺得自己一點點冷了下來。 這頓飯終歸還是不歡而散了,最后空蕩蕩的桌前只剩下三個人。 盛兆良,田鏡,郁溯。 郁溯不是這個劇組的,整頓飯不發(fā)一言,東西沒吃酒沒喝,這時候大約是想說什么,但盛兆良一眼都沒給他,他大抵覺得無趣,餓著肚子走了。 田鏡肚子也餓,他聽了盛兆良在席上的話,不敢吃東西了,因為有可能會走開去吐,他現(xiàn)在不敢走開。 因為盛兆良一直在看他,他知道那個人有話要對他說。 “你走吧。” 盛兆良坐在田鏡對面,看著他的眼神很認真,但身體還掩飾一樣地懶散癱著,手里不知道把玩著什么,好像是他戴在食指上的戒指。 “為什么?” “別人都可以留,但你不行。” “所以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