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實細(xì)看了他幾眼，才轉(zhuǎn)回去觀察小乞兒。

    拿著十兩銀錠的小乞兒似乎跟老頭子說了幾句什么，再轉(zhuǎn)回來，就站在那里不動。

    距離太遠(yuǎn)，聽不到聲音，不過看著陸陸續(xù)續(xù)從各個草棚里鉆出的老人小孩，估計小乞兒是在招呼他們出來。

    過了會兒，這些人似乎達(dá)成了什么協(xié)議，好幾個看著身體還行的老者跟著小乞兒離開了。

    駱華這才轉(zhuǎn)回來：“你聽得到他們說什么？”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李實正看著他，“怎么了？”

    “自然聽得到?！崩顚崨]回答他，開口給他解說，“那小孩兒把那十兩銀子拿出來，說請大伙兒吃一頓好的?！?/br>
    駱華頓時明白了：“散財保身？那老頭兒教的？”

    李實搖頭：“老頭子確實是擔(dān)心，不過卻是小孩兒自己想出來的辦法。沒有自保能力，多少錢也保不住，還不如一頓飽腹的糧食實在。他倒是聰明。”他輕笑，“本想讓他吃頓苦頭，沒想到……”

    給銀子不過是幌子，其實是為了考驗他吧？

    聽，字字句句都是欣賞。

    從出了鄒府就說了好幾回了。

    駱華怎么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可對比自己……

    這小孩算是間接害了自己，怎么還能得他青睞？自己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受他重視嗎？還是比起他的武藝傳承，他并沒有那么重要？

    這算個什么事兒？

    想到這里，駱華頓時有些氣悶：“你真這么喜歡這小孩？”

    李實捧著他的臉轉(zhuǎn)向自己，眼神專注：“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小時候？”

    駱華眨眨眼，怎么突然轉(zhuǎn)了話題？

    “上山之前的遭遇沒說過。”

    李實有些猶豫：“……我怕嚇著你?！?/br>
    駱華翻了個白眼：“你以前上戰(zhàn)場，殺了這么多人，我不也沒怕你嗎？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br>
    李實眼神柔和下來。他略組織了下語言：“我八歲時，全家出動去外祖家喝喜酒，卻遇上亂寇洗村。當(dāng)時我跟外祖同村的阿崢偷偷跑去山上掏鳥窩才逃過一劫，等我們發(fā)現(xiàn)不對，整個村子都已成了賊窩?！?/br>
    秦崢也是當(dāng)時的幸存者？難怪他跟李實交情這般好。

    李實眼神望向遠(yuǎn)處：“我們不過是幾歲的小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忍著悲痛仇恨，開始了流浪乞討的生活?！?/br>
    駱華抿唇，全家罹難的苦痛，就算是常人也難以承受，如此年幼的他們是如何撐下來的？

    “十幾年前，各處戰(zhàn)火不停，不管是縣城還是村子，都比現(xiàn)在這會兒更苦，也，更多乞討的。我們年紀(jì)小，會遭到本地乞丐的排擠和欺壓，打罵就算了，還經(jīng)常吃不飽?！崩顚嵧蝗晦D(zhuǎn)回頭看著他，神情嚴(yán)肅，“你知道，餓肚子是什么感受嗎？”

    駱華怔然。

    “那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餓死的絕望?！崩顚嵈乖谏韨?cè)的手握緊成拳頭，“我們倆連父母親人的尸骨都還沒有收殮，連餓死的資格都沒有。”

    駱華的眼眶頓時紅了。

    “那段日子為了活下去，我跟阿崢什么都做過。啃過樹皮草根，甚至試過吃泥土就山泉水。到最后，”李實垂下眼瞼，一字一頓慢慢道，“坑蒙拐騙搶，只要能換到一點點哪怕是餿掉的臭掉的食物，我們什么都做。若不是年紀(jì)小，殺人放火估計……”也不在話下。

    “曾經(jīng)的我，或許要比那小乞丐更不堪?！崩顚嵣钗豢跉?，抬眼看向駱華，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這樣的我，你會討厭嗎？”

    駱華心疼極了，伸出手包住他緊握的拳頭：“怎么會？我只恨當(dāng)年沒有陪在你身邊?！睅讱q大的孩子，孤苦無依，能掙扎著生存下來實在太難了。

    這么一想，那個小乞兒似乎也沒那么討厭了。

    李實仔細(xì)打量他神色，見他確實不抵觸，才略微放松了身體：“我慶幸當(dāng)年陪著我的不是你。那段日子實在太苦了，我舍不得?！?/br>
    駱華抿唇。都過去了。

    “我的幼年卑劣不堪，我的過去沾滿鮮血，我身上背負(fù)著太多的殺孽……”李實反手握緊他的手，“我曾說，蕭沛如窮追不舍很煩人，我曾說我回來是想低調(diào)行事，所以我的身份、我的過去，我一直都沒有跟你坦白。”他手上用力了幾分，“究其根本，還是因為我害怕你徹底認(rèn)識我之后會……”嫌棄我。

    “所以你才暴露一點說一點？”駱華無語至極，繼而有些好奇，“若是我嫌棄了，你會怎么做？”

    李實直勾勾盯著他：“我想跟你相伴到老。而我骨子里，還是當(dāng)年那個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的人。”他沒說會怎么做，但話里意思卻透露無疑。

    “我要是嫌棄了，難道你還能囚禁我不成？”駱華蹙眉。

    這不太美好的設(shè)想讓李實嘴角有些僵硬：“媳婦兒，我覺得這個話題該打住了。”再說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要把人綁起來帶回家好好懲罰一番。

    駱華見他這般反應(yīng)，心里反倒甜得不行。他裝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哼，不說就不說嘛?！笨上潖澋拿佳鄢鲑u了他好轉(zhuǎn)的心情。

    李實忍不住低頭親了親他眼角。

    “好了，咱們繼續(xù)說那小孩?！瘪樔A推開他。

    “我知道你對那小孩不喜?！崩顚嵱媚粗篙p輕摩挲他的手背，臉色轉(zhuǎn)為沉肅，吐出的話也森冷無比，“但你要相信我并沒有那么善良。我所有的善心、我想要的傳承，都是建立在你一切安好的前提下。倘若你今天出事，我定然讓所有參與的人不得好死，包括這個小孩。若是那種情況，我不可能收養(yǎng)他，甚至還會……”親手解決他。

    駱華嘟嘴：“說得倒好聽，沒有發(fā)生的事兒誰知道呢？或許我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br>
    李實臉上不自禁露出寵溺的笑意，登時劃破上一刻的冷肅。他抬手揉揉駱華腦袋：“我家媳婦兒這是吃味了？吃一個小孩兒的醋？嗯？”

    駱華別扭地別過頭去。

    李實把他的腦袋掰回來：“我們才剛結(jié)契，我本來沒打算那么早收徒的。這小孩兒，我是覺得他跟我小時候有那么幾分相像，所以才動了收徒的念頭?！?/br>
    駱華斜睨他：“哪兒像了？”

    “聰明，識時務(wù)，有狼性卻保有本心?！崩顚崚吡艘谎刍恼沁叄斑B遭遇、行事手段也挺像的?！?/br>
    “哼。就接觸了這么點時間，你就看出來了？”駱華輕嗤。

    李實失笑：“前面是，后面是來到這里才看出來的。”他語氣里帶著懷念，“當(dāng)年師傅剛遇到我跟阿崢的時候，說我們兩個就跟狼崽子似的。當(dāng)時我倆正巧偷到他身上呢……”

    駱華倒是對李實的師傅感興趣起來?？上先思以缫严墒?。

    李實看他神游，湊過去，咬住那淡粉的唇就是好一陣吸吮，半晌才放開他：“你若是實在不喜歡他就算了，反正天下無父無母的小孩多了去，我們以后再慢慢相看。”

    駱華咬了咬下唇：“也不是不喜……”那不是剛開始膈應(yīng)嘛。

    不過，想到感同身受的李實，再由此及彼，他確實是對那小乞兒起了憐惜之心了。

    “要是我點頭了，你就打算收了他？”

    “當(dāng)然不是，還得再考驗一番。”李實隨口道。

    駱華無語：“不就是收個徒弟嗎？還三番五次的考驗？又不是找皇位繼承人?！?/br>
    李實輕咳：“媳婦兒啊，我跟阿崢的一身武藝，可是能在千軍萬馬里取敵人首級之后還來去自如的。”被媳婦兒小看了絕對不能忍，必須顯擺一番，“這等武力，若是放在心性不堅的人身上，終會是禍害。”

    “那你不怕這小孩根兒是個壞的？”

    “所以才要考驗?！?/br>
    “……”好吧，他贏了?！澳墙酉聛砦覀冊趺崔k？”

    “等?！?/br>
    這一等，就等到臨近傍晚。

    期間李實還帶著駱華回了趟客棧，讓秦崢?biāo)麄兿刃谢卮?，而他們今晚要待在縣城里。

    而小乞兒這邊。

    他跟幾個老乞丐把十兩銀子花得只剩下三十幾文，買了一大堆的菜rou以及包子回來。

    荒宅里的乞丐們今兒猶如過年般好好地飽餐了一頓——不，比過年還好，這些菜rou都是沒動過的，不是別人吃剩下的。

    回到自家的草棚子里，小孩松了口氣。

    弟弟阿寶已經(jīng)吃飽喝足睡了過去。

    老頭子心疼極了：“十兩啊……咳咳咳，我老頭子這么大年紀(jì)還是第一回見著。竟然要白白便宜他們?！?/br>
    小孩忙安慰他：“阿爺，別想太多了。咱們可守不住這么大筆錢。”他壓低聲音，“我還攢了幾十文呢。再攢上幾回，我就能帶你去看大夫了?！?/br>
    “咳咳咳?！崩项^子欣慰極了，“我這是年紀(jì)大了，別浪費那個錢。給你自己和阿寶多買點好吃的補(bǔ)補(bǔ)，快點兒長大才是真?！?/br>
    小孩笑瞇瞇，并不說話。

    老頭子想到下晌過來的倆人，不放心再問一次：“這銀子……咳咳咳，真不是你做了什么事兒？”

    “真不是?！毙『耗托挠纸忉屃艘淮?，“我撿到他們的錢袋子，這是他們答應(yīng)給我的?！?/br>
    老頭子嘆氣：“真是好人啊……咳咳咳，要是你們能得……咳咳咳……”這兩個都是好孩子，要是這樣的好人能收養(yǎng)他們就好了……

    “喂，小屁孩！”草棚外突然傳來招呼聲。

    第84章

    小孩老頭子相繼鉆出草棚——竟然是下晌來過的倆人。

    “你們又來干嘛？”小孩戒備地看著他們，“銀子我已經(jīng)花完了，你們要不回去的?！?/br>
    老頭子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蓜e真是來討銀子的啊。

    來人正是李實駱華倆人。

    李實挑眉：“我不是來討銀子的?！彼戳搜劾项^子，“我覺得你挺合眼緣的，想收你為徒，跟我們走吧?！?/br>
    老頭子聞言眼前一亮。

    小孩也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收、收我為徒？”他想起今天被挾著飛檐走壁的經(jīng)歷，登時眼現(xiàn)渴望。

    李實點頭：“正是。你若是跟我走，我的一身武藝將來都盡傳給你?！?/br>
    不是做下人！也不是去那等腌臜地方！是做徒弟學(xué)本事

    老頭子登時欣喜若狂：“謝謝咳咳咳、謝謝貴人！你們都是大好人啊咳咳咳！”他激動得不停咳嗽，說完還一把推了小孩一下，“快過去，快過去跪下叫師傅啊，你傻站著干什么？”

    小孩卻遲疑了，看看身后的草棚，再看一眼老頭子，咬了咬牙：“能不能帶上我阿爺跟阿弟？”他看著李實駱華，臉上帶著急切，“我阿爺縫衣服可厲害了，他、他還會講故事……還有我阿弟、我阿弟他可乖了，一點都不鬧人！”

    李實皺眉：“我們家不養(yǎng)閑人，你跟我們走就行了。帶上他們作甚?！?/br>
    老頭子也是驚慌：“你、咳咳咳，你瞎說什么！”轉(zhuǎn)頭給李實倆人解釋，“貴人別介意，他、他這是沒想明白呢?！?/br>
    小孩一本正經(jīng)：“阿爺，我要是走了，你跟阿寶怎么辦？”

    “我都能、咳咳、把你養(yǎng)這么大，難道還、咳咳、養(yǎng)不活阿寶嗎？”

    小孩皺緊眉頭：“不行。我不能扔下你們不管。”

    李實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哪兒那么多事！既然有弟弟，那就一塊兒帶走吧，不過，要是太蠢笨我們是不會要的?！?/br>
    老頭子見連小的也有戲，更激動了：“咳咳咳，貴人，阿寶可乖、可聰明了，不過三歲，咳咳，就會自己穿衣吃飯，咳咳還能幫著掃地干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