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她嚴(yán)肅起來時六親不認(rèn),從一堆花團錦簇中走過,挨個挨個地檢查。 “把腿繃直了?!?/br> “腰再往后下一點……不對,你瞧瞧你這腳背!” “小拇指搭在琴上作甚么?翹那么高你是學(xué)太監(jiān)么?教你的握雞卵又忘了?” 小師妹們被訓(xùn)得眼淚汪汪,抿著唇不敢吱聲。 忙活了一早上,等店里開門,聞芊才得空去喝口茶潤嗓子。 樓硯在壺里丟了顆大海子,稀奇道:“心情這么好,事兒解決了?” 她說解決了,捧著茶杯撿了塊棗糕吃,“拜托的楊大人,應(yīng)該沒問題?!?/br> 一聽是楊晉,樓硯便難以言喻地顰眉,“你怎么找他去了?!?/br> “不找他我找誰去?新的兩省總督還沒到任呢,我就是想用美人計也沒處使啊?!?/br> “我不是那個意思?!彼麚u搖頭,正色說,“楊晉畢竟是錦衣衛(wèi),和這種人打交道……我怕你吃虧。” 聞芊混不在意地拋了個媚眼過去,“本姑娘幾時吃虧過。” “我是見你老和他糾纏不休的。這人也是,怎么還賴在這兒不走……”樓硯嘀咕了幾句,忽然狐疑地盯著她,“你別不是看上他了吧?” 聞芊一陣嬌笑,“哪兒能啊,你第一天認(rèn)識我不成?” 想想也是,樓硯遂掀開茶蓋吹了兩下氣,問道:“那你存的甚么打算?” 她聞言,目光里閃過一絲狡黠,十指旋而握起,“自然是……榨干他!” 樓硯剛喝下去的一口茶“噗”的一聲噴了出去。 “咳咳咳……你……你……” 饒是多年的青梅竹馬,樓大夫也被這句話嚇得不輕,險些把肺腑咳出來,一手捂著心口,一手對著她半晌又語不成言。 “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咳咳咳??!” 聞芊掩著嘴笑了半刻,意思意思給他順了兩下氣,“行了行了,逗你的。” 她瞧了眼滴漏,“我還有事,你慢慢坐,我晚些時候再回來陪你吃飯。” 言罷也不顧尚在扶桌長嘆的童年小伙伴,徑自推門往外走。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放晴了,太陽大有回歸炎夏之勢,燦爛得不像話,聞芊換了件衣裙,心情甚好的下樓。 途徑庖廚時,腳下忽的一頓。 “楊大人好像挺喜歡甜食的……” 她暗自琢磨后,嫣然一笑,轉(zhuǎn)頭推開了庖廚的門,迎面朝在殺魚的張廚子喚道: “叔,給我包一盒蛋黃糕?!?/br> 百戶所里看門兒的自然是錦衣衛(wèi),原以為進去還得花好些功夫,不承想對方一聽聞芊報了姓名,竟二話不說便側(cè)身放行,不僅如此還甚是貼心地給她引路。 行至一間小院外,那人抬手指道:“楊大人就住那兒,眼下有些瑣事要去處理,姑娘且稍候。” 聞芊看了一眼,隨后望向他,媚眼如絲地含笑施禮,“多謝了,這位小大人?!?/br> 畢竟年輕,被她這么一看,那錦衣衛(wèi)登時不好意思起來,“沒、沒有的事,嫂……呃,姑娘客氣了……”話才說一半,就紅著臉直撓頭,匆匆告辭走了。 四下無人,暢行無阻,聞芊便這般堂而皇之地進了楊晉的住處。 可能是錦衣衛(wèi)自帶煞氣,這百戶所里的房子總帶著點冷兵器的味道。 她抬眸上下打量,房間分里屋和外屋,陳設(shè)毫無特點,除了尋常的用具之外,略有不同的大概就是墻邊放置的那幾把長刀了,刀身锃明瓦亮,估摸著時常有人擦拭打磨。 可想而知,某位錦衣衛(wèi)大人日常的娛樂方式都是多么的……難以言喻。 她把糕點擱在桌上,不經(jīng)意瞧見那一大堆凌亂的書冊。 “真看不出來,還是個讀書人?”聞芊自言自語地?fù)破鹨槐?,然而才翻不過兩頁,她臉色倏忽變了。 才把幾個地方官打發(fā)走,楊晉松了口氣回到自己院中,剛進門便瞧見聞芊站在書桌旁,面容暗沉地翻閱著什么,他幾乎是第一反應(yīng)開口就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四周的空氣陡然一凜。 那一瞬,氣氛仿佛應(yīng)了“你來得正好”這幾個字。 聞芊抄起手邊的卷宗,冷著眼朝他質(zhì)問,“楊晉,你查我?” 她揚了揚,厲聲道:“你不止查我,還查了樂坊?!” 楊晉怔了一下,實沒料到她會在此,等看清聞芊手上的東西,心下微沉:“誰放你進來的?” 目光瞟到門邊的錦衣衛(wèi),后者神色躲閃,表情也頗為委屈,心想:這不是聽聞你們倆有一腿么…… 聞芊把書卷一扔,步步逼近,“當(dāng)初你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說好的不會查樂坊,你言而無信!” 楊晉不自覺后退了些許,面對那雙灼灼的眼睛,竟生了一絲怯意。 “聞姑娘。”他為難地輕嘆道,“我要幫你的忙,這些東西必須查?!?/br> “笑話。此事又不是非你不可!”聞芊揚袖狠狠一甩,怒道,“早知你是這樣出爾反爾之人,我聞芊才不會求你!” 說著就要奪門而出,臨走前又覺得不解氣,衣擺一揮,將那盒糕點打翻在地,這才揚長而去。 楊晉本想追上前,看到一旁定定望著他的錦衣衛(wèi),腳步又莫名一滯。思及聞芊目下在氣頭之上,即便追過去她大概也不會有甚么好臉色給自己,想想還是罷了。只瞧著散落一地的糕點,覺得有些可惜。 楊晉嘆了口氣,一言不發(fā)地撩袍蹲下,將那些點心收撿起來,一旁的錦衣衛(wèi)趕緊上前幫忙。 他問:“你買的?” 年輕的錦衣衛(wèi)搖搖頭:“不是聞姑娘買的么?” 楊晉手上頓了一下,便沒再多言,只顰著眉收拾殘局,將半碎的蛋黃糕收入盒中,他垂眸沉默良久。 心說: 晚些時候,還是去一趟樂坊吧…… 與糕點盒子一同掉在地上的還有幾頁文書,是昨日他特地找人調(diào)來的檔案。 楊晉起身一面放下糕點,一面抖開卷宗,最頂上那層第一行就寫著: 章和四十年,京城教坊司大火。 * 未翻完的資料層層疊疊。 傍晚時分,楊晉才忙完手里的事,還沒等更衣出門,忽有何物“哐當(dāng)”一聲打在窗牖上。 比尋常叩擊聲來得要重許多,他起身去推開窗,不承想?yún)s看到聞芊坐于樹干間,指尖捻著一粒石子,一下一下的拋著,好似隨時會砸過來。 此情此景使他不得不驚訝,畢竟以聞芊的這要強性子,楊晉怎么也想不出她會去而復(fù)返。 “……聞姑娘?” 聞芊收起石子,自樹上跳下,斜斜仰頭看他,唇邊含著似是而非的笑:“有個人想見你,隨我去趟樂坊?!?/br> “誰?” “去了就知道了?!?/br> 兩人在樂樓西邊下了轎子,要到樂坊偏門還得進一條小巷,聞芊在前面引路,楊晉與她相距一丈,不緊不慢的跟著。 這是一段難得沉默的同行,聞芊不吭聲,氣氛就那么一直僵著。 楊晉看了她好幾回,終究還是問道:“那盒糕點……你在哪里買的?” 聞芊微偏過頭,目光斜過來,輕飄飄地開口:“干甚么?想賠我?” 他笑了下,神色間帶了幾分無奈,“白天的事,是我不對……” 能聽到楊晉道歉是何等的稀奇,聞芊心中又是詫異又是驚愕,臉上卻不露聲色,“大人若真覺得愧疚,那以死謝罪呀?!?/br> 楊晉笑了笑,避重就輕地回答:“改日我請你吃飯吧……你想吃甚么?” 她在乎的又豈止是那幾頓飯幾塊糕。 “楊大人?!甭勡返菚r有些惱了,索性停下步子轉(zhuǎn)身盯著他,“你與人合作就是這般過河拆橋的嗎?你的誠意何在?!?/br> 瞧她仍是氣火未消的樣子,楊晉不由輕笑了聲,“看來聞姑娘還是沒明白……我以為你我之間的約定早就不作數(shù)了,最先犯規(guī)的那人,不就是你么?” 聞芊皺眉:“甚么?” “是你騙我在先的,我不過禮尚往來而已。” “胡說!”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梗脖子,“我?guī)讜r騙過你了?” 楊晉也不急著解釋,只是往前邁了幾步靠近她,繼而俯下身,貼在聞芊耳邊,“在唐府,你曾說那把藏寶閣的鑰匙丟了,其實當(dāng)時就在你身上的對吧? “你去唐家偷拿四合寒香的事,還是我替你壓下來的?!?/br> 他輕言細(xì)語聽入耳中只覺炸雷般轟鳴不止。 她咬咬牙,“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楊晉挑起眉對上她的視線:“不然你以為呢?” “你!……”聞芊感覺自己像是將一個天大的把柄拱手相送還全然不知,瞬間在他面前就輸了一成。 楊晉看著她憤憤不平,氣郁難消的模樣,不由輕嘆著搖頭:“我又沒說要對你作甚么?!?/br> 聞芊倔脾氣一上來,甚么話也聽不進去,狠狠側(cè)過身,“好,這次,是我技不如人,留了短處在你手上。來日方長,下回我總能贏回來。” 見她背影那不甘心的樣子,楊晉笑了笑,“算了吧聞姑娘,憑你的本事,是斗不過錦衣衛(wèi)的?!?/br> “我偏不。”她哼了聲,“就要和你斗!” “……” 這么一路行至樂坊后門,門很窄,貼著的春聯(lián)被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在此處已能聽得樂樓那邊傳來的絲竹聲。 楊晉忽然停下腳,似乎才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為何聞芊不帶他走正門呢? 跨過門檻行了一段距離,察覺到他沒跟上來,聞芊亦轉(zhuǎn)過身,雙眸流轉(zhuǎn),促狹之色驟然浮起,“怎么了楊大人?是不是怕啦?” 她走上去,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他肩頭,笑道:“‘盤絲洞七情迷本’,大人今日可一個隨從都沒帶,眼下回去搬救兵還來得及?!?/br> 激將法誰不會啊! 楊晉淡淡瞥了她一眼:“帶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