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她“嗯”一聲，繼續(xù)盛給母親和女兒。

    突如其來的關(guān)切，刻意堆砌的熱鬧，周措略感不適，話很少，沉默著，自顧用餐。

    裴若淡淡看他兩眼，也不知該說什么，轉(zhuǎn)而詢問母親：“你這次過來準備住多久？”

    “三五天吧，主要來看看你們，還有中宇那個混小子?！彼f的是裴亮的兒子。

    “人家在這邊念大學，好端端的，你去煩他干嘛呢？”

    裴母忙道：“他可了不得，考到忘江來，山高皇帝遠，你哥哥又給他在學校外面租了房子，舒舒服服地住著，誰曉得他干什么了？萬一學壞可怎么好？”

    “小孩子長大，你得給他獨立空間才行?！迸崛粝肓讼?，又道：“不過，男孩兒雖然不像女孩兒那樣容易吃虧，但該管的也要管，免得四處給家里惹禍?！?/br>
    “就是呢，他每個月好幾千的生活費，不夠花，隔三差五找你嫂子要錢，真是個敗家子。”裴母搖頭：“他沒問你拿錢吧？”

    “我很少見他的，”裴若說：“要不然明天叫他過來吃飯吧。”說著略頓了下，夾菜給琰琰，然后轉(zhuǎn)而望向周措：“你覺得怎么樣？”

    周措表情隨和：“都可以，明天出去吃，我提早訂餐廳。”

    “那太好了，”裴母笑起來：“咱們一大家子出門，多高興啊?！彼D(zhuǎn)頭問周琰：“琰琰，爸爸mama明天帶你出去玩兒，你高興嗎？”

    小姑娘眨眨眼，靦腆地點了點頭。

    裴母又說：“我記得東城區(qū)有一家私房菜不錯，明天去那兒吧?！?/br>
    周措說好。

    這晚九點半，臥房亮著兩盞燈，裴若半躺在床上，輕聲給周琰讀故事。漸漸的，看她入睡，裴母在床邊陪坐了一會兒，輕聲嘆道：“這孩子呆呆的，嘴也笨，不會討大人喜歡，我看周措對孩子也就那樣。”

    言至于此，似乎繞不過那個話題：“小若，你說他是不是不喜歡小孩？或者，比較喜歡男孩兒？”

    裴若聞言登時蹙眉：“媽，你行行好，能別當著琰琰的面說這些嗎？”

    裴母自知失言，忙改口：“也是，現(xiàn)在很多人更喜歡女兒，像你嫂子，都四十歲了，這兩年還想再生一胎呢?！?/br>
    裴若關(guān)掉臺燈，起身走到飄窗坐下，裴母也跟了過去。

    “不過年紀大了，不容易懷孕，最近她在咨詢試管嬰兒的事情，本來還想打電話問問你……”說到這里突然停下，裴母轉(zhuǎn)眸一看，但見裴若臉色僵硬，眉宇糾結(jié)，似有發(fā)作之意。她也不敢繼續(xù)，忙轉(zhuǎn)開了話題。

    不一會兒，裴若頭昏腦漲地回房，躺進被窩，悶不吭聲的，不知怎么，喉嚨酸堵，忽而細細哽咽起來。

    周措放下手里的事，轉(zhuǎn)頭看著她，默然片刻，問：“你怎么了？”

    她忽然一股沖動，抬眸直視：“你是不是不喜歡琰琰？”

    周措略微蹙眉：“怎么會呢？”

    裴若一動不動地盯了他半晌，千言萬語就在嘴邊，可惜開不了口，瞬間沒了言語。

    周措微微側(cè)身，伸手關(guān)燈，她這時靠了過來，臉頰緊貼著他的肩頭，胳膊將他攬住。

    周措關(guān)了燈，拍拍她的手：“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吧。”

    “以前，我逼你做了很多你不喜歡的事，”裴若咬唇，呼吸緊促：“你心里怪我嗎？”

    “都過去了，”他聲音很淡：“提那些做什么。”

    “那現(xiàn)在呢？”她不死心地問：“你覺得現(xiàn)在這樣……好嗎？”

    “你覺得呢？”他說：“只要家庭和睦，沒什么不好。”波瀾不興的言辭，語氣卻已然顯露抗拒，他抑制不住對這個話題和某些回憶的排斥，翻過身去：“我有點困，先睡了，你早點休息?！?/br>
    裴若手指攥著被單，腦子一團亂麻，枕邊人分明近在咫尺，可又好似隔了千山萬水，道阻且長，需乘舟渡河，需翻越峰巒，并且前途渺茫。

    如果他們彼此訴求不同，他只想維持現(xiàn)狀，不愿觸碰有關(guān)感情的結(jié)，那又該如何是好？

    裴若不知道。

    ***

    次日，周措開車，載著一家四口，前往東城吃飯。

    裴若很久沒坐過他的車，莫名的，竟有些緊張。

    忍住尋找蛛絲馬跡的念頭，一轉(zhuǎn)眼，看見他在，母親在，琰琰在，心里被填得很滿，難得如此舒服，只盼這感覺能夠延續(xù)長久一些。

    裴母興致勃勃地望著窗外街景，說：“東城環(huán)境不錯啊，休閑安逸，交通便利，你看創(chuàng)意園也落成了，以后肯定會越來越熱鬧?！?/br>
    周措應了一聲。

    “其實啊，我們小若要是在這里開個小店還挺好的，”裴母說：“琰琰現(xiàn)在念小學，白天在學校，回家有阿琴照看，其實大多時間都很閑，找個事做也能充實一點，周措你覺得呢？”

    聞言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裴若，打量片刻道：“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想法，我當然沒意見。”

    裴若沒吭聲，裴母笑起來：“是的呀，清閑日子雖然舒服，但生活不能總是這樣一成不變，人得有點追求才行。”

    又說：“剛才經(jīng)過的家居館你們有印象嗎？我看旁邊的店鋪就不錯，如果做生意，最好不要租，直接買下來，那就是自己的產(chǎn)權(quán)，以后累了，不想經(jīng)營了，把店租出去，怎么著也有錢賺，不會虧的?！?/br>
    周措笑了笑，一時沒說話。

    裴若又開始緊張起來，低頭翻看手機，轉(zhuǎn)開話題：“媽，給中宇打個電話，問他過來沒，別待會兒一桌人等他一個?！?/br>
    “出門的時候打了，你再催催吧?！?/br>
    說著話，車子停在私房菜館門前，周措道：“你們先進去，我找地方停車?！?/br>
    裴若“嗯”一聲，一邊帶母親和琰琰走進餐廳，一邊忍不住道：“媽，你是不是太直接了？還故意選這個地方吃飯，繞過來看店，他該怎么想？”

    裴母卻很是自如：“這種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如果他不愿意為你花錢，那你們這段婚姻真沒有繼續(xù)的必要了。”

    “可他會怎么看我？以為我在算計他怎么辦？”

    “爭取自己的利益怎么能叫算計呢？”裴母輕拍女兒的背：“你替他省錢，他可能在外面為別人花錢，你樂意嗎？”

    裴若登時攥了攥手，心中五味雜陳，思緒繁雜交替，無數(shù)幻想在腦中略過，最后硬生生咬出三個字：“當然不。”

    “那就對了。”裴母笑。

    不一會兒，周措進來，點菜的時候裴中宇也到了，裴母自然逮著他喋喋不休，問長問短，那小子被念得心煩，沒吃幾口就說飽了，要溜。

    “長輩都還在這兒坐著呢，你怎么能先走？”裴若撇他：“沒大沒小。”

    裴中宇扯扯嘴角：“我不走，”說著朝周措嬉皮笑臉：“小姑父，你的車能不能借我開開，就在附近兜一圈兒，馬上回來?！?/br>
    裴母聞言立刻否決：“那怎么行？你開出去碰了蹭了怎么辦？”

    “不會的，”他斬釘截鐵：“我已經(jīng)拿駕照了，過兩個月我爸還準備給我買車呢?！?/br>
    裴母道：“你爸最多給你買輛八、九萬的，像你小姑父這種車就別做夢了。”

    “那我就借十分鐘，體驗一下也不行嗎？”

    “不行?！?/br>
    周措隨意笑道：“沒關(guān)系，有駕照就行?！闭f著拿出車鑰匙：“去吧，注意安全?！?/br>
    裴中宇一下跳起來：“謝謝小姑父！太仗義了！”

    裴若輕聲嘆氣，對身旁的周琰說：“你可別學中宇哥哥，調(diào)皮搗蛋不懂事?！?/br>
    “哦?！敝茜怨渣c頭。

    沒過一會兒，裴若刷著手機，不知看到什么，嗤笑一聲，遞給她母親：“我說那小子借車兜什么風呢，原來為了發(fā)朋友圈炫耀，還擺各種姿勢自拍，真是夠了?！?/br>
    裴母笑：“年輕人的東西我可不懂，待會兒你說說他就是了?！?/br>
    周措在一旁聽著，倒并無所謂的樣子，裴若心里卻不大舒服，搖搖頭，懶得多言。

    第13章

    今蕭看著阿玉穿梭在這小小的屋子。

    收拾碗筷，歸置桌椅，清理垃圾，然后不一會兒把洗臉水端了過來。

    女人的瑣碎與勤勞總能讓周遭充滿煙火氣，這也使她心里感到踏實，但終究不可能理所當然，被人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而且還是外人，多少有些別扭，并覺得負擔。

    “沒關(guān)系的，”好在阿玉為人隨和，并不計較她的局促：“這是我的專業(yè)，你不用難為情?！?/br>
    “其實這兩天我覺得自己恢復的很快，不用一直趴在床上了?！?/br>
    “但傷口還沒長好，還得注意些?！卑⒂裥φf：“我照顧過很多病人，大多不能自理，通常需要護工幫助他們清洗、喂食、翻身、消毒、吸痰，還有清理排泄物，所以對我而言像你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這樣說你是不是自在些？”

    今蕭一笑，接過熱毛巾擦臉，然后低頭解開襯衣扣子，阿玉幫她脫下，半身裸/露，她異常尷尬，用衣服遮擋胸部，聽阿玉笑說：“你有的我都有，沒事的?！?/br>
    說著拿毛巾輕輕擦拭她的脖子、腋窩、手臂，順便查看后背包扎的敷料。

    今蕭忍不住抓了抓膠布的地方：“很癢?！?/br>
    阿玉細看：“有點過敏，你皮膚比較薄，待會兒我?guī)湍銚Q防過敏的膠布?！?/br>
    “好。”

    擦完半身，換上干凈的大號襯衣，阿玉去浴室把水倒掉，另拿一個小盆子接了熱水進來。

    今蕭已褪下長褲，搭在大腿嚴實遮擋：“我自己可以?！?/br>
    阿玉點頭：“好吧，你慢點兒，有事叫我?！?/br>
    說著轉(zhuǎn)身回避，出去把門帶上了。不多時，今蕭清理完，阿玉把水盆收走，拖了地，然后準備將她換下的衣服拿去清洗。

    “那個，”她面色尷尬：“內(nèi)褲和襪子等我好了自己洗吧?！?/br>
    阿玉覺得好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兒子和你差不多的年紀，出國以前內(nèi)褲都是我?guī)退吹摹！?/br>
    今蕭清咳一聲：“真的不用?！?/br>
    她沒直說，除了不好意思以外，也不太喜歡別人碰她私密的物品。

    “好吧，”阿玉妥協(xié)，忽而想起什么，笑說：“你知道嗎，周先生的父親和你一樣，不許旁人經(jīng)手他的貼身衣物，我剛開始照顧他那會兒因為這件事情苦惱了很久，本職工作嘛，但他老人家覺得這樣不太尊重人，每次都堅持自己洗，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今蕭沒想到她會忽然說起周措的父親，當下有些愣怔。

    “后來周老師癱瘓不能自理，這才不得不交給我，為此他還特意囑咐周先生給我加工資呢。”阿玉笑著搖搖頭。

    “周老師？”今蕭思忖：“原來周總的父親是教師?！?/br>
    “你不知道嗎？”阿玉倒是訝異：“我還以為你們是很熟的朋友?！?/br>
    今蕭微怔，道：“沒有，普通朋友?！?/br>
    阿玉一時不語，帶笑打量片刻，輕嘆道：“老先生以前是中學教師，性情有些古板，但心地很好，我兒子去新加坡讀酒店管理的費用還是他資助的呢。不過他去世以后我就很少見到周先生了，他跟他父親一樣，非常友善，我兒子現(xiàn)在就在他朋友的酒店工作，那天他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幫忙照顧一位朋友，我高興著呢，立馬就答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