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他定睛看去,墻上密密麻麻浮現(xiàn)出的一層字符,都是南離文字,層層疊疊,是被人無數(shù)次書寫之后疊加在一起,覆蓋了房子里的每一寸空隙。 “這是殷景吾寫下的?他想干什么?”辜顏這時的躁動已經(jīng)達到了頂點,翅膀一掀就是一陣長風。沈竹晞費力地把白鳥按在袖口,問道,“陸瀾,你能破開嗎?” “不能。”陸棲淮淡淡,神色絲毫不見沮喪,“我覺得這大概是殷府滅亡前布下的法陣,不知道為什么被我們誤打誤撞地碰到了?!?/br> “可真夠背的。”沈竹晞哀嘆,手指一松,辜顏忽然兜轉(zhuǎn)一圈,振翅撲簌簌地飛向后堂。 陸棲淮眼眸一亮,抬高聲音:“不錯,既然是殷府里的人布下的,他們的密室或者藏書房里一定有相關記載?!?/br> 他們先去了藏書房,這里的一切都面目如舊,宛如主人生前。陸沈二人對著登記數(shù)目的厚厚紙箋細細查閱,已經(jīng)搜查了大半,卻還是毫無線索,背后無數(shù)泛黃的書脊對著他們,宛如一雙雙褪色的瞳孔。 沈竹晞清凌凌地打了個寒顫,眼神停留在一冊書名上:“咦,《斂貪嗔》?這不是南離古寺的藏經(jīng)室里的那本書嗎?” 他精神一振,順著檀木書架的編號逐排尋找起來:“這書有古怪,應該在癸號子層左手第三位……哎,哎!” 沈竹晞看過去,大驚失色——子層的書已經(jīng)全部被人搬走,只有空蕩蕩的深黑色對著他。他揀了本下層的小冊子翻看,盡是些不相干的風俗志怪。 “跟著辜顏走。”陸棲淮不動聲色地拉緊他,指著尖銳地高鳴一聲,盤旋顧望著飛走的白鳥。他心下一沉,他和朝微進來后,一切皆小心動作,應該不會有什么觸發(fā)陣法的奇異行徑。 那就是說,這個結界,是殷府的大宅為了保護里面的人,而自動開啟的。這處歷經(jīng)風雪而略顯荒廢頹圮的老宅,是否冥冥中有靈,提前感知到了什么潛在的危險? 他抬眸看向窗外,手忽然一緊,那里露出老樹的半截枯枝,影影綽綽地尖銳刺來,一下一下沖擊著結界的光幕。 ——“那是綿延一里的樹,種了幾千幾百年,它有靈,殷府被滅了之后就開始作妖,后來還是林道長和神官一起用劍殺死了它?!眮淼穆飞?,向?qū)д勂疬@段掌故,曾如是說。 陸棲淮看見樹的枯枝下無菌無苔,沒有鳥獸飛蟲,奇怪的青碧色汁水蔓延開,深深地滲透入地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泥土似乎在一張一翕地汩汩律動,仿佛是人微弱的呼吸。 “后退,辜顏要開門了?!鄙蛑駮勛⒁曋o閉的木門,蹙起了眉。 陸棲淮一驚,陡然回神,看見辜顏將喙卡進鎖隙,扭轉(zhuǎn)折斷,咔咔連聲中,玄鐵的鎖崩裂開。白鳥飛回停棲在少年袖口,慢慢矮身,縮成袖上的花紋。 開門這么容易?陸棲淮心下不安,然而沈竹晞早已拂袖掩面,大踏步走了進去,他只得步步提防著跟在后面。 這間屋子里空空蕩蕩,只有低矮而粗糲的兩張木凳對放,中間擺著圓弧形貓抓腳案幾,四面的高墻具是漆成深黑色,最高的地方開了一扇窗,一葉枯枝高高地伸進來垂落。 沈竹晞秉著火燭俯身去看案幾上寥寥數(shù)本文冊,最上面就是那本丟失的《斂貪嗔》,封面不起眼的地方有簪花小楷的鎏金署名:“殷清緋?!?/br> “這是什么人?”沈竹晞心中微微一動,卻什么都沒有抓住。 陸棲淮緊握住祝東風,警惕地看過去,一邊解釋道:“這是殷景吾得大伯,最后一代的殷氏家主,被七妖劍客殺死在府里?!?/br> 沈竹晞若有所思,翻開發(fā)現(xiàn)這是一本筆記,與寺廟里看到的醫(yī)書完全不同。他聲音微微急促:“陸瀾,為什么殷家宗主的字會像林谷主?” 陸棲淮湊到他旁邊看,不置可否:“世間長得像的人都有許多,何況是字?!?/br> 他揭開了第一頁,前面幾行的筆跡較為沉郁頓挫,寫著:“殷府宅邸圖?!蓖路沁B著幾頁的工筆畫,細致地繪出了殷府的一磚一瓦,有許多地方用朱砂點綴小圓,不知是何用意。 “陸瀾,看這里!”沈竹晞倏地翻回,指著后院里畫出來的深井,叫道,“這口井為什么特別標注出來?它旁邊好像就是原來長著樹妖的地方!” 陸棲淮按住他,繼續(xù)往下看,后面用凝重的筆調(diào)記述了一些事,二人讀著,不禁相顧駭然。那上面簡短地記敘了府宅里諸樣東西的用途,后方特別用朱筆勾線批注:“此井為枯井,實是一座傳送陣。逼不得已時,可從井沿緩緩滑落,心中凝聚念力想著要去之地。不可直接隨意跳入,否則極易迷失在空間壁壘中。” “傳……傳送陣?還有這種東西?”沈竹晞呼吸一滯,講話都不太利索。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奇道,“既然有傳送陣,殷清緋為什么還會被殺死在這里?” “你之前講過,七妖劍客不會法術,這個結界一旦開啟,他是破不了的?!鄙蛑駮動胗H?,忍不住往后翻,后面寫道:“殷府先人布下結界,為的是天上之河遙相應的下方,不凈之城洞開時,可以擋上一擋。” “畫下這個結界的符咒并不由生靈cao控,殷宅有靈,覺察到危險時,結界自現(xiàn)?!鄙蛑駮効吹竭@一段,心一沉,叫道:“陸瀾,是不是要出事了,怎么——” 他的語聲忽然頓住了,就在此時,耳際傳來了滾滾波濤聲,在死寂中猶為突兀。足下似乎隱約有細微的震顫,只一剎又平息了。 沈竹晞側耳再聽,波濤聲浩浩湯湯,居然不像是天上之河呼嘯而過的聲音。他面色一沉,心下恐慌,不自禁地向身旁人靠緊了些。 “不要說話?!标憲幢鶝龅氖种肛Q在他唇邊,阻住少年傾吐滿腹疑問和不安,一邊無聲無息地攜著他向后院走去,“聽聲音,有東西過來了?!?/br> 正文 第64章 無露不為霜其二 沈竹晞一蕩一蕩地坐在古木上的高處,枯樹高百尺,隱約看到這里和遠處的雪峰相平齊。 他向后一伸手,感覺到有冰涼的硬物硌著掌心,他小心地轉(zhuǎn)身湊過來看,是一方青玉木牌,上面鐫刻著玲瓏小字,一筆一畫,頗見秀頎,寫的是:“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br> 等等!沈竹晞將手放在字痕的凹槽上一比劃,驚道:“這居然是用手指刻出來的!”他用力一戳青玉板,玉板紋絲不動,反而指尖隱隱作痛。 陸棲淮坐在一旁垂落的藤蔓上,沒有理他,專注地低頭翻閱著手中的《斂貪嗔》。 沈竹晞眼珠一轉(zhuǎn),又問道:“陸瀾,你說那個殷清緋被七妖劍客殺死了,他的族人到哪里去了?也被那人殺死了?” 陸棲淮整張臉埋在書里,抬也不抬,敷衍著答道:“不會是七妖劍客,他這人高傲得很,不會殺不配與他一戰(zhàn)的人。” “可是殷府又沒有參與奪朱之戰(zhàn),其他人到哪里去了?”沈竹晞十分費解,將目光轉(zhuǎn)向一旁。 結界外風雪肆虐,斜斜打落的雪花在觸到結界時,被無形的手扼住,對撞、湮滅。先前聽到得流水聲愈發(fā)強烈,卻不是來自頭頂,好像是來自腳下。 他們坐的正好是枯木的一處假根,碧綠的藤蔓蜿蜒延伸開去,深深扎入地下,如同張向千百方的觸手。沈竹晞陡然感覺森森的冷意聰脊背蔓延,豁然抬頭,想也不想地一刀揮出。 清淡如波浪的刀光起伏掠過,沈竹晞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被刀光割裂開的藤蔓扭曲著蜷在一起,然后唰然斷為兩截,斷處流出青碧的汁液來,汩汩滲入地下,仿佛道道碧色的鮮血。 陸棲淮似乎一直沉浸在書中的文字間,這時才被驚動。他唰地拔下頭上簪發(fā)得玉骨,遙指地上斷掉的枯藤,他按住少年的肩,不及說話,忽然瞳孔緊縮。 枯藤抖作一條筆直的線,忽然立起來了!宛如翠綠瑩瑩的長蛇,瞬間立起,撲面而來! 沈竹晞一抬袖,手腕一翻,袖間清光流瀉而出,只聽嗤地一聲輕響,枯藤轟然炸開,化作無數(shù)根鋒利的翠針,天上地下,交織刺來,如同密密的綠雨。 朝雪一連揮出十三刀,首尾相連,剎那間形成淡藍色的漩渦,將那些松針攔截住。然而,還是有三兩根逃脫了刀鋒的阻攔,錚地沒入樹根中,如金石相交。 回頭看去,那翠針不偏不倚地扎入青玉板,劃出深深的裂痕,將上面的詞句割裂開,組合成:“日暮……人去,將軍……途遠?!?/br> 日光下徹,他看著,陡然覺得心中涼意橫生,就連指尖也冰冷一片,仿佛掌心有塊虛無的玄冰,不論握緊或放手,都在那里。 陸棲淮眉頭一蹙,緊拉住他,急迫地低聲說:“朝微,我剛剛將筆記看了一遍,我現(xiàn)在說的,你都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