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阮紫嫻這下才放棄了所有掙扎,只是賴在相府,期盼著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直到這天,府里爆出這驚天的消息——趙晏平懷孕了!似乎一向支撐著她的某些東西也隨著這個消息轟然坍塌了!身體被掏空一樣虛弱無力,她癱在床上微弱的喘著氣,整個腦子混沌一片,甚至眼前的事物都有些看不清了。 雪蕊早已不知去向,大概是從廢帝幽禁的那一天起,便認定了她阮紫嫻再無翻身之日。于是便也顧不得其它,趕忙自己另謀生路去了。 天慢慢的黑了下來,她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從上午一直僵到了晚上。沒有人為她點燈,她亦感覺不到黑暗。 酉時三刻的時候,福叔照例派了人給她送飯來。飯菜擱在了桌上,她卻一動也沒動。直到第二天的早晨送飯的人再一次開了門,清晨的陽光照在她泛著青灰色的皮膚上時,才宣告了她生命的終結(jié)。 這樣一個懦弱,愚蠢,虛榮,歹毒的人,就這樣死了。沒有任何的疾病和傷患,就這樣絕望的死掉了。 福叔簡單的給她處理了喪事,自作主張的將紫云閣拆了改建成了一座水榭,將阮紫嫻這個人存在的痕跡完全的抹去了。 當然建水榭什么的都是后面的事情,眼前戴明收拾妥當,背了包袱和藥箱便去了公主府。 蕭凌英聽說了趙晏平懷孕后十分的高興,聽說戴明正要啟程容州,她便也準備著一道去了。 戴明一到了公主府迎頭便碰上了正準備走的御史大夫,趙和。 趙和認出了戴明,大步放緩,停在了他面前,行了個常禮說道:“戴大夫?!?/br> “趙大人?!贝髅餍辛藗€常禮。 “家姐拜托您了。” “分內(nèi)事,大人放心?!?/br> 趙和又囑咐了幾句才離去,神色如常,戴明便也沒怎么在意??捎滞镒吡藥撞娇吹搅松袼蓟秀钡氖捔栌?,這才犯了嘀咕。 蕭凌英手上拿著一封信,信的折痕很不規(guī)則,拿在她手里有些軟踏踏的。她看了看趙和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信,神色十分的憂慮。 按說這兩個人從早前一起出入相府的時候他便看出兩人互生情意,近日里更有傳聞?wù)f不日兩人便將大婚。情人之間吵架生氣極為平常,可這兩個人怎么看起來一個相安無事,另一個又十分的不安? 蕭凌英看到了戴明之后收拾起了那副神思恍惚的神情。安排妥當一行人便上了路。 蕭云明坐在主座上,紀寧剛給他換了一杯新茶。他心不在焉的接了過來,視線卻總是時不時地瞥向坐在右邊客座的趙晏平身上。她正跟宋燃商討著關(guān)于她寄放在他那的財產(chǎn)。她近幾日里總是嫌冷,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水紅色的綢質(zhì)的厚短衣,顯得她整個人的氣色都十分的紅潤。 “放在你那的錢雖然算是入了股的,但這次算是你幫我忙,分紅我就不要了?!壁w晏平大度的說道。 “行行行。”宋燃應(yīng)承道。 “聽說你最近香料的生意還不錯,我入個兩股怎么樣?”趙晏平笑嘻嘻的問道。 “哦,”宋燃這才反應(yīng)過來,“我說呢,你怎么會有有錢不要的時候?原來是看上我香料生意了啊!” “行不行給句痛快話!” “行行行,生意都好說。那個,什么時候吃飯?”宋燃打斷她說道。 宋燃只是來蹭飯的,畢竟能跟當朝天子同席用膳的機會并不多見。賬務(wù)上的東西本也沒什么可商討的,她的錢放在他那里一直也沒動過。 宋燃是何等有眼力見的人,趙晏平雖然對蕭云明時不時投過來的視線絲毫不知,可他已經(jīng)覺得后背火燒火燎一樣了。 趙晏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過頭來朝著蕭云明詢問道:“陛下,傳午膳嗎?” 蕭云明見她回頭,遂收拾起神色,笑著回道:“好啊,朕也餓了?!?/br> 趙母跟四娘在廚房忙活了一個上午,端上來的菜全是一溜的安胎保胎的。烏雞湯啊鯉魚粥的,幾乎沒有一樣能佐酒!宋燃夾了幾筷子便吃不下去了,反倒有些訝異的看著坐在對面的蕭云明,一口一口的吃的津津有味。 他夾了一塊山藥放進了趙晏平的吃碟里,趙晏平的注意力全在菜上,夾到碟里的也不管是誰夾的,一律入口。他想起了他決定出征時心里的那分僥幸,看著眼前因為懷孕而整日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趙晏平。 他知道,那份僥幸,沒有了。 他有些不理解自己,自從遇見這個女人之后。 認識這個人之前,他對女人的看法幾乎都是一樣的。區(qū)分只在于相貌姣好的和相貌丑陋的,以及正經(jīng)的和風(fēng)sao的。除開這些,他認為到了床上都是一個樣。 親兄弟做了皇上,而自己只能游手好閑的晃完下半生。專注的事情哪怕只是練個字都能被忌憚,這種人生經(jīng)歷大概不會是人人都能體會得到的。他幾乎已經(jīng)對這一輩子放棄了,對于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維持哪怕三天的興趣。 人生已經(jīng)沒有了價值,還能對什么有興趣呢? 他甚至對皇位都沒有什么興趣,然而卻在趙晏平的名字傳進上焱時,破天荒的有種想見她的沖動。 傳聞?wù)f她容色傾城。 傳聞?wù)f她譽滿天下。 傳聞?wù)f她有個喜歡了多年的人。 …… 他其實對他現(xiàn)在身在容州的這件事都持有一種荒誕的看法,忠孝禮儀信那一套讓他自己覺得羞愧。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來容州,在這天下不知會有多少人對此詬病嘲罵。這是一件多此一舉的事,可是,他卻不后悔。 有些事情,大道理都懂。但卻非要自己撞了南墻方肯罷休。 飯吃到一半上,蕭凌英便從趙府門前下了車。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快步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高興的喊她:“趙婆娘!老娘來看你啦!” 趙母沒見過蕭凌英幾面,不知道她們兩個私下的稱呼。聽著這話十分的刺耳,于是語氣不善的問道:“誰家的女子啊這是?” 蕭云明咽了咽卡在喉嚨里的食物,想認下蕭凌英,卻嗯了半天也沒說出口。 這時蕭凌英已經(jīng)歡快的進了主堂,看著一桌各個詫異的眼神,滿面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 “皇兄,你也在???”蕭凌英有些尷尬的說道。 一旁的趙母難以置信的將蕭凌英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這位難不成是公主殿下?” 蕭云明尷尬的咳了一聲,一生中仿佛從沒有這般的拿不出手的承認道:“排行十七,從小驕縱慣了。趙夫人別見怪。” 趙晏平看了看一臉懵逼的蕭凌英,趕忙介紹道:“凌英,這是我娘?!?/br> 蕭凌英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心道:我當然知道這是你娘。你娘,不就是……趙和的娘?蕭凌英絕望的想到。 趙晏平拉著她坐下,連忙打圓場道:“真是得給陛下賠罪,公主都被我?guī)牧?。”然后又轉(zhuǎn)頭朝著趙母說道:“娘,你見過凌公主的。就在我大婚那天?!?/br> 趙母回憶了一下,想起來確是在趙晏平大婚上見過的??赡菚r候她只是站在趙和身邊,沒怎么說話。 趙晏平又說:“我才到上焱城一年,她就跟著我學(xué)壞了。我們兩個要好,有過命的交情。上回我被綁架就是她回來報的信,您忘啦?” 趙母想起來是有這么回事,于是面上便也沒再說什么。 倒是蕭凌英,直到趙母回去之后還心有余悸。她癱在水榭的貴妃榻上,手腳無力的垂搭著,一臉的生無所戀。 “我完了……” 趙晏平聽出了貓膩,揶揄的問道:“這么在意我家老太太的看法,你跟趙和……私定終身了?” 歪著腦袋的蕭凌英聽了這話不禁面上一紅,正了正身子,沒說話。 趙晏平見她的反應(yīng)心下已經(jīng)了然,想了想自家弟弟那個冷冰冰的性子,難得語氣正經(jīng)的對蕭凌英說道:“老太太呢,倒是好說。關(guān)鍵是趙和,他一向多思多慮,看事情一針見血。你都知道吧?” 蕭凌英愣愣的望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么。 趙晏平看見她這眼神,于是話頭一轉(zhuǎn)接著說道:“跟趙和這小子相處呢,你是絕不會有任何的秘密的。他眼睛毒,有什么你都瞞不住。你們既然剛剛才私定了終身,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赡銋s這個時候跑來容州看我……”趙晏平話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朝著蕭凌英揚了揚眉毛問道:“說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蕭凌英聽了這話蹭地坐了起來,她匪夷所思的看著分析的條條是道的趙晏平,不禁問道:“人都說一孕傻三年,怎么你倒越來越精了?”蕭凌英語氣故意裝作十分鄙薄的嫌棄道:“你到底是真懷孕了還是假懷孕了?” ☆、《晏晏余生》之廿八 蕭凌英其實還有個下半句沒說——欺君可是大罪。 蕭云明本來是‘乘興而來’,如今卻大有要‘敗興而歸’的意思。蕭云明此番親征容州之舉放在旁人眼里或許琢磨不出個什么,但他們幾個整日里相伴左右的,卻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趙晏平這個當事人不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出來。若說她是用假懷孕來推擋蕭云明,這是非常說得過去的。 趙晏平將她和趙和的事分析了出來,甚至準確的令人惱羞成怒。她因著這誅心之言面上有些掛不住,才裝作鄙薄的樣子說了這話。卻沒想到趙晏平聽了之后神色一僵,兩個眼珠直直的盯著她,本來說著俏話的嘴緊抿著,一言不發(fā)。 蕭凌英也被她弄得有些震驚,她帶著些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趙晏平?jīng)]有答話,只是朝后看了看。蕭凌英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戴明正拎著個藥箱,急匆匆的朝著這邊走來。他到府之后便被安排著去吃了午飯,本來說好的歇息半晌再號脈的,但他惦記著趙晏平的身子,等不到晚上用過了午飯便匆匆過來了。 戴明一門心思都在趙晏平的胎上,并沒有注意到她們兩人異常的神色。直到搭上了脈,他才十分疑惑的抬頭,正好對上了趙晏平的視線。 喜脈是非常明顯的脈象,像戴明這種行醫(yī)幾十年的老郎中,只要搭上了脈,懷孕與否立時便知。 “夫人……”戴明腦子里斟酌著用詞,沉吟著問道:“最后一次月事是什么時候?” 趙晏平看著戴明,眼神誠懇的回道:“三個月前?!?/br> 戴明神色有些凝重,他不知道背后的這些事情,只以為是趙晏平和陸墨夫妻兩個人之間的事。為了顧全趙晏平的臉面,又認真的號了一次脈象,然后措辭謹慎的說道:“夫人,老夫為您開一副溫經(jīng)調(diào)血的藥您先喝喝看?!?/br> 趙晏平將手腕從戴明的脈枕上收了回來,語氣十分篤定的說道:“先給我開保胎的方子?!?/br> 戴明抬眼看了看趙晏平,不明白她為何這樣自欺欺人。 一旁看著的蕭凌英見戴明的問答和反應(yīng),心下已經(jīng)十分清楚了。她有些心急,這招雖然見效,但風(fēng)險太大。 如果一開始沒有懷孕這件事,蕭云明行事還需考慮三分??扇缃竦募僭幸坏┍唤掖?,等于是將這層窗戶紙戳破了,蕭云明就一定會有所行動。她這分明就是把自己推向了懸崖邊上! 戴明想勸趙晏平心寬一些,不必因為急于求子而做出些個荒唐的事情來。趙晏平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倒是一旁的蕭凌英先開了口,只見她忽然拿出了當朝公主的款兒來,十分有威懾力的說道:“戴大夫,人有時候得識時務(wù),您說是不是?” 戴明被她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敲打敲暈了頭,有些不明白的看著蕭凌英。 只聽蕭凌英接著說道:“你現(xiàn)在是跟丞相夫人說話,她自己的身體自然她最清楚。她說先開保胎藥,便先開保胎藥!” 戴明聽到這里才聽出些個意味來,視線在她們二人面上巡脧。語氣有些不太肯定的問道:“那……我就先開保胎的方子?” 趙晏平看了一眼蕭凌英,又回過頭來看了看戴明??隙ǖ恼f道:“恩,先開保胎的方子?!?/br> 戴明得了這句話之后便收拾起了藥箱,準備去煎藥。 趙晏平這時卻忽然叫住了他,吩咐道:“若是旁人問起,就說胎相正常。免得他們擔心?!?/br> “夫人請放心,老夫清楚了?!贝髅骰氐?。 戴明走后,水榭中有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句話。間或的蟲鳴從草叢中傳來,顯得這水榭靜謐的有些過分了。 趙晏平猜中了蕭凌英心事的一半,蕭凌英猜中了趙晏平心事的全部。 這讓兩個人有種互生悲憫的感覺。 許久,蕭凌英先開了口:“你打算怎么辦?” “無論如何,撐到陸墨回來。”趙晏平回道。 蕭凌英的到來似乎給了蕭云明正大光明住在趙府的理由,兄妹一同住在趙府,顯示了天家盛寵。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天氣漸熱,趙晏平的日子愈發(fā)的難過。趙母堅持認為要捂春寒,趙晏平懷孕了更要多穿。于是當她看著蕭凌英一邊啃著冰鎮(zhèn)西瓜,一邊光著腳丫蹦跶時,羨慕的簡直發(fā)狂。 水榭跟相府的用料是一樣的,光滑的黑檀木地板,讓里里外外裹了不下三層衣服的趙晏平腳趾頭發(fā)癢。 然而這只是其一,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日常的催吐。通常害喜的癥狀要持續(xù)兩個月,所以每日都要有晨吐。趙晏平為了避人耳目,每日晨起都要用筷子捅自己嗓子眼。每次吐的過程中都會有嚴重的頭暈?zāi)垦?,從胃里向上反出來的酸液灼傷食道,使得整個喉嚨都撕裂般的疼痛。盡管是假孕,但趙晏平已經(jīng)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