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身材壯碩的保安隊長走在最前面, 帶著人高馬大的保安疾步走過去, 撥開擁堵的人群,三下兩下開出一條道。 何一南緊挨著保安隊長躥到莫曉身邊, 看她臉色發(fā)白, 豆大的汗水一顆顆往下淌, 快手快腳接過安然。 保安強勢打破娛記們的人rou藩籬, 逼退他們, 有幾個甘心的還在往里擠, 一個勁地拍照。 何一南一手抱著安然,騰出一只手按住還在對莫曉閃光的攝像機,用力一推, 火氣上涌,罵了句短而急的:“cao!” 赤日炎炎,地磚被炙烤得發(fā)燙, 空氣仿佛被酷熱飽和。莫曉被這日頭曬得有些暈眩,安然一被接走, 手臂便失了力般的垂下來,抱的時間太長,酸痛到無以復(fù)加。 熱烘烘的天氣, 鬧哄哄的人群,置身于此,整個腦袋都在轟轟作響。莫曉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重重吐出一口氣,蹲下身去撿棒球帽,重新戴到頭上。 人群散了一些,保安護著他們往商場里走,保安隊長大步流星走到莫曉身邊彎下腰對她說:“凌小姐,凌總讓您去他的辦公室等他?!?/br> 莫曉感覺喉嚨里塞了個石子,干澀難耐,用力咽了咽,心念動了一下,問:“哪個凌總?” “小凌總,您父親正在開股東大會抽不開身。” 是凌莫栩,他最近一直在國內(nèi)幫父親打理生意,凌家和顧家對市場的爭奪日趨白熱化,兩家的商場儼然一副分庭抗衡的氣勢。 這時,路邊一輛汽車驟停,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聲傳來,幾人都回身看去,只見一輛黑色卡宴剛剛停穩(wěn),凌莫栩已經(jīng)從車上下來。 他精銳的目光對超市前廣場擁堵的人群一掃而過,目光落在幾個扛著攝影機的娛記身上,冰如零點,唇線抿得薄不能見,面沉如水地走了過來。 走到莫曉身邊,看著她被太陽曬得微微發(fā)紅的皮膚和汗?jié)竦陌l(fā),眼神愈發(fā)地冷了,目光定了兩秒,好似竭力按捺下心里滔天的怒火,才開口問:“有沒有傷到?” 見到凌莫栩,莫曉緊繃著的心才徹底放松下來,看著他冷峻無比的側(cè)臉線條,心里又陣陣發(fā)緊。待他繃著臉,柔聲詢問的時候,好似方才娛記們的聲聲討伐猶在眼前,鼻頭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 咬著唇搖了搖頭,吸了下鼻子壓下鼻音,才說:“沒事。” 凌莫栩細細打量了她一番,至少沒有外傷,緊繃的嘴角柔和一些,余光里是浩浩蕩蕩未散盡的人群,他攬著莫曉的肩膀往大廈里走,壓低聲音說:“先進去?!?/br> 這個meimei,自父母離異后就和他分隔兩地,小小年紀受盡精神折磨,又親眼目睹了母親自殺。在她抑郁那幾年,他和父親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陪伴,生怕她重蹈母親的覆轍。后來好不容易慢慢開朗起來,卻也不敢松懈半分,就怕突如其來一個精神刺激,她又變成從前那個自閉、頹然的meimei。 此刻,她本該眉端飛逸的清俏面容,在經(jīng)歷了一番夾槍帶棒的語言攻擊后,低垂的眉眼,蒼白的面色像是被蠶食了精氣,整個人顯得有些灰敗。凌莫栩胸中積郁著一股怒氣,又泛著絲絲心疼。 電梯徐徐上升,有些許輕微的失重感,他深邃的瞳仁深處,一抹難言的情緒慢慢浮現(xiàn)。 到了凌懷年的辦公室,吹著空調(diào),喝著涼水,身上的躁意漸漸退下去。莫曉把安然抱坐在腿上,用濕巾幫他擦去臉上的黏膩,他的淚水是止住了,一噎一噎的還在抽搐,小模樣甚是可憐。又喂他喝了點水,輕撫著后背給他順氣。 凌莫栩長身玉立站在一整面的玻璃帷幕前,極目遠眺,站立良久,像是鑲在了藍天白云的布景里。 眼前是潭城望不到盡頭的繁榮景象,日光熱烈而清透,絲毫畢現(xiàn)。幾輛銀灰色的面包車還在附近街區(qū)徘徊,咖啡廳透亮的玻璃櫥窗內(nèi)幾雙眼睛仍緊盯著大廈入口,他們恐怕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 莫曉側(cè)頭看去,光線籠罩下,凌莫栩的背影顯得格外挺拔高大。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系統(tǒng)默認的鈴聲。他接起電話,很輕地“喂”了一聲,眸色很深,很冷地看著窗外被熱浪包裹的城市,不時發(fā)出“嗯”、“對”之類簡單的音節(jié),最后說了一句:“又麻煩你了?!?/br>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他的神色似乎緩和了一些,甚至帶上一點笑意,掛了電話。 走到莫曉身側(cè)的沙發(fā)上坐下,拿起茶幾一角涼透的龍井,淺抿一口,“池睿已經(jīng)盡可能壓下消息,娛樂圈井水深,就算他手腕再硬也難做到一絲不漏,閑言碎語總是會有一些的,光影的公關(guān)部會盡量幫你洗白?!?/br> 莫曉手指下意識地在皮質(zhì)沙發(fā)面上摩挲,長睫半垂遮住眼中泛起的波瀾,輕輕點了下頭,“已經(jīng)很麻煩他了。” 凌莫栩看她明明忐忑,卻逞強地不顯露出來,心像是被細柔的涓流淌過,軟得不行,輕嘆口氣,揉了揉她的發(fā),安撫道:“別擔(dān)心,一切有哥哥在?!?/br> “哥哥?!蹦獣愿杏X有一股酸溜在道鼻腔倒流,生生逼下淚意,“謝謝你。” 她的哥哥,一直都是那個無條件護她、疼她的人。 凌莫栩聞言一改方才的嚴肅表情,眼底甚至有了點笑意,“傻瓜,和哥哥有什么好謝的?!?/br> 今天給安然過生日,本來打算自己做飯的,這樣一鬧已然沒了興致,加之不確定是不是還有狗仔在外守著,在凌懷年的辦公室一直坐到傍晚,又在商場里找了家餐廳吃晚飯。 看著何一南一口一口喂安然吃飯,莫曉有些內(nèi)疚,好好的一個生日就這么給毀了。 偷瞟了一眼正在慢條斯理喝著白開水的凌莫栩,本以為依他的性格,會冷諷一句:呵—他就是這么照顧你的? 可是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只字不提顧言忱,莫曉心里愈發(fā)地沒底,隱隱不安,總覺得她和顧言忱在一起太理所當(dāng)然,水到渠成,而太輕易得到的美好是否更容易破碎。 晚飯后,他們坐著凌莫栩的車回到了公寓,期間去買了一個蛋糕,就算原計劃的一切美好被突然打破,但至少,要給安然一個生日儀式,老天爺已經(jīng)虧欠他太多,她只能盡可能讓他和正常的孩子少一點不同。 汽車停在小區(qū)樓下,莫曉先鉆出車門,打算回身去接安然,卻在側(cè)眸時不經(jīng)意的一瞥生生頓住。 不遠處的一棵銀杏下,一道攜拔的身影斜倚車身,一手插在褲兜里,側(cè)頭看向馬路,指尖夾著一點猩紅,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隔著朦朧不明的燈光和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莫曉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覺得燈影下他的側(cè)臉深邃冷硬,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等了多久。 好似心有所感,他回過頭來,隔著幽沉的燈影和她視線相遇,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方才的冷凝神色盡數(shù)退去,讓他有了一點生動的意味,一抹關(guān)懷從眼底毫不掩飾地流瀉出來。 顧言忱熄了煙蒂,站直身走了過來。 凌莫栩已經(jīng)站在了莫曉身邊,而他的meimei暗淡了半天的眼里,在此刻終于泛起光彩,清輝熠熠,仿佛除了迎面走來的人再容不下其他。 凌莫栩看著顧言忱,眸色比夜色幽邃,“之前我問過你是不是就認定他了?!彼ひ羟遒?,靜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一個字一個字蹦到莫曉柔軟的心坎上,“那么,現(xiàn)在呢?” 莫曉心頭涌起某種繾綣的情緒,又帶著微微忐忑,半垂的長睫定了好幾秒,靜靜壓下心中的不安,才緩緩開口,“不止是現(xiàn)在,在以后,不管多久以后,我想我都不會改變?!?/br> 他一個人已經(jīng)擋住了我的人山人海,從此,我再看不見別人。 側(cè)眸看了眼凌莫栩,好似想到什么開心的事,抿唇甜甜笑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每一秒鐘都覺得無比充實幸福,都讓我想要珍惜,我想,除了他,再不會有別人了?!?/br> 凌莫栩緘默地注視著她,莫曉在他恍若深海的凝視下內(nèi)心深處突然浮現(xiàn)一絲擔(dān)憂,弱聲問:“哥哥,這樣是不是讓你和爸爸為難了?” 凌莫栩聞言竟然彎唇笑了起來,“我們凌家的女兒不是這么好娶的,怎么說,也是他比較為難。” 莫曉聽他好似玩笑的話,有些放松,卻又更加恍惚,完全琢磨不透他的意思,難得撒嬌:“哥哥~” 凌莫栩拍拍她的后腦,“我知道?!?/br> “......”你知道什么? 低語間顧言忱已經(jīng)走到面前,兩個姿容卓越的男人第一次正面迎上,一個心念深沉如海,一個清冷內(nèi)斂如山,居然還一本正經(jīng)、十分正式地握了握手,莫曉一時覺得有點恍然。 凌莫栩轉(zhuǎn)頭對莫曉說:“你先上去?!?/br> 莫曉當(dāng)然不同意,雖說兩個都是出類拔萃的男人,可凌莫栩混跡商場多年,向來有兵不血刃的恨絕,老狐貍一個,鬼知道他會不會刁難顧言忱。 見她搖頭,一動不動,還一個勁兒拿小眼神瞟顧言忱,凌莫栩的聲音冷了兩分,“上去?!?/br> 在家里父親都從未嚴厲過,倒是凌莫栩沉下臉的樣子有些嚇人,莫曉下意識地往顧言忱那邊退了一步。 凌莫栩的臉色更沉冷了。 這時,顧言忱抬手在她的后頸輕輕揉捏,莫曉心緒微緩,覺得陰霾了半天的心情好像就這么破開了一道縫,好想立馬不管不顧地撲進他的懷里親密一番,硬是在凌莫栩幾乎炙人的目光下方才忍住。 顧言忱指腹柔軟熨帖,稍重地捏了一下,“你先上去。” 莫曉抬眸,期期艾艾地看著他,卻又聽他說:“沒事的,聽話。” 她這才不情不愿地挪開,慢吞吞挪步就算了,還頻頻回眸顧盼,眼中的依戀擔(dān)心不言而喻。 凌莫栩眉目不動,只是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分明寫著幾個字:呵—女兒向外。 第三十九章 莫曉回到家時, 何一南和安然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喝著酸奶聽著音樂,十分愜意。 她直接走到窗邊,拉開窗戶往外探首,公寓在十八樓,這么看下去只能看到隱沒在朦朧光線里的小區(qū)綠化, 兩個小小的身影在一盞路燈下隱約可見。 雖然什么都看不見, 更不可能聽見任何,她還是在窗邊靜默地站了一會兒。 何一南舉著塑料蛋糕刀在空氣里揮了揮, 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勢, “什么時候吃蛋糕???再等生日都過了?!?/br> 莫曉看了眼時間, 八點半, 安然也還精神著, 便沒理會何一南, 先去房間洗漱。 手臂還很酸痛,洗澡的動作都慢了些,離開劇組到現(xiàn)在不過半天, 感覺過了一個世界那么漫長,神思還飄忽著。 洗完澡出來,就見顧言忱已經(jīng)坐在了客廳, 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假寐,她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走到他身邊坐下, “我哥哥呢?” 沙發(fā)下陷的時候顧言忱睜開了眼,自然而然地接過毛巾幫她擦拭,“他有事先走了?!?/br> 莫曉微微蹙眉, 滿心好奇又有點擔(dān)心,稍轉(zhuǎn)頭看他就被他掰正腦袋:“別亂動?!?/br> 顧言忱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手上的動作愈發(fā)輕柔,卻未多說什么,頭發(fā)擦得差不多了,他放下毛巾,在她額角輕輕吻了一下:“安然有些困了?!?/br> 莫曉的思緒不知漂洋過海到了多遠,被拉回來有些緩慢,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 顧言忱低聲笑了一下,“我們可以切蛋糕了。” 已經(jīng)開始發(fā)亮的何一南抱著安然狂點頭,希望在自己變成浴霸前能夠離開這對秀恩愛狂魔。 莫曉“哦?!绷艘宦?,一直心不在焉,有些窘迫,去冰箱里拿蛋糕。 這是一個水果蛋糕,一般給小孩都會買可愛的買卡通蛋糕,可安然是先天性失明,從未見過任何可愛的東西,由此誰也不知道他喜歡的是什么。莫曉在選蛋糕的時候心酸了一下,最后選了水果蛋糕,既然你看不見,那就多嘗嘗不同的味道。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下午那出鬧劇后哄了半天,又一直給他講笑話逗他開心,這會兒坐在蛋糕前他又彎著眸子笑了起來,給他唱生日歌的時候他雖不會唱,也拍著小手,小腦袋跟著節(jié)拍一點一點的,滿足極了。 顧言忱嘴角噙著淡笑,靜靜站在莫曉身后,莫曉則彎腰半摟著安然,幫他雙手合十,柔聲說:“安然,許個愿望?!?/br> 安然對去年的生日還有印象,福利院的小朋友們也會過生日,他心里對許愿有個模糊的概念,隱約知道那是一件很美好的,許下了就有可能實現(xiàn)的東西。 屋子里沒有開燈,六根彩色的蠟燭上燃著小小的火苗,暗柔的燭光調(diào)皮地跳躍著,映在安然的眼眸里像兩簇火焰,他開心地晃著小腿,小手握著莫曉的一根手指,脆生生地許下心底最深處的渴望。 “我今年的愿望是看看莫曉jiejie的樣子、還有陳院長、王阿姨、石頭哥哥,還有恬恬meimei......” 他掰著手指細數(shù)他最喜歡最親近的人,細細的蠟燭已經(jīng)燃燒了一半,莫曉盯著那一滴滴滾落的燭油,一顆眼淚“啪”地滾落下來,她連忙用手捂住口鼻,可淚水一旦潰提便再難制止,斷了線似的不斷往下掉。 懵懂的孩童在述說他最純摯天真的愿望,圍在他身旁的大人們卻知道那是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 如果可以,我多渴望給你一雙明亮的眼睛,讓習(xí)慣黑暗的你,看到光明。 莫曉感覺肩膀被人攬住,顧言忱半擁著她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她的淚水很快浸濕他肩頭的襯衫。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腦,卻沒多做停留,很快放開她蹲下身去哄安然吹幾乎已經(jīng)燃盡的蠟燭。 這種時候?qū)⒆诱f什么都顯得多余,現(xiàn)實太殘酷、愿望太縹緲。只能悄悄在心里祈禱,祈禱他隨著年齡的增長,能夠一點一點去理解、去認知、去面對。 一世安然,安然無恙。 . 晚上,安然和何一南睡在客房,莫曉哄睡安然才回到自己房間。 房間里只開著一盞暖黃的床頭燈,顧言忱就靠坐在燈下,低頭閱覽郵件,聽到動靜,抬眸看來。 四目相凝,隔著躁動不安的一天,終于回到兩人獨有的溫柔鄉(xiāng)里,隔著蒙昧的燈影,互看向?qū)Ψ降难劬褂蟹N恍如隔世的感覺。 “安然睡了嗎?”顧言忱將手機放在床頭柜上,那雙醇黑的眸子在燈光下浮著一層很淺的光澤。 “剛睡著?!蹦獣宰叩剿磉?,挨著床沿坐下。 顧言忱勾著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她的臉,又問:“今天有沒有傷到?” 莫曉笑意漾在眸中,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