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她坐在繡墩上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忽然就覺得這位歸鴻先生很有幾分意思,于是提起筆在詞的后面又添了幾句。 “只怪學(xué)非所用,不知女子難養(yǎng)?!睂懲曜笥铱戳肆季茫跏菨M意。 那一段時間,教坊司的頭牌花魁登臺的次數(shù)明顯比以往多了許多,慕容海棠的名氣也是在此時達(dá)到的頂峰,與她一同成名的還有那位來歷成謎的歸鴻先生。 每一次,她在勾欄胡同里唱完曲,歸鴻先生的新戲便會如期而至,故事或悲或喜,各有不同,但字里行間卻都是她能看懂的意思。 可從始至終他們也未曾見過一面。 她會在彈曲兒時把臺下那些人一個一個打量一遍,猜測究竟誰才是本尊,高矮胖瘦,千人千面,在午夜夢回里描繪出別樣的形態(tài),如此這般地打發(fā)時間也頗有意思。 就這么玩了大半年,慕容海棠終于膩了,要說的話越來越多,僅憑寫詞實在是局限,她想,若能書信往來似乎更省事。 于是借一次唱曲的機會,她在唱詞上提到,將把信放在教坊司后園中那盆海棠花的花盆之下。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過了一日,信安然不動。 又一日,仍舊如此。 直到第三天,那封信終于消失。 在第一次收到他的回信時,她幾乎欣喜若狂,捧著信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看。 松花箋紙上是筆鋒端正的小楷字,墨跡仿佛未干一般,在燈光下尤為細(xì)膩。她甚至能透過這樣的字跡,勾勒出那個清俊溫和的下筆之人。 大半年的日子里,由冬入春,回信漸漸從一張變成好幾張,那些流轉(zhuǎn)的信件皆被她仔細(xì)收在箱篋中,厚厚的攢了一大疊,閑暇時便拿出來翻看。 清晨梳妝,傍晚行房。 伺候的丫鬟經(jīng)??匆娝弥偶垖︾R微笑。 慕容海棠覺得,自己大概是對他上了心。 這種心境的變化是在一次服侍神機營副將李都督時開始的,很奇怪,當(dāng)她躺在床上時,內(nèi)心里陡然生出一絲抗拒,隨后這種情緒逐漸放大并付諸于行動。 自小被調(diào)/教與男子曲意逢迎,那是她進(jìn)教坊司以來頭一回把客人推開。 李都督與旁人不同,是武將出身,當(dāng)時便揚掌從她臉頰打下,半邊面頰瞬間高高腫起。 一場雨疏風(fēng)驟的夜匆匆結(jié)束。 慕容海棠在將人送走后,平靜地坐在妝奩前打開胭脂盒,遮蓋臉上的那些傷。 然而無論脂粉施得有多厚,嘴角的血痕依然清晰可見。 自那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沒有再登臺,也沒有掛牌接客,對外謊稱是病了,實際上也的確是在養(yǎng)傷。但直到傷好,她仍舊提不起興致,整日整日地對著鏡子發(fā)呆。 像是魔障了似的,連著好幾天不吃不喝。 直到某天夜里,她忽然夢靨里起身,提筆寫了封信。 我想離開這兒。 她說。 信放在花盆下,照例隔了幾日被人取走,但從此再無回應(yīng)。 就像是石沉大海,杳無消息。 慕容海棠靜下心平息調(diào)整了半月,心緒也逐漸恢復(fù)過來。 她是自己想通的。 教坊司中的官妓,若要贖身必得朝廷下文書批復(fù)才行,否則就算抱著大把銀子也出不去,她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也覺得自己那封信的要求或許過于苛刻,太難為人,他一時半刻束手無策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慕容海棠準(zhǔn)備重新振作打算再排一首歌舞給他傳信時,立夏的晚上,教坊里的大火驟然襲來。 她在睡夢中被一個人大力拽起,罩上外袍趁著夜色狂奔,在身邊無數(shù)的“救火”聲,和背后耀眼的火光里沖出了教坊司如山般的高墻。 夜風(fēng)吹起衣擺,沿途的海棠花紛飛如雪,鋪了一地的錦繡纏綿。 饒是那人甚么也沒說,慕容海棠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知道他是誰,沒有意外,沒有驚訝,一切順理成章地自然。 城郊的土坡上,老樹筆直的生長,他將她抱下馬,小道盡頭停著一架不起眼的車。 “你現(xiàn)在自由了?!彼h首示意不遠(yuǎn)處的馬車,“想去哪里都可以?!?/br> 和預(yù)料中的一樣,他的聲音清朗溫和,說不出的好聽。 慕容海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沒有說話,沉默之間,他將她的掌心攤開,放上一包碎銀,再輕柔地合上。 手即將抽走的剎那,慕容海棠像是回過神,猛地牽住他衣袖。 “你不和我一起走?” 歸鴻明顯怔了怔。 她轉(zhuǎn)身來,一字一頓的重復(fù):“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缺少明月的夜晚,他的容貌不甚清晰,但那雙星眸卻清澈明亮,正定定地與她相視。 安靜的四周能聽到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慕容海棠等了很久,久到連她自己都快打算放棄的時候,他忽然吻了上來。 和以往她所接過的那些吻不同。 帶著溫柔,繾綣,還有憐惜。 他笑了笑,將手輕放在她頭頂,貼近耳畔,輕聲道:“等我?!?/br> “等我?!彼f,“明日,我來送君橋接你。” * 戌時二刻,天已經(jīng)黑盡了,樂坊里卻正值一日里最熱鬧的時候,饒是在偏遠(yuǎn)的后院也仍舊能聽到歌樓中的新聲巧笑與管弦絲竹。 樹影在微風(fēng)中搖曳成姿。 楊晉和聞芊并肩走在悠長的游廊上。 她在一片繁華中開口:“正如你所查到的,棠婆的確就是幾十年前從教坊司那場大火里逃走的官妓?!?/br> 楊晉頷首:“難怪之前錦衣衛(wèi)來樂坊查案,會讓你們?nèi)绱司o張?!?/br> 聞芊語意不明地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他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還能有甚么后來。”她語氣帶著輕嘲,“自然是對方失約咯,逛青樓的男子能有多深情?不過是露水情緣一場,這種私定終身的戲碼在妓院里幾乎天天上演,誰會放在心上?!?/br> 楊晉不以為然:“火燒教坊司是重罪,那人既肯為她做到這個地步,我看不像是薄情之人。” 聞芊笑道:“說出這種話,你顯然還不了解男人?!?/br> 他睇了她一眼:“你了解?” “我好歹也是風(fēng)塵里打滾的,再怎么說看的見的也比你多啊?!甭勡纷呱先?,促狹地抬起手掌摁在他心口,“楊大人沒怎么逛過妓院吧?還是個雛?” 他皺著眉避開,低聲呵斥:“說正經(jīng)事!” 聞芊輕笑著哼道:“又動氣,好沒意思,開個玩笑都不行。” 楊晉聞言不自覺收斂了一下表情,微微抿起嘴角,還未等開口,她卻靠在一旁的朱紅的木柱上,笑容深邃地望著他。 “大人如此聰明,怎么連這點也要我提醒?!?/br> “棠婆當(dāng)年可是教坊司頭牌,京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眼下又怎會用那時的花名,若被有心人察覺,豈不是找死?” 他聽完一怔。 不禁暗忖。 慕容海棠……慕容……她也姓慕容? “慕容海棠這個名字,本來就是假的?!甭勡肪従彽?,“文采風(fēng)流,還逛得起青樓,你認(rèn)為,這樣的歸鴻先生,會是等閑之輩么?” 楊晉終于神情認(rèn)真地看著她,“你指的是慕容鴻文?” 作者有話要說: 更……更晚了一點點,不要打我,我們還是好盆友! 沒想到有這么多機智的小伙伴猜到是老太太……瞬間我就萎了qaq 看完本章,相信你已經(jīng)看出來這一卷的主題,沒錯,這卷的主題就是! 【夕陽戀】——謝謝大家(。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血一樣的教訓(xùn)! 沒事千萬不要去網(wǎng)戀…… ps:不記得慕容鴻文的指路十五章! 嗯~~ 下面,為大家奉上下集預(yù)告! 【夫妻就是要吵吵吵感情才會好←_←】 今天送紅包~50個 第十八章 從年齡上推算,幾十年前在京城以文采聞名的,慕容鴻文的確是排在前列。 “當(dāng)時棠婆等了他好些日子,一直音訊全無,城里又有錦衣衛(wèi)晝夜搜查,不免著急。因為擔(dān)心他遭遇不測,于是甘冒奇險再返京城,結(jié)果幾經(jīng)周折才打聽到,原來這歸鴻先生就是慕容鴻文?!甭勡氛f著轉(zhuǎn)頭看向燈火闌珊的花園,沒了那些練功的師妹們,這地方看上去便格外冷清?!耙粋€早有妻室,而且前途無量的大才子?!?/br> “棠婆知曉,論身份,論地位,自己配不上他,于是便獨自背井離鄉(xiāng),漫無目的地出了京城。正巧在途中遇到了南下的戲班,索性跟著他們到了這里。” “這些年,她沒再登臺唱過曲,跳過舞,熬著熬著就熬到了現(xiàn)在?!?/br> 聞芊倚著欄桿,伸手支起下巴:“一個臭男人而已,三四十年了還念念不忘,真不知有甚么好的?!?/br> 總覺得她是把自己也罵進(jìn)去了,楊晉無奈地看了聞芊一眼。 “所以你們才想盡辦法,要我?guī)兔θデ鍥錾角f見慕容鴻文?你打算去質(zhì)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