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這男女之事總得講個你情我愿,你今日且去瞧一瞧,若小妹合你的眼緣,咱們再詳談,若沒那個緣分,我自也不強求,不過是了卻小妹的一樁心事罷了。依你之見如何?” 燕長寒這條煮都煮不爛的三寸之舌似乎就沒打算給他“如何”的機會,楊晉有預感,憑他這能耐,自己若是一條腿踏進燕家大門估計便要栽在里頭了,他忙找了個拿酒的借口遁出來。 店中人進人出,伙計忙著上菜擦桌,無暇其他。 楊晉沒急著去要酒,也沒打算趁機開溜,而是先繞至樓梯前的拐角處,抬眸一看,某人果然靠在那兒,眉眼上揚,帶著瞧熱鬧的表情抱懷打量他。 “楊大人?!甭勡飞斐鍪种篙p捏著下巴,調(diào)侃道,“今天走桃花運呀?” “你還有功夫笑。”他沖她顰了顰眉,又轉(zhuǎn)目瞧了一眼尚在喜滋滋品酒的燕長寒,壓低聲音,“還不幫我想想辦法?” 后者閑閑地抱起胳膊,裝作四處看風景的樣子,“能想什么辦法,你好事將近,我該恭喜你才對?!?/br> 聞芊瞇眼笑道,“大戶人家的千金啊,瞧他哥這模樣,meimei應該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哦?” 她那個尾音翹得可謂是百轉(zhuǎn)千回,目光中好似沒有半分波瀾,楊晉無奈地看著她。 “你真這么想?” 聞芊不以為意的眨眨眼,依舊是模棱兩可的語氣,“你猜啊?!?/br> 他一瞬有點懊悔自己自作多情生出來的那些多余的期待,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 “算了?!?/br> 聞芊在他背后輕哼,“唉,開個玩笑而已么,又動氣?!?/br> 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楊晉定了定神,收起了思緒,決定還是找燕長寒把話講明為好,免得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屆時大家都尷尬。 回到酒桌邊,燕長寒剛喝完一壺,發(fā)現(xiàn)他手上空空不由道:“怎么,沒酒了?——沒酒也不打緊,咱們吃過這盅,你到我家去,我請你喝二十年的花雕?!?/br> “燕大人?!睏顣x將他倒酒的手摁下,“喝酒可以,到貴府上去就不必了?!?/br> 聽出他話中之意,燕長寒微微詫異:“楊兄弟若是今日不便,明日也……” 他溫聲打斷,“承蒙令妹青眼,但此事,我恐怕不能應允?!?/br> “這是為什么?” 楊晉在方才那一轉(zhuǎn)身的時間里想好了說辭,然而沒等他開口,視線里那抹纖細妖嬈的身影竟朝此處而來,逐漸逼近。 由于不解,楊晉不自覺住了口,只朝她遞了個疑惑的眼神。 后者臉上有焦慮的神情,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眸中浮起水色,“連城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這毫無頭緒的一句話,把在場的兩個人都攪得有些蒙。 楊晉被她那突如其來的四個字激得滿手雞皮疙瘩,當下便欲抽走,奈何聞芊卻摟得緊緊的。 “作甚?” 她把自己的臉擋在他身后,低低道:“想讓我?guī)湍憔蛣e動?!?/br> “……” 再抬眼時,她已換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抖出帕子來拭淚,“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妾身自知除了美貌以外一無是處,配不上楊大人你,可就算不在意我,也要看在這腹中孩子的份上……” 在門外等得不耐煩的錦衣衛(wèi)眾人剛進來便聽到這么個厲害的消息。 瞬間僵在了原處,挨個開始石化。 楊晉當即扭過頭來低聲皺眉道:“我哪兒有?!” 她不著痕跡地開口:“你先閉嘴?!?/br> 燕長寒被這場“始亂終棄”給驚了個目瞪口呆,良久等反應過來時,像是叫人踩了尾巴的貓,蹭一下站起來。 “這……楊兄弟,你成親了?為何我事先沒聽趙青提過……” “我……”鑒于沒統(tǒng)一口徑,他此刻是真的啞口無言,而燕長寒則誤以為是他心虛。 聞芊搶在前頭回答:“我們是私定終身,還未拜堂?!?/br> 她佯作羞赧地別過臉,“妾身乃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子,幾個月前和楊大人在燈會上相遇,夜里他便翻了窗……” 楊晉:“……” “這回正是要上京稟明二老,請他們來主持此事?!?/br> “果然是有一腿?!贝藭r站在門邊的一干人等不由在心中默默地頷首。 “原來如此。”聽了這番經(jīng)過,燕長寒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這般要緊的事,楊兄弟為何不早說?” 他語氣里不免帶了幾分責備,還有些“此人看上去似乎很隨便,好在沒將妹子許給他”的慶幸。 莫名背了這么多口鍋,楊晉只能哭笑不得地牽了牽嘴角。 自己倒是想說,誰讓你沒給機會呢。 眼見火候已差不多,聞芊抽噎地愈發(fā)厲害了,“事已至此,妾身自知無才無德,怕是侍奉不了楊大人了,大人保重……” 說完作勢要走,卻又突然來了個身形不穩(wěn),一副傷心過度,搖搖欲墜的樣子。 楊晉忙扶住她。 一旁的燕長寒手足無措,“啊、啊……弟妹你別動氣,都是誤會,是誤會,千萬莫要動了胎氣。”言罷又不放心,“我去叫個大夫來看看吧?!?/br> 聞芊裝病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生怕她再胡謅出什么離譜的事來,楊晉忙道:“我瞧著她應該沒什么大礙,回房休息一晚便好。” 幸而燕長寒沒再堅持,“行,行,你好好安慰人家,記得替我賠個不是。” 楊晉攙著聞芊,小心翼翼地扶她往樓上走,路過門邊時,沖那邊的眾人瞪了一眼,一干錦衣衛(wèi)忙看地望天地吹口哨。 一進房門,聞芊便掙開他的手,繞到銅鏡前打量,嘖嘖嘆道: “哎呀,演戲也是個體力活兒,害我妝都哭花了……” 她把包袱里的青黛取出來,對鏡描眉。 楊晉拉了把椅子重重坐下,手摁著額頭嘆了口氣。 聞芊從鏡子里瞧見他,不滿地斜過眼,“干嘛,我替你解決了這么大個麻煩,你不謝我?” 她笑道:“以你們錦衣衛(wèi)那無孔不入的情報網(wǎng),今后估計沒人敢和你提親事了,怎么樣,高不高興?” 楊晉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望了望她,隨即將兩手搭在膝上,干巴巴道:“讓我祖父知道,肯定會打死我的?!?/br> 她稀奇地從繡墩上側身,“聽過怕爹的,我還沒聽說怕祖父的。” “我爹是個文弱書生,打不動我?!彼麕Я诵┘m結地抿抿唇,“可我祖父不同,他是□□時的戰(zhàn)/將,三朝元老,這輩子縱橫沙場,便是今上見了也得給他幾分薄面?!?/br> 聞芊本就對這些世家大族不了解,也是頭次見楊晉提到自己的家人,看他難得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免感覺有趣,大手一揮,仗義道:“怕什么,到時候聞jiejie保護你。” 瞧她這有恃無恐的樣子,楊晉也不多言,只淡笑著嗯了一聲。 * 徐州城里入夜后格外安靜。 不知是為什么,這種大城鎮(zhèn)晚上并不宵禁,但此處卻有著和他們沿途所停留的小鎮(zhèn)小村一般的沉寂。 客棧是老字號了,連院中種的樹都上了年紀,枝干粗大,葉子茂盛,甚至好幾段枝椏還探到了窗邊,好似成了精的妖怪在偷偷聽屋內(nèi)人言語。 聞芊盯著朗許把藥喝完,藥大概很苦,因為他的眉頭一直若有似無地皺著。 “吃糖么?”在朗許放下碗的同時,她將手邊的果脯推了過去,后者抬手擺了擺,示意不用。 “樓大奶媽制成的藥也斷斷續(xù)續(xù)服了兩個月了吧,怎么樣,你覺得有效果嗎?”聞芊拉著他,“來,試一試?!?/br> 朗許順從的張開嘴,吃力地發(fā)聲。 “啊——” 無論他怎樣努力,口中仍只是像壞了的破鑼,干啞難聽,時間久了,連住在隔壁的人也不由伸長脖子出來張望,想瞧瞧是哪家熊孩子在敲鑼。 聞芊卻不介懷地靜靜聽著。 就在此刻,夜風卷起樹葉沙沙作響。 朗許驟然住聲,警惕地往窗口看去。 “怎么了?” 他收回視線,垂目兀自思索了須臾,終究沖她搖搖頭。 北風刮了一整宿,早起時滿地都是落葉,帶著nongnong的濕氣。 眾人吃飽睡足,照例牽馬趕路。 有了昨天在客棧中的所見所聞,錦衣衛(wèi)一幫人好似將聞芊當做了一種全新的動物,連咳嗽一聲都會無端端地緊張。 在施百川地強烈堅持之下,聞芊莫名其妙地被塞進了車內(nèi),并裹上了厚得能生痱子的絨毯。 在她一臉的困頓中,馬車開始轆轆往前行。 “怎么,我瞧著有那么怕冷?” 游月聳了聳肩,旁邊的小菱歌卻是接話,“不過今天是挺冷的,據(jù)說北方老早就下雪了,也不知我們幾時能見到呀?” 聞芊把毯子往腿邊一撩,打起車簾往外看。 從沉睡中初初醒來的徐州城還有幾分蕭瑟,開門做生意的小二打著哈欠揉眼睛,沿途的城墻和告示牌上貼著通緝令,寒風卷過把未粘牢的一角抖得獵獵作響。 昨日來時未曾細看,今天才隱約覺得這座城有些許說不出的違和感。 女人的直覺向來很準,但總是道不出什么所以然。 直到行至北面的城門處,那感覺的源頭便豁然而出。 從進門的公告欄到北門第二塊磚的位置,人流擠得水泄不通,大老遠便聽得窸窸窣窣議論聲。 難怪街上行人會如此稀少,原來都聚到這兒瞧熱鬧了。 聞芊順著城墻里那一道道早已干涸的血跡看上去,只見高高的青磚中釘著一個人,白色的深衣染透鮮血,腦袋無力的往肩頭耷拉。 在尸體旁邊的墻磚上,有朱紅的幾個大字,血痕從每一筆每一劃間微往下滑,瞧著觸目驚心。 它寫道: “我叫‘春山’?!?/br>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咳。 一天沒見了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