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楊晉略遲疑之后,撩袍在他對面落座。 樓硯傾身斟滿兩杯熱茶,“我的口味素來比較淡,你若是吃不慣,且將就將就?!?/br> 他用帕子擦去壺底的水漬,忽然似是隨口一問:“聞芊怎么樣?” 盡管并非初識,但兩人這般獨(dú)處交談還是頭一回。 楊晉平靜道:“睡著?!?/br> 聞言他垂眸波瀾不驚地笑笑,端起茶,“她這人從小就是個急脾氣,有時候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心里還不知怎么洪水滔天。近來出了這么多事,想必已經(jīng)恨我入骨了吧?!闭f著便飲了一口。 熱茶尚未吞下去,就聽到他開口:“恨你入骨,是看重你?!?/br> 樓硯不易察覺地抬了抬眼皮,隨即把杯子放下,似笑非笑道:“也看重你啊。” “她是不是老早就把我們家的事告訴你了?” 楊晉答得不咸不淡:“是知道一些。” 樓硯摩挲著玉杯,語氣仍是平和:“那你對我們家聞芊知道多少呢?清楚她是哪一年生的嗎?” “承明五年。” 他答得不假思索,倒讓樓硯沉默了片刻,忽然說:“日月照壁格。”他轉(zhuǎn)頭朝楊晉微微一笑,“這是聞芊的命格。” “她出生時,群星黯淡,唯破軍于戌宮坐命,在紫微斗數(shù)中乃大富大貴之相。 “當(dāng)年正好是丁未年,族長便斷言,這個孩子將會是全族中最富貴榮華之人?!?/br> 樓硯緩緩起身,“女孩兒降臨之后,村子里就再也沒有女娃出世了,男丁旺盛。她生得很精致,有得天獨(dú)厚的優(yōu)勢,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圍著她轉(zhuǎn),連走在路上似乎都閃閃發(fā)光。 “那個時候,隔壁家的男孩才四五歲,他的命格不好,陰陽不平,注定運(yùn)途坎坷,因此天生有點(diǎn)老成。 “他很羨慕這樣好命的小姑娘,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在她身邊,久而久之就成了習(xí)慣。他看著這個女孩兒長大,看著她趾高氣揚(yáng),看著她睥睨倨傲,看著她高興,看著她笑……” 他走到窗邊,而楊晉的目光一直追隨著。 “他和另外一個男孩一起守護(hù)她。 “在他的心里,這個小姑娘就像是公主一樣,值得世上所有最好的。任性是應(yīng)該的,發(fā)脾氣也是應(yīng)該的,哪怕她作到天上去,他也覺得理所當(dāng)然。”灼熱的晨光從竹簾的縫隙里穿透進(jìn)來,利箭般的筆直。 樓硯輕輕把手搭在窗沿上,目光微涼,“可是有一日,變故來了?!?/br> “他們不得不東奔西跑,不得不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咬牙生存。而一直以來被兩個男孩保護(hù)著的公主,卻擋在了他們面前,為他們遮風(fēng)擋雨,頂天立地?!?/br> 那時聞芊剛進(jìn)樂坊,樓硯就已經(jīng)明白這是什么地方。 盡管他反對過,大鬧過,可依然無濟(jì)于事,因為現(xiàn)實擺在面前——他們?nèi)卞X。 讓她跳舞來養(yǎng)活自己,這是他此生最自責(zé)的一件事。 樓硯深吸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時,眉眼仍舊溫潤和煦,“抱歉,說了一些題外話?!?/br> 他重新回到原處坐下,“楊大人,我知曉你此行是來問什么的?!?/br> 樓硯微笑:“現(xiàn)在,我們可以開始談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基:你們一家子是不是都這么喜歡一言不合就講故事orz 終于把這章磨出來了,真是卡啊…… 暴風(fēng)雨之前最后的寧靜!! 謝謝大家,我爭取在下周之內(nèi)完結(jié)它!啾咪! 【感謝】 嘻哈小海豚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18 12:24:32 忘憂清樂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18 22:19:40 讀者“蠟筆小新”,灌溉營養(yǎng)液 220180119 11:12:02 讀者“燕櫻”,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19 09:40:49 讀者“給我你的所有格”,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19 07:02:47 讀者“路十二”,灌溉營養(yǎng)液 520180118 15:01:48 讀者“doria”,灌溉營養(yǎng)液 320180118 14:22:09 讀者“雪聽夜”,灌溉營養(yǎng)液 1020180118 12:53:11 讀者“時間裂縫”,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18 10:10:54 讀者“子衿”,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18 08:53:12 讀者“suzuran”,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18 08:36:13 讀者“給我你的所有格”,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18 00:34:40 第八六章 毒辣的日頭到正午突然陰了下去,萬里蒼穹烏云密布,長街上烈風(fēng)滾滾,滿地?zé)焿m與落葉,好像隨時便有一場大雨來臨。 楊晉走出太清宮的門,樹下的白馬已經(jīng)啃禿了繩索能夠到的所有青草,頗為委屈的將他望著。 楊晉上前輕輕撫了撫馬鬃,卻沒有要騎的意思,只握住韁繩牽馬緩步往回行。 狂風(fēng)把臨街賣零嘴的攤子掀得人仰馬翻,小販被糊了一臉甜醬,還得手忙腳亂地收拾他的豆干,場面很是狼狽。 馬蹄踩著一地湯水,啪嗒啪嗒回蕩在耳畔。 楊晉低著頭,腦中響起樓硯適才的話—— “楊閣老的事,的確不是我做的?!?/br> 他開門見山就道:“楊大人,雖然我并不太喜歡你,但只要聞芊喜歡,我便不會與你為敵?!?/br> “對你們家,我并無惡意?!睆臉浅幍恼Z氣里的確聽不出虛情假意。 “所以呢?”他問,“你只是打算和我解釋這個?” 他沒著急開口,自懷中摸出一封薄薄的信紙,推到楊晉面前去,“我是來幫你的。” 紙上字跡寥寥,唯兩行而已。 “曹開陽不善計謀,可對于危險,卻比誰的反應(yīng)都靈敏。上一年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近來打壓老臣的行動又如此順利,或多或少有點(diǎn)細(xì)思恐極。 “當(dāng)年和他一塊兒跟著承明帝靖難發(fā)家的,到如今死的死,走的走,連楊漸都遭了殃,掌印太監(jiān)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不過是個閹人而已。老皇帝喜怒無常,要他死,是輕而易舉的事?!?/br> 楊晉眉頭微皺,同樣的言論,他此前在父親口中也聽過。 樓硯:“曹開陽還想著長命百歲呢,怎么肯等著坐以待斃?!?/br> 他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他打算逃走?” 樓硯冷冷哼笑:“老太監(jiān)過慣了金山銀山的生活,沒你想的豁達(dá),要他放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還不如放手一搏?!?/br> 聽到后半句的時候,他就隱約明白了什么。 樓硯不緊不慢的把話補(bǔ)齊:“他玩命拉攏了那么多人,挨到這個時候早該坐不住了?!?/br> “曹開陽沒什么深謀遠(yuǎn)慮,以他的水平,很有可能會簡單粗暴的‘挾天子,令諸侯’,楊大人,你倘若在這場鬧劇里平定叛亂,說不準(zhǔn)會被老皇帝另眼相看?!?/br> 身側(cè)的馬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腦袋蹭過來呼哧呼哧打了個響鼻。 楊晉順手將它的頭又摁了回去。 “我是看在聞芊的面子上來給你替這個醒的,信不信由你?!睒浅幾詈笕缡钦f。 楊晉顰起眉,目不斜視的從掀翻的小攤旁走過。 攤子對面是個茶肆,今日不知怎么來了一群和尚,齊刷刷地坐在外間喝粥。 那人叢里的一個小光頭瞧見了,利索的放下碗筷,跑來給那小販?zhǔn)帐?,后者連連道謝,臨走前遞了串鹵香的豆干。 小孩子畢竟年輕,很是禁不住誘惑,可知曉師父就在附近,硬生生把唾液吞下去,口是心非道:“我、我們出家人,不輕易拿人家的東西的?!?/br> “不要緊?!毙∝溚种腥?,“這叫那什么……布施!對,布施,反正你們平時不也常出去化緣么,一個道理?!?/br> 對方很熱情,小師父很猶豫,最后盛情難卻,手指僵硬地捏著串豆干的竹簽子,同手同腳地走回茶肆,巴巴兒地把“戰(zhàn)利品”上繳:“師父……” 老和尚無奈地?fù)u頭嘆氣。 年輕的師兄們皆捧著碗輕笑。 他正想出言薄責(zé)幾句,到底被一旁帶著斗笠的和尚拉住了。 “罷了,孩子的天性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由他去吧。” 老和尚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最后還是妥協(xié)地一笑,把豆干往小和尚跟前推了推,“行了,你師叔說可以吃,你就吃吧?!?/br> 后者雙目發(fā)亮,“謝謝師父!”然后又朝著那斗笠和尚鞠躬,“謝謝師叔!” 斗笠邊罩著一層黑紗,那大和尚伸出手來輕柔地摸摸他光亮的小腦袋,笑而未語。 * 入秋的第一場雨,下得突然又及時,將籠罩在火焰山下的京城澆得清新涼爽,好似一夕之間迎來了初春,掃去了大片的悶熱,連人也能得一絲喘息的機(jī)會。 小軒窗內(nèi),下人奉好了茶,恭恭敬敬地頷首出去,把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無端透出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刻意來。 曹開陽端起杯盞,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拂開水面的葉片。 他今年剛滿五十,然而看著卻像是個六十多的老頭,體態(tài)臃腫,臉頰松弛,兩邊掉下來的rou簡直能垂到喉結(jié)上,眉眼中交織著一種無知的精明。 他對面坐著的是他的侄子,兵部侍郎曹瑞,此刻已經(jīng)站了起來。 “舅舅,您是認(rèn)真的嗎?我瞧著圣上那不是一直很器重您么,為何非得……” “你懂什么?!辈荛_陽嘴才湊到杯沿,聞聲不以為然地打斷,“眼下連楊漸都被罷了官,他要?dú)⑽沂沁t早的事?!?/br> 曹睿不解道:“楊閣老的那封奏折,不是您讓人寫的嗎?” “你當(dāng)我傻嗎?”他干脆把茶杯擱下了,“楊老將軍曾是詹事府的詹事,當(dāng)今皇帝的老師,我參他兒子一本是嫌自己命長?” 曹開陽只覺得自己這個侄子傻得像是路邊撿來的,這一點(diǎn)郭昀都比他強(qiáng),可惜肥水不流外人田,否則他倒是寧愿要個干兒子也不要這缺心眼的親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