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兩人沒有去住客棧,而是住在一座廢棄的寺廟里。 絮州城是文墨之鄉(xiāng),城內(nèi)的百姓大都不信道門也不信佛門,他們更信儒門圣賢。 段景玄把佛殿里簡單打掃了一下,找了些干草鋪成堆,晚上就打算和黑豹睡在草堆上。 不知是不是在佛氣濃厚的靈佛古剎待習慣了,而這寺廟又廢棄太久的緣故,余嘉棠總覺得這寺廟古里古怪的。 段景玄鋪好草堆之后,見黑豹在門口來回走來走去,便喊它:“蓮花,來睡覺,明早我們還要去化緣。” 余嘉棠觀察了許久,也沒發(fā)現(xiàn)外面有什么異樣,但心里那種古怪的感覺猶在,他有點不甘心的朝外面高聲豹吼兩聲。 他現(xiàn)在可不是曾經(jīng)的幼豹,吼聲極具威懾性。體型已隱隱有了成年豹的模樣,加上靈佛山上伙食好,段景玄還時不時喂他一些好東西,黑豹那一身黑色皮毛被養(yǎng)得油光滑亮的,體格也甚是壯實,走動時,能清楚看見黑豹四肢上線條分明的肌rou。 段景玄見黑豹遲遲不過來,便走過去,親自把尚能起到幾分遮擋夜風作用的破門給關(guān)上。沒費多少力氣,便將半大的豹子從地上抱起來,抱回草堆。 余嘉棠:“……”這大和尚每天的飛瀑苦修真不是蓋的,飛瀑的沖擊力極大,也把這大和尚練出一身銅皮鐵骨,還有一身怪力。 “睡罷?!鄙嗣嗣磉叡犞浑p眼望著他的黑豹。 余嘉棠拍開他的手,翻了個身用屁股對著他。 夜風呼呼作響。 一人一豹正要睡,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第69章 黑豹(12)【捉蟲】 誰去開門? 敲門聲持續(xù)不斷。 余嘉棠看看自己,又轉(zhuǎn)頭看看段景玄。 大和尚入定一般側(cè)臥在草堆上睡著,仿佛什么都沒聽到一樣,連眼皮都不動一下。 難道要他這只豹子去? 朕怕黑。 怕黑起來,連看到自己都怕。 朕不去。 余嘉棠頓時又趴臥下去,裝作什么都沒聽見一樣。 于是一人一豹,一個在草堆上裝不會動的石頭佛像,一只“怕黑”裝聾。 那敲門頻率越來越急促,余嘉棠都能想象出對方快要原地爆炸的心情,然而并沒有叼用,廟里的兩個都不愿動彈。 良久,段景玄睜開眼道:“蓮花,你去看看外面是敲門的是誰。” 余嘉棠趴在地上,圓棍似的的長尾在段景玄的身上“抽打”著,每次那尾巴都高高揚起,氣勢洶洶的抽下去,而落到僧人身上的一瞬間變得十分輕柔,像是在炫耀他尾巴的靈活,又像是在故意嚇唬人一樣。 “不去。外面那么黑,我還是只小豹子啊,這種事情不是應(yīng)該由你這樣的大人來做么?” 黑豹的話聽起來有道理極了,段景玄無法反駁,于是只好自己起身去開門。 余嘉棠看著他離那扇門越來越近,在大和尚的手伸向那道門時,他腦子里控制不住冒出來各種蹭看過的鬼怪電影,頓時從草堆上站起來,沖到大和尚身邊,充滿戒備的盯著那扇門。 段景玄摸摸黑豹的腦門子,之前黑豹總說自己怕黑,他還不信,現(xiàn)在算是信了,不過是開個門罷了,這緊張的毛都立起來了。 “蓮花,門外的客人并沒有惡意?!倍尉靶粗亲∽约呼卖牟凰?,也不讓他開門的黑豹,有點無奈的開口。 余嘉棠心說,那是你沒看過鬼怪電影。 要看過就不會這么冷靜了。 余嘉棠已經(jīng)腦補了開門后會出現(xiàn)的無數(shù)種可怕場景,包括敲門的屬于非人類。 而且他想著,面對危險要如何做才能顯得豹氣一點,來個“帥豹救和尚”這種分分鐘可以讓那些書生寫成話本的故事。 ……事實想再多也沒個叼用。 “這位施主,有何急事?”段景玄低頭看著前面的來訪者。 黑豹看著神情肅穆,其實內(nèi)里早就發(fā)懵。 “嘎——”半夜敲門的大白鵝拍拍翅膀。 黑豹表示聽不懂。 大白鵝上下打量了面前的黑家伙,又看了眼自己潔白漂亮的鵝羽,目光里帶了點同情。 “嘎——”真可憐,黑成這樣,怎么長這么大的。 黑豹仍舊一頭霧水,還不知道自己被一只鵝同情了。 段景玄倒是聽懂了大鵝的叫聲,念了一句佛號,回道:“貧僧謝過貴主人好意,只是如今太晚,蓮花嗜睡,需要休息,著實不便到府上拜訪?!?/br> 大白鵝又叫了一聲,像是嘆氣一樣,朝他們再次揮揮翅膀,大搖大晃著走了。 余嘉棠望著它的背影,心情復(fù)雜,難以言喻。 他知道鏟屎官是和尚中的鉆石vip,牛到飛起,但卻沒想到連鵝的話都能聽懂了! 要知道同身為動物,余嘉棠除了豹語懂一些,至今也沒掌握幾門外語,靈佛山上除非是像白松那樣直接可以口吐人言的,不然他還是聽不懂。不過能做到口吐人言的,如果不是種族特殊,那就是修煉多年的大妖了。 “大和尚,那只呆頭鵝……不那位施主,它主人是誰?怎么大半夜的請我們過去?”余嘉棠趴下之后,翻來覆去睡不著。 段景玄把黑豹往自己懷里帶了帶,慣來古井無波的眼中也染上幾分笑意:“你確定你要知道?” 余嘉棠覺得大和尚這語氣不太妙,但是又不能這么認慫,轉(zhuǎn)過身來,爪子微蜷,錘了一記和尚結(jié)實的胸膛:“快點說,想急死豹嗎?” “咱們來這廟里的時候不是路過一戶李姓大戶人家的府邸么?那只大白鵝就是那李家主人豢養(yǎng)的。今日是那李家主人四百年的忌日,說是邀請我們過府赴宴……” 沒等他說完,余嘉棠就打了暫停:“等等,等等,那只大白鵝也是成精的我懂,它這樣的我在靈佛山見多了,它主人不是一般人,活到四百歲我也能想象,那個‘忌日’是怎么回事,是我聽錯了?”忌日?什么鬼? 段景玄對上黑豹拒絕接受的眼神,露出佛祖式的圣潔微笑:“對,就是你想的那般,李家主人不是活了四百年,而是死了四百年,今日是他的忌日?!?/br> 余嘉棠:“……” “別擔心,我們白日經(jīng)過李宅時,里面雖鬼氣濃厚,卻沒有什么怨氣。他派那只鵝來,其實不過是試探下我的態(tài)度罷了?!?/br> 聽他這么一解釋,余嘉棠整只豹都振作了起來,好像……也不是那么嚇人,鬼的天敵不就是和尚和道士么,他鏟屎官“靈佛”這名頭也不是自個吹出來的,在靈佛山,任哪個修煉上千年的大妖再邪魅狂狷,也不敢狂到大和尚頭上。 “那李四百是怕你收了他?”余嘉棠覺得直接叫對方“鬼”不太禮貌,他自己不知道對方名姓,又是個起名廢,于是直接叫那位四百歲忌齡的李家主人“李四百”。 “差不多。不用在意,只要他不為惡,便是鬼,也沒有再讓他“死”一次的道理。” 余嘉棠略帶欣喜的看看他,這番通情達理的話,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任務(wù)非常有希望。 之前段景玄在他眼里,除了需要一定的進食和入睡,除此之外早就超脫凡人了,心里眼里只有佛祖,整個人都冒著“佛光”。 受一些電視劇和電影影響,余嘉棠總認為某些修為高深的和尚和道士,對妖怪和鬼魅都厭惡到一種蛇精病的地步,見到之后不論黑白統(tǒng)統(tǒng)消滅掉,還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 余嘉棠被大和尚允許吃rou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他可能遇到了一個畫風清奇的和尚飼主。 事實證明,他的鏟屎官果然清純不做作。 余嘉棠被大白鵝的夜里來訪弄得沒了睡意,他睡不著,也不讓和尚睡,在他旁邊一直叨叨問他那個李四百的事。 “他沒有怨氣,還年年過自己的忌日,是壽終正寢的嗎?活著的時候是個好人?” “你說我們要是明天真去拜訪李家,會不會把李四百嚇哭?” “我都跟那么多妖怪做朋友了,也不差一只鬼,要不我們明天過去跟他認識一下?” 段景玄被他連連不斷的問話,問得無奈,只好告訴他事實:“他們這種無法入地府輪回的孤魂野鬼,怕和尚道士,但更怕黑貓?!?/br> “聽聞地府閻君座下便有一只能吞食萬鬼的黑貓,陽間的黑貓也是孤魂野鬼的克星,哪怕是厲鬼也不會輕易靠近黑貓,你還不是普通的黑貓,是黑豹,李家主人這樣的老鬼,只要不曾為惡,碰上和尚道士,都有說情的余地,但碰上真正通靈的黑貓可就未必了。” “它們是天敵?!背耘c被吃的關(guān)系。 “所以比起我,他說不定更怕你。他來試探我的態(tài)度,其實也是一石二鳥,畢竟我是你的飼主。” 余嘉棠聽得一愣一愣的,大和尚這么一解釋,他突然就覺得自己逼格高了起來,跟地府閻君都扯上了關(guān)系,那可是真·死神。 “然后呢?繼續(xù)啊?!庇嗉翁囊娝胩觳徽f話,又推了推他。 段景玄看他今晚不停鬼故事,是不可能睡著了,只好繼續(xù)道:“我未曾見過李家主人現(xiàn)身,不過曾在古剎藏經(jīng)閣的一卷古籍上見到過他的故事?!?/br> “昀朝舜天二十三年,絮州李氏有一子,單名瑾,生來穎慧,姿容甚美,后而交友常生,二人乃同窗,頗有情誼,黃生擅丹青,常為瑾作畫……” 段景玄剛開口講了一段,就見身前的黑豹有點想睡的意思。 遂漸漸放低聲音,待黑豹打起呼嚕之后,便停下來,看了它一會,也隨之入睡。 翌日,段景玄是被濕熱帶刺的豹舌給舔醒的。 他向寺外看上一眼,果然天還未放明,平時這會黑豹肯定還在睡著。 “今日怎醒的這般早?” 余嘉棠不想說自己做完夢到了以前看過的那些猛鬼電影,然后被嚇醒了,他編了個理由說:“這不是想早點起來念完經(jīng),然后跟你去化緣么?!?/br> 這種話,段景玄也就是聽聽。 出門在外洗漱不方便,他們也就不那么講究,到附近的人家借了水簡單清洗過后,段景玄帶著黑豹出去買早飯。 段景玄到酒樓要了一份素齋,又給黑豹點了一桌子rou菜,一人一豹在樓上雅座吃飯。 余嘉棠邊吃邊問他:“大和尚,你昨晚不是給我講了那個李四百生前的故事了?我怎么不記得結(jié)局是什么?你講完了沒?” 段景玄剛要回答,就見旁邊一個打扮頗富貴的老人家跟前去結(jié)賬的店小二起了爭執(zhí)。 “這位客官,我們這里概不賒賬的,您說您有霉運,丟了錢財,可您點了這么大一桌子的菜,也不能白吃?。俊?/br> “小兄弟,我是絮州楊家的二老爺,你去打聽一下便知,我給你立個字據(jù),只消回頭讓你們掌柜派人到楊家取這飯錢便成了。之前我也在你們這用過飯食,都是這般付賬?!?/br> 店小二應(yīng)該是新來的,沒見過這楊二老爺,態(tài)度雖好,卻顯然不信這楊二老爺?shù)脑挕?/br> 余嘉棠和段景玄都不是愛管閑事的。余嘉棠向那邊看一眼就繼續(xù)吃,剛吃兩口,就覺得周圍氣氛好像有點不對。 一抬頭,果然就見那個楊二老爺笑瞇瞇的走過來,余嘉棠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這丫想干嘛,立刻跳下桌子,擋在和尚跟前,大吼一聲。 “想借錢?沒有?!贝蠛蜕叙B(yǎng)他已經(jīng)很費錢了好嗎? 楊二老爺在不遠處遲疑的頓住腳步,“這位大師,楊某并無惡意,它這是……” 段景玄念了句佛號,“施主,貧僧養(yǎng)的這只黑豹生性頑劣,你切莫與它計較,只是它進食時不喜外人靠近……” 段景玄加重了“貧僧”二字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