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收回目光，起身離開，沒有回醫(yī)院，直接去了影視城的酒店。

    酒店里，他們溫存最多的那個房間，收拾的很干凈，日用品全部換了新的。她走得急，留在房間里的衣物用品一件都沒帶走，點點滴滴都是她來過的痕跡。

    顧言忱躺在床上，覺得四肢浮浮的沒有什么力氣，思維也像煙一樣一縷一縷飄散。

    曾在這里的旖旎情思、溫柔相伴，回想起來，不過短短一瞬，可太多美好膩膩不舍離去。他閉上眼，腦子里又浮現(xiàn)她清婉的笑顏。

    幼稚地想，是不是一覺醒來，又可以看見她披著睡袍，懶懶坐在床頭，對他撒嬌說：“導(dǎo)演~你太辛苦了，休息一天吧。”

    那時辛苦，心卻不苦，而現(xiàn)在，再多的辛苦，也填不滿心里的苦。

    顧言忱身上的傷口還未愈，醫(yī)院打電話來說人不見了，今天連藥都沒換。

    酒店前臺說見他進(jìn)了房間，可一天一夜都沒出來，電話關(guān)機，敲門不聽。

    蘇澤遠(yuǎn)擔(dān)心的不行，正讓酒店前臺用備用房卡開門的時候，房間門緩緩打開了。

    蘇澤遠(yuǎn)揮退酒店前臺，迎了上去，他覺得自己有點恍惚，從未見顧言忱這樣頹靡過。

    發(fā)生爆炸意外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數(shù)天，他已經(jīng)瘦了一圈，五官變得更英挺、冷硬，明明沒什么表情，卻讓人覺得死氣沉沉。

    蘇澤遠(yuǎn)擔(dān)心地問：“你沒事吧？”

    顧言忱平靜道：“沒事，我住院這幾天拍攝進(jìn)度怎么樣了？”

    顧言忱住院的這幾天，蘇澤遠(yuǎn)盯著片場的拍攝，抽出時間去醫(yī)院看他，他見證過他們的甜蜜，如今物是人非，亦是止不住心酸。

    “你片場有我在，你先回醫(yī)院，傷養(yǎng)好了再說?！?/br>
    “沒事，去片場。”

    蘇澤遠(yuǎn)唇動了動，勸說的話終究沒說出口，一個大老爺們，卻慢慢紅了眼。

    ......

    就算有再多的不舍和思念，日子還要繼續(xù)過下去，人活一世，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閑事。

    分開后，兩人在各自的路上一直往前走，從未停歇。

    第一年：

    顧言忱汲汲營營，全身心投在事業(yè)上，《沉淪》殺青后，他換了女演員，拍攝完成了福利院的公益廣告。

    他成立的gm傳媒有限公司，在業(yè)內(nèi)初露頭角，成為行業(yè)新秀。

    而莫曉，剛到美國時精神狀態(tài)極差，醫(yī)生確診為重度抑郁，精神調(diào)節(jié)機制失調(diào)。

    兩個月后她知道自己懷孕，由于身體狀況太差，醫(yī)生建議流產(chǎn)?？伤簧岬茫植桓腋嬖V他，一方面有愧于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一方面害怕萬一他知道有孩子卻沒保住，徒增了一個人傷心。

    第二年：

    gm傳媒有限公司以其黑馬姿態(tài)突飛猛進(jìn)，在影視圈奠定了不可撼動的基礎(chǔ)。

    莫曉早產(chǎn)，生下一名女嬰，她抱著皺巴巴，又瘦又小的女兒，哭得像個孩子。小寶貝取名顧思念，她努力配合治療，可越用勁兒，越被束縛，仍然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第三年：

    顧言忱的gm傳媒有限公司發(fā)展為集團企業(yè)，而顧言忱成為影視圈最年輕有為的領(lǐng)導(dǎo)人。

    顧思念慢慢長大，會握著莫曉的手指咯咯笑，莫曉的精神狀態(tài)開始好轉(zhuǎn)，找了學(xué)校攻讀編導(dǎo)研究生。

    第四年：

    gm傳媒有限公司成功上市，成為業(yè)內(nèi)首屈一指的企業(yè)。業(yè)內(nèi)傳言這位集團老總低調(diào)內(nèi)斂，不喜在公開場所露面，從未有緋聞，十分神秘。

    莫曉慢慢康復(fù)，生活圍繞讀書、帶孩子、照顧父親打轉(zhuǎn)。每次坐在父親床邊和他說話的時候都在想：爸爸，念念一天天長大，已經(jīng)會叫爸爸了，我也越來越想回去找他。

    時光掃過，不留痕跡。

    可不眠的夜，依舊太長。想你的夜，依舊太黑。

    分開的第五年，顧言忱拍攝了一部名為《歸途》電影，在美國上映，口碑極好，受邀參加美國電影節(jié)。

    飛機從潭城起飛，穿越團團棉絮般的云層，抵達(dá)美國，專車接送至酒店。

    這幾年，不是第一次來美國，也不是第一次到紐約。和她同在一個城市，卻從未幸運地偶遇。

    汽車匆匆行駛，顧言忱看著匆匆掠過的繁榮景象，嘴角牽起一個不成語的淺弧。我說過會等你，一直等?？赡闶冀K不回來，我只好主動一點，來找你。

    《歸途》，什么時候，才是你的歸途。

    在酒店本想倒時差，可一如既往地難以入眠，顧言忱看了眼時間，決定先去一趟華爾街，一家?guī)蚲m傳媒cao盤的金融公司。

    這些年，他的習(xí)慣沒怎么變，依舊白襯衫和西褲，不是正式場合不系領(lǐng)帶。面部輪廓更硬朗了些，那雙眼依舊墨染般醇黑，卻更深邃，也讓人更讀不懂，仿佛一方不可觸及的黑曜石。

    到了華爾街，匆匆而過的都是西裝革履的精英。他推開車門，挺括的西裝褲裹著修長的腿，才邁下車門還沒站直，就感覺腿上被撞到個軟軟的東西。

    低頭，就見一小女孩摔坐在地上，特別嬌小的一團，穿著件藍(lán)底碎花吊帶裙，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碧藕一樣白嫩，軟軟的發(fā)扎著個高高的丸子頭。

    而顧言忱筆挺的西裝褲上留下一道冰淇淋的痕跡，融化的冰淇淋還在往下滴。

    大概是摔疼了，小姑娘癟著粉嫩嫩的唇坐在地上，要哭不哭的小模樣招人疼得緊。目光始終盯著掉在地面的冰淇淋，估計是在心疼。

    顧言忱難得耐心，蹲下身，向她伸出手。

    這才看清是個非常漂亮的亞洲孩子，大眼澄澈，瞳仁黑亮，長翹的睫毛撲煽著，小鼻子格外秀挺。

    不知為什么，顧言忱覺得這孩子很面善，對她無端產(chǎn)生好感，淺笑著，用英語說：“我扶你起來要嗎？”

    小姑娘遲疑地看著他，沒伸出手，自己呼了呼掌心。顧言忱看到她嫩生生的小手上被蹭破了一點點皮。

    顧言忱保持著伸手的動作，耐心地看著她，可小姑娘一點也不賣面子，自己撐著地面站了起來，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卻依戀在地面的冰淇淋上。

    顧言忱看了眼自己褲腿上黏膩的冰淇淋，居然覺得心情不錯，軟聲問：“我碰掉了你的冰淇淋，賠你一個好不好？”

    小姑娘搖了搖頭，她記得mama說過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有可能是壞人。

    大眼水汪汪的，迷茫地看了周圍一圈，最后落在顧言忱身上，可能是覺得他不太像壞人，才開口，一口純正的美式英語，：“叔叔，你的手機能借我用一下嗎？”

    顧言忱半蹲下來，將手機給她，就見她熟練地?fù)艹鲆淮柎a。

    “嘟嘟嘟”幾聲，電話接通，小姑娘一下子就哭了出來，“舅舅，我迷路了，嗚嗚嗚~~你快來救我...阿姨玩游戲沒掉了?！?/br>
    不知那邊說了什么，她雙手捧著個手機，淚眼婆娑地看了看周圍，“旁邊有...有一個樹，好多車，一家便利店...”

    她看了眼顧言忱，沉吟了一下，機智地用中文小聲對舅舅說：“還有...還有一個奇怪的叔叔，一直在我身邊不走，長得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壞人。”

    顧言忱：“......”

    第五十章

    手機響起的時候, 凌莫栩正和幾個金融精英在談工作，掏出手機低頭一看，來電的是中國潭城的號碼。

    他長期和數(shù)字打交道，對數(shù)字異常敏感，加之國內(nèi)有他號碼的人不多, 基本存有姓名, 他凝眸看著亮起的手機屏幕細(xì)思須臾，有了猜測。

    接起電話, 那頭卻傳來念念抽抽搭搭的哭泣聲, 他神色嚴(yán)肅起來。一邊聽著小姑娘說話, 一邊將這串號碼輸入電腦, 很快, 查出了電話的主人。

    距離這個號碼上次給他打電話還是五年前, 莫曉剛到美國不久，接受心理治療停了手機，一度和國內(nèi)斷了聯(lián)系。

    據(jù)他所知, 顧言忱并沒有真正意義上聯(lián)系過莫曉，大概是后來從她的朋友那也探聽不到她的消息才真的急了。

    這五年，他們只通過那一次電話, 成熟男人間無需多言，寥寥幾句話傳遞了信息, 心里有了底，從此不再打擾。

    凌莫栩向身邊的人比了個手勢，走出辦公室, 站在走廊的窗邊說電話，目光透過玻璃往樓下看，一眼便看到了街道對面的兩人。

    他勾起嘴角，命運使然，該來的遲早要來。

    今天莫曉有課，保姆請假，他便帶著念念來公司，讓新來的實習(xí)助理帶她在附近玩。估計是實習(xí)生貪玩沒看好孩子，好在一個小小的意外換來了更大的驚喜。

    凌莫栩又安慰了念念幾句，最后說：“你在原地別亂跑，舅舅馬上讓人來接你?！?/br>
    這時，凌莫栩的秘書走來，a字裙白襯衫干練，妝容精致，金發(fā)碧眼，“凌總，需要我下樓帶念念回來嗎？”

    凌莫栩頎長的身子立于窗前，靜靜看著樓下兩個縮小的人影，顧言忱被小姑娘懷疑是壞人也沒獨自離開，反而陪著走失了的“陌生的孩子”，血脈相通，或許真的有這種說法。

    他對秘書說：“你看著別出事，過二十分鐘再下樓去接。”

    至于何時讓念念和爸爸相認(rèn)，那還要看mama決定。

    秘書不明所以地看著正往辦公室走的凌莫栩，他向來不是對這個外甥女寶貝得要死，現(xiàn)在為什么放任她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

    .

    馬路上車輛如梭，人行道上念念掛了電話將手機還給顧言忱，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叔叔?！?/br>
    又換回英文，顧言忱微挑眉，來了興致，用中文說：“不客氣?！?/br>
    念念淚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剛才確實有些害怕，被舅舅安撫一下又放心下來，在她眼里舅舅是無所不能的。

    她背著個大紅色的斜跨小包，從里面拿出一張紙巾，很講究地先攤開再對折又對折，疊成個正方形才吸著鼻子給自己擦眼淚，擦著擦著反應(yīng)過來怪叔叔說的是中文，中文??！

    mama說中國有她最重要的人，等她長大些就帶她回去，所以她要學(xué)好中文。

    說來也怪，小姑娘雖在美國出生和生活，對中國的一切卻帶著莫名的好奇和好感，由此，對顧言忱也多了份好感。

    聽到顧言忱說中文，倒是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以為他不懂中文，用中文說了他壞話。仰著小腦袋，脆生生地問：“叔叔，你是中國人嗎？”

    “對，你呢？”顧言忱見她大眼濕漉漉的，睫毛還沾著淚水，這會兒又不怕生了，還敢主動和他說話，嬌憨可愛的不行。

    通過她剛才那通電話，知道是個走丟的孩子，他的事也不差一時半會兒，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的行人，笑了笑，還是陪她等到家長來接吧。

    念念甜甜地笑，可自豪了，一雙漆黑的眸子彎成小月亮，“當(dāng)然是呀，不過mama說要等我長大一些才能回去。”

    提到mama，念念好似想到什么，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憂郁，嬌嬌糯糯地說：“叔叔，你的手機能再借我用一下嗎？”

    日頭有些曬，顧言忱看了眼一旁的咖啡廳，淺笑道：“可以，不過我們得先找個地方遮陽?！?/br>
    幾分鐘后，念念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位置上，吃著蛋糕，喝著牛奶，已經(jīng)忘記了mama不要隨便吃陌生人東西的叮囑。他覺得對面的叔叔好厲害，問什么都懂，雖然陳最舅舅和南阿姨也懂很多，但不如對面的叔叔。

    去年開始，莫曉聯(lián)系上了陳最和何一南，自己沒時間的時候，就讓念念和他們視頻聊天，學(xué)習(xí)漢語。

    可那兩貨各種不靠譜，偷懶下載了一堆國產(chǎn)瑪麗蘇電視劇和綜藝節(jié)目發(fā)給念念看，美名曰感受中國文化。念念不愧是導(dǎo)演和演員的女兒，對中國娛樂節(jié)目相當(dāng)感興趣，成天抱著ipad看得津津有味。

    莫曉覺得不要扼殺孩子的天性，只要不學(xué)壞、不影響視力，就由著她自由生長。只是這孩子，一不小心就野蠻生長了。

    此刻，她將顧言忱的手機放在桌面上，小指頭一點一點，撥出了mama的號碼。

    電話那頭，莫曉剛下課，piter拿著兩張電影票約她一起看電影，說最近有一部中國電影還不錯。

    她看著陌生的中國號碼，遲疑著接起電話，結(jié)果電話一通就傳來寶貝女兒的聲音，“mama，你下課了嗎？下課了記得早點回家，我和舅舅等你吃飯?！?/br>
    莫曉失笑，小姑娘最近特別黏她，尤其關(guān)注她的行蹤。她問：“你用誰的手機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