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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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了,楊老繼續(xù)吃飯。 清溪瞅瞅門口,不敢再等了,用帕子點點嘴唇,她離開席位,走到楊老桌子旁邊,緊張地問:“楊老,我也想租您的面館,您看行嗎?” 輕輕柔柔尚且?guī)е唤z稚嫩的女孩兒聲音,才一出口,就讓面館安靜了下來。 所剩不多的客人們都瞧著清溪,陸鐸放下剛挑起的面震驚轉(zhuǎn)身,就連顧懷修,筷子都停了一瞬。 楊老抬頭,盯著清溪漂亮的臉蛋看了會兒,試探著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鼻逑曇粲悬c抖,杏眼卻勇敢地與老者對視。 楊老覺得有趣,指著旁邊的板凳叫清溪坐,然后一邊吃飯一邊聊家常般慈愛地問清溪:“五十塊的租金,這錢你家人肯讓你出嗎?你租了面館想做什么生意?” 清溪的舊衣都?xì)г诹四菆龃蠡鹬?,現(xiàn)有的幾身,要么是去顧家祝壽祖母特意給她買的光鮮衣裳,要么是為父親辦喪事時顧世欽叫人臨時添置的衣物,也都是一等一的料子,任誰看了,都會猜測她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不會懷疑她租鋪子的能力,故楊老直接詢問清溪的打算。 楊老和藹可親,清溪漸漸鎮(zhèn)定下來,一五一十地道:“我是家中長女,父親過世,現(xiàn)由我管家。不瞞您老,如果能租到您的鋪子,我想換個招牌經(jīng)營自己的面館,靠此賺錢養(yǎng)家?!?/br> 楊嫂訝異地看著清溪。 清溪誠懇地望著楊老。 楊老沒想到貌似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居然說出這樣一席話來,沉默片刻,問:“你懂怎么打理面館嗎?可雇了擅做面的師傅?我跟你說,來這條街下館子的客人大多嘴挑,你請的師傅若沒點本事,做的面難吃了,那是要賠錢的?!?/br> 清溪都明白。別看她想了一套計劃,別看她手里有徐家祖?zhèn)鞯牟俗V抄本,腦袋里也記得父親做菜的刀法與程序,但她真像祖母說得那樣,全是紙上談兵,想了那么多,至今一碗面、一道菜都沒親手做過。 但清溪有信心能學(xué)會面食、烹飪,更知機會難得,錯過這家,她短時間未必能找到合適的鋪面。 “面我自己做,鋪子經(jīng)營我也會學(xué),楊老,我知道我還小,但我真心想做面館,您就把鋪子租給我吧?”根據(jù)楊老與周經(jīng)理的對話,清溪看出來了,楊老找租客很挑剔,現(xiàn)在老人家問了她這么多,清溪很怕楊老拒絕自己,到底年少不經(jīng)事,臉皮又薄,求著求著杏眼就濕了。 美人有三等。 排末的三等美人,會輕易吸引男人的視線,但未必能觸動男人的心。 中間的二等美人,只需一眼,就能同時抓住男人的眼睛與心,或生傾慕或是憐惜。 頂尖的一等美人,除了擁有二等美人的本事,還能叫善妒的女人都心神失守,哪怕只是一會兒。 這是曾經(jīng)的老鴇告訴楊嫂的,現(xiàn)在楊嫂就覺得,清溪便是那頂尖的一等美人。 小姑娘楚楚可憐,楊嫂看了都心疼,隨口幫了一把,叫丈夫答應(yīng)人家。 “是啊,楊老答應(yīng)吧,早點租出去,你也能安心休養(yǎng)了?!翱腿烁鴦?。 陸鐸攥攥手,有點為難,想幫清溪,又怕開面館不是個好主意。 他謹(jǐn)慎地保持沉默,顧懷修看看已經(jīng)沒了面條的碗,悠哉地舀了一勺湯,垂眸細(xì)品。 楊老終于開口,卻是給清溪出了一道題:“租你可以,但丫頭需先做一碗面,我得確定你能撐起面館,不然就是害你?!?/br> 清溪一怔,現(xiàn)在就叫她做? 她沒做過面啊,原打算先租了鋪子,再回去抓緊時間練習(xí)幾樣面食…… 楊老看眼清溪白嫩嫩的小手,耐心地等著。 耳邊傳來客人們的竊竊私語,清溪目光恢復(fù)清明,低頭想想,繼而平靜問:“您想吃什么面?” 慌而不亂,楊老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了,笑道:“撿你拿手的做,好吃就行。” 清溪頷首,隨即起身,朝廚房走去。 陸鐸心癢癢,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站在門口圍觀。 顧懷修側(cè)目,看到的就是親外甥的背影,與其他客人一起,將里面的情形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第16章 016 清溪前腳跨進廚房,后腳就發(fā)現(xiàn)光線一暗,卻是楊老夫妻、小蘭陸鐸與留下來看熱鬧的客人,將門口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眾目睽睽,清溪強撐的勇氣xiele大半,然開弓沒有回頭箭,硬著頭皮也得上。 盡量忽視眾人,清溪先觀察楊老的廚房。 廚房不大,約莫只有六平,北墻上有兩扇通風(fēng)的窗戶,墻根下是長長的灶臺,分成三口鍋,其中一口是蒸籠灶,另有兩口尋常大鍋。大鍋東邊連著寬大的揉面臺,貼著東墻擺有一排櫥架,分門別類擺著各種各樣的配菜食材。 狹長的廚房,東、北兩面都占滿了,南邊一排,進門右手邊是切菜板,與揉面臺相對。左手邊是調(diào)料臺,煮好的面放到這邊調(diào)制再端給客人。西墻根下還搭了一個鐵桶灶,上面架著一鍋鮮湯,還熱著。 先前面館停業(yè)多日,今天楊老偷溜出來的,故準(zhǔn)備的新鮮食材不多,剛剛招待客人用了一大半,剩了點零零散散的。清溪沿著廚房逛了一圈,看看廚架上的蔬菜、水槽里的河鮮、海鮮,終于想好要做什么了。 窗外天色已暗,清溪回頭,叫小蘭先回家知會母親一聲。 小蘭不太放心地走了。 清溪朝楊老點點頭,然后系上圍裙,套好護袖。凈手后,清溪拿起菜刀,輕輕地切了蔥段、姜片備用。菜刀鋒利,清溪又是第一次切菜,白白凈凈美玉似的小手舉刀小心翼翼,看熱鬧的男客們被她的美貌與纖纖玉手吸引,楊老卻慢慢皺起眉頭。 自己在家做飯,多慢都可以,但經(jīng)營飯館,那么多客人排隊等著,動作必須快才行。 真正忙起來,清溪無需刻意就忘了其他,抓把干貝放到碗里,接連加入料酒、蔥段、姜片,再舀一勺鮮湯加進去。碗放進蒸籠,清溪蹲在灶臺前,撿幾根干枝條放進灶膛,再學(xué)父親那樣往枝條下方塞些易燃的引柴,這才緊張地劃了一根火柴。 這些清溪全都是第一次嘗試,眼看引柴成功著了,灶膛里燃起了金紅的火苗,清溪悄悄松了口氣。那么多人看著,要是柴火都點不著,太丟人。 干貝在蒸籠里慢慢去腥,清溪重新洗手,舀了一瓢面放揉面臺上,取水的時候,她頓了頓。 小美人呆在水缸前,陸鐸忍不住替她著急。到底會不會做啊,忙會兒停會兒,好像沒什么章法。 楊老已經(jīng)斷定這是清溪第一次下廚了,連揉面加多少水都沒把握。 清溪是沒把握,而且真動起手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憶并沒有先前認(rèn)定的那么清晰,如果在家里,她可以輕松地多嘗試幾次,但現(xiàn)在楊老就在身邊,與燒火一樣,她必須要做到一次成功。 清溪舀了一大碗水,然后背對眾人站在揉面臺前,看似從容地先倒了一點,揉面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水不夠,再繼續(xù)加。這下連客人都看出清溪是外行了,好在清溪只露背影,勉勉強強地完成了揉面這個步驟。 “小姑娘,你準(zhǔn)備做什么面?”有人好奇問。 清溪正將面團往細(xì)了搓,小聲道:“貓耳朵?!?/br> 貓耳朵是江南名小吃,杭城人尤其喜歡,客人們紛紛來了興趣。 貓耳朵揉面是個技術(shù)活,手藝高低決定了面食的形狀美感,楊老終于跨進廚房,走到清溪身邊近距離看,楊嫂胳膊一抬,將躍躍欲試的陸鐸等人攔在了外面。 面團揉的好不好,根據(jù)顏色就能分辨,楊老背著手,掃眼清溪的面團,未予置評。 老人家滴水不漏,清溪心中惴惴,不過,她對揉面團沒有把握,輪到捏貓耳朵,清溪信心十足。父親不許她干力氣活,包餃子、捏湯包這種有趣輕巧的事卻不阻攔,清溪連乾隆湯包都能捏出三十三道褶,小小的貓耳朵更是手到擒來。 將面團揉成一根食指粗細(xì)的長條,依次切成大小均勻的細(xì)丁,撒點補粉,清溪終于在楊老面前露了一手,大拇指一抬一摁,揉面臺上的面團丁便相繼變成了一只只白撲撲的圓耳朵,女孩的動作,又快又漂亮。 “好樣的!”陸鐸啪啪鼓掌喝彩。 眾人跟著起哄,廚房安靜到略顯枯悶的氣氛,總算活躍了幾分。 臨窗的桌子旁,顧懷修再次看向廚房,呵,一個個大男人,堵得更嚴(yán)實了。 清溪記得,貓耳朵下鍋時要用大火猛汆,汆一會兒就得起鍋,問題是這個“一會兒”很難把握。 在楊老沉默的注視下,清溪憑感覺將一鍋貓耳朵罩了出來。 接下來是配菜,香菇、雞rou、火腿都切成指甲蓋大小,蝦仁洗凈,準(zhǔn)備好了,清溪彎腰添柴。鍋里豬油燒熱,蝦仁放進去滑一遍,再將貓耳朵、干貝、雞rou火腿等配菜都放進鍋加水燒開。湯面很快起了一層浮沫,清溪細(xì)心地用勺子撇走。 最主要的程序都忙完了,鍋中面湯咕嘟咕嘟冒泡,清溪站在灶臺前,不知不覺出了一層汗,白皙臉蛋被熱氣熏得紅彤彤,那顏色比最昂貴的胭脂還好看,稀疏的薄劉海兒被汗水打濕粘在光潔的額頭,汗淋淋的,不由叫人聯(lián)想到某些綺麗情形。 陳舊昏暗的廚房,她就像一朵嬌花,嫵媚盛開。 陸鐸看直了眼睛,旁邊一個禿頭漢子更夸張,使勁兒咽口水,咕咚一聲,大家都聽見了。 清溪回頭,對上男人們不加掩飾的視線,她臉更紅了,尷尬地轉(zhuǎn)回去,抬起手背擦汗。 陸鐸喜歡往漂亮干凈的小美人身邊湊,但他對清溪是單純的欣賞,如賞花賞景,不帶邪念,現(xiàn)在一幫老爺們明顯在占清溪便宜,陸鐸就看不過去了,攆鴨子似的將眾人往外推:“行了行了,想看熱鬧都去座位上等著,堵門口算什么,沒看人家都熱出汗了。” 客人們不情不愿地回了各自座位。 陸鐸轟完人,瞧見靜坐一旁的舅舅,笑著遞給舅舅一個“佩服”的眼神。任你有什么熱鬧,我都巋然不動,這才是大人物的范兒。 顧懷修卻覺得外甥面目可憎,隨手將墨鏡戴上了。鏡片寬大,旁人瞧不出他目光所在,顧懷修第三次看向廚房,就見名義上的準(zhǔn)侄媳婦背對他站著,白色小衫搭配淺藍(lán)長裙,身量纖細(xì),像根剛抽芽的嫩柳。 清溪心無旁騖,面快好了,她放入提前洗好的青菜、雞油緩緩?fù)苿?,吸口面香,起鍋?/br> “給我來一碗!”陸鐸不客氣地吆喝。 后面幾個男客也嚷嚷著要嘗。 清溪看向楊老夫妻。 楊老點點頭,清溪就先盛一碗給楊老,再陸續(xù)盛出六碗,人多面少,每碗只得可憐的幾顆。 楊嫂端著托盤,一人分了一碗,因為顧懷修沒開口索要、亦沒表現(xiàn)出對貓耳朵的興趣,墨鏡都戴上了,楊嫂就只往陸鐸面前放了一碗。 剛出鍋的面熱乎乎的,湯水清透貓耳朵小巧可愛,大概是對清溪印象太好,陸鐸只覺得這碗面也非常有水平,沒比楊老的手藝差多少。觀完賣相,陸鐸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夾起一顆貓耳朵使勁兒吹吹氣,一筷子送進口中。 清溪緊張地盯著他。 陸鐸嚼了兩口,剛要憑本能說點什么,瞥見清溪期待的小模樣,陸鐸及時改口,高聲夸贊清溪:“不錯不錯,你要是開面館,我肯定來。” 清溪信以為真,繼續(xù)觀察別的客人。 那幾個男人平均三十多歲了,喜歡清溪的美貌沒錯,卻不像陸鐸那么明顯地想討好清溪,互相瞅瞅,心照不宣地笑笑,除了兩個留下來繼續(xù)等待清溪租鋪子的結(jié)果,其他人都走了,回家的回家,溜達的溜達。 清溪的心涼了半截。 楊老拿了一雙筷子,讓她自己嘗嘗。 清溪不安地夾了一顆貓耳朵,第一感覺是咸了,然后就是面有點死。 說句好聽的,她這鍋貓耳朵,實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面對楊老“你自己評價”的眼神,清溪在此之前的所有信心,無論是學(xué)習(xí)烹飪還是重振徐慶堂,都被打擊地碎了滿地。前途的渺茫與少女的薄臉皮作祟,清溪低頭,那眼淚便跟下雨似的,一串一串地往外掉,轉(zhuǎn)瞬就從無聲的小雨變成了壓抑不住的抽泣。 陸鐸、楊老都驚呆了,楊嫂心疼地不行,體貼地將清溪拉到一旁哄:“別哭別哭,廚藝是能練出來的,這次做不好以后多練練,你才十四,不愁練不會啊?!?/br> 清溪也不想哭,不想讓自己更丟人,可她越想憋著,哭得就越厲害,對父親的思念再度襲來,悲痛難以自抑,像個沒人要的孩子。 楊嫂哄不好小姑娘,抱著清溪朝丈夫使眼色,意思是你闖的禍你自己負(fù)責(zé)。 楊老真心冤枉,小丫頭吃了口貓耳朵,然后就哭了,他也沒說啥?。?/br> 聽著小丫頭嗚嗚的哭聲,肩膀一抖一抖那叫一個可憐,楊老又心疼又想笑,走過去哄道:“我說丫頭啊,你做的面是不好吃,可爺爺沒說不租你鋪子,對不對?” 清溪哭聲一頓,從楊嫂懷里抬起頭,沾了油煙的小臉哭花了,眼圈紅紅杏眼如雨,難以置信地望著楊老,顯得更委屈可憐。 楊老笑笑,篤定地問道:“長這么大,今兒個是第一次親手做面吧?” 清溪點頭,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一邊努力止住抽搭一邊哽咽地解釋:“我,我父親是廚子,我想跟他學(xué),父親怕我弄粗手,從不叫我動刀動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