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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故千秋在線閱讀 - 第124節(jié)

第124節(jié)

    “我去看看?!本驮诖藭r,紀(jì)長淵無聲無息地捏住他手腕,沈竹晞渾身巨震,手腕立時酸軟到無法動彈,不由自主地松開手,任他將一枚戒指奪走。骷髏雖然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人的模樣,手足卻冰冷如雪,長長的指甲從他腕間劃過,讓沈竹晞瞬間如入冰窖。

    怎么會?似乎有哪里不對!

    手腕微微酥麻,沈竹晞沒有在意,只是隱約覺得心底不安,隨著他一路狂奔掠上浮橋,踏足上去,水紋便是微微一個波蕩,仿佛有無形的手波動喑啞的弦。橋很偏,許久未有人踏足,已是畫檐蛛網(wǎng),純白透明的蛛絲在如水月光下流落著晶瑩的光,然而,沈竹晞目力凝聚處,赫然看見蛛絲上有一點微小的殘紅。

    陸棲淮手指拈了一片竹葉,輕輕一彈,唰地如箭飛出,敲落在蛛網(wǎng)上——那力道拿捏得妙入毫厘,游絲輕輕一震,絲毫未斷,那一點朱紅卻悄然落下。他用手指輕輕一沾,放在鼻端嗅了嗅,臉色忽然改變。

    這是一滴完全干透的血,是誰的血,滴在了此處?

    他緩緩抬頭,語聲艱澀:“皇天碧鸞將我們引向此處,莫非……莫非這就是所要找的人流下的血?”

    陸棲淮微微蹙眉,沉吟不語,頷首看向紀(jì)長淵,卻發(fā)現(xiàn)他神情十分古怪,凝望著遠(yuǎn)處隱約在綺叢高墻里的一間廟宇,神色冷凝,眼瞳中有一把刀子在凝聚。

    “這是何昱召集中州各大世家門派追殺我的地方。”他抱劍冷笑了一聲,不再說話,忽然躍過來,驚電般的在陸棲淮手背上一抓。那只是很輕微的力氣,然而,陸棲淮卻如遭電擊,全身巨震著往后退卻,被大驚的沈竹晞一把拉住,免于在橋邊踏空落到水底。

    “擷霜君”,紀(jì)長淵嘴角泛起一縷奇特的笑意,仿佛在瞬間凝結(jié)成冰。

    沈竹晞陡然間膝下一軟,感覺到手腕先前被他刮過的地方有輕微的麻癢,隨后是一陣酸軟的無力。他震驚失色,舉起手腕,對著銀白色的月光細(xì)細(xì)看,那里有一道深紫色的指甲印橫亙,宛如刀斧劈鑿,詭異地一絲一絲滲入皮膚。

    這是,中毒了?他心下一沉,唰地拔刀前指,一口氣提到心口卻再也上不去。

    “擷霜君,沒用的,我下的毒,怎么會讓你很快就恢復(fù)?!奔o(jì)長淵凝視著運氣一遍一遍沖擊毒素的他,微微冷笑,居然將所作所為供認(rèn)不諱。

    “我與你無冤無仇,還是一方的,你為何要害我跟陸瀾!”沈竹晞厲聲呵斥,一把抓住陸棲淮探他手腕,覺察到他脈象微弱、時斷時續(xù),似乎與自己所中的毒并非同一種,不禁咬緊了下唇。

    “我當(dāng)然與你沒有什么過節(jié),擷霜君,以你的心智才干,略一思索,必然能猜出那個被認(rèn)可的皇族血脈到底是誰。”紀(jì)長淵直截了當(dāng),下一句話對他來說不啻驚雷,“殷景吾的身份是絕密中的絕密,殷清緋以死遁入不凈之城,就是想把這個秘密在中州大地永遠(yuǎn)的埋葬,卻不知怎的還是泄露了出去。”

    沈竹晞從震驚中微微平復(fù)了一點,憤懣而尖銳地諷刺道:“殷慈是我七年隊友,我怎么會害他?就算是有這個身份,又有什么了不得?”

    他的語氣鋒銳明利,似朝雪刀殺人從不留余地:“你是他的仇敵,又有什么資格和立場說這番話?”

    “我問你,倘若你身邊這位想要害殷景吾,你會幫誰?”紀(jì)長淵深吸一口氣,握劍的手顫了幾番,似乎用盡全身的力量克制著才沒有暴起。他看見沈竹晞面露猶豫之色,冷笑,“快說?。 ?/br>
    沈竹晞忍不住側(cè)身望了友人一眼,陸棲淮額上步著一層細(xì)汗,也正轉(zhuǎn)過來看他,那雙比月光更澄凈的眼瞳里似乎安放了另一個世界。沈竹晞注視著他,仿佛被蠱惑著,心頭一熱,脫口而出:“我?guī)完憺?!?/br>
    紀(jì)長淵冷哼了一聲,卡住他虛軟無力的手臂,讓他轉(zhuǎn)過來:“果然如我所料?!?/br>
    沈竹晞一句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對,微漲紅臉,反唇相譏:“可是這種‘倘若’是不存在的,陸瀾一定不會做這種事的!”

    紀(jì)長淵陡然迸發(fā)出冷冷的笑,負(fù)劍遠(yuǎn)望,目光并沒有凝注在他們身上:“擷霜君,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他的過去你了解多少,不說過去了,你就想一想他為什么要和一面之緣的你去南離?”

    七妖劍客盯著他,長劍齊眉:“你為人純?nèi)绯跹?,?dāng)然不會用故交的身份做文章,可是你知道陸棲淮是什么人嗎?”

    他的語氣忽然有了逼問的意味:“你想一想,那天在墓室里的后半段引夢,你看到了什么?”

    沈竹晞微微一顫,忽然不敢直視他銳利而洞徹的眼神,思緒陡然一個回旋,又回到了白沙墓中。

    那時候,辜顏用他的血涂抹在陸棲淮身上,沈竹晞本以為自己的血是決計解不開琉璃繁縷的,然而,血被皮膚無聲無息地盡數(shù)吸收之后,陸棲淮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怎么會?難道陸瀾的執(zhí)念也有一部分是他嗎?沈竹晞思索幾番,不得要領(lǐng),正要去招呼友人,卻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眼瞳是渙散而沒有焦點的,并沒有清醒過來,只是在兩處夢魘的間隙短暫停歇。

    就在他束手無措、不知道怎樣喚醒對方的時候,陸棲淮毫無預(yù)兆地抬手,并指將引夢石從中截斷為二!沈竹晞驚慌失措地?fù)炱饍山厥^,看見案臺上的人眼眸中似乎有冷光一閃,復(fù)又闔眸沉沉睡去。

    沈竹晞在左右兩塊半石中沉吟不定,最后隨意挑了其一,一閉眼,放到陸棲淮掌心,看白霧如錦緞紗幕升起時,在眼前漸次氤氳開的畫面。

    那高聳入云的是平逢山,卻并非數(shù)月前所見的白雪皚皚,冰封蒼茫,而是沉寂的鉛灰色,仿佛無數(shù)灰撲撲的蝶挨挨擠擠地排在山上。平逢山頂神殿莽莽,只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盤膝坐在那里,眉目死寂而安詳。

    畫面在飛速地拉近,在陸棲淮的視角里,他正穿林渡水,疾奔如電,向山巔急速掠成閃電——平逢山的山門前不能使用法術(shù),那樣快的速度,幾乎已經(jīng)是人間能有的極限。

    鏡頭完全拉向山頂?shù)臅r候,沈竹晞悚然驚動,手里的另一半引夢石轟然墜地,碎裂成片,再也起不到引夢的效果。他根本不曾在意這個——山頂上,山頂上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或許也不是他自己——雖然有同樣的眉眼,然而滿頭綠鬢已成深灰,宛如垂暮之年的老人,那人居然是一身飛揚孤傲的緋衣,與他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像一尊亙古的雕塑盤坐在山巔,臉容上密密麻麻地扎滿了針孔,每一個孔都隱約透出灰光,而合十的手掌上,皮膚宛如皸裂開的瓷器,一寸一寸破碎成灰。

    這不像是一個人,倒像是一尊瀕臨破碎的塑像!

    沈竹晞看著畫面,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心有余悸。那真的是曾經(jīng)的他嗎?是他曾一度經(jīng)歷過的事情?為何自己卻沒有半點印象呢?以往發(fā)生過的那些事,自己雖然不記得,但多少還有些模糊的印象投印在腦海中。

    沈竹晞滿腹狐疑,定睛看去,陸棲淮似乎在灰光中跌跌撞撞地往上爬,每走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奇特的長風(fēng)將他衣袂倒卷成向天的漩渦,而在天上,居然有灰色的河水倒灌而下!

    一切都是灰色,灰,掩埋了所有的色彩,唯有那個“他”雕像一樣的緋衣,仿佛暴雨烏云間的一只火蝶。

    沈竹晞終于忍不住失聲驚呼,那場景太過逼真,墓室里,居然有海潮一樣的聲音回響,轟然席卷,呼嘯而過,其間夾雜著無數(shù)哭喊、尖叫、笑語,河水就這樣流淌著往下灌入平逢山洞開的山口。

    這是,天上之河!

    正文 第119章 秉燭呵蒙塵其八

    天上之河真的存在,而且在此變?yōu)榱藢嶓w。

    他看見,山頂上的那個緋衣的“他”終于睜開眼,對著飛掠而來的陸棲淮微微擺手,陸瀾似乎微微踉蹌了一下,高聲喊了一句什么,聲音卻細(xì)碎得在狂風(fēng)海嘯中一觸即散。與此同時,無止盡奔流的河水咆哮著沖垮一塊一塊的鎖故石,有千百道炫光在水面上齊作!

    沈竹晞看了一眼,驚呼出聲——那是,那居然是無數(shù)的亡靈尖叫著狂涌過來,轉(zhuǎn)瞬便將山頂上的緋衣人影吞沒。然而,有一種更大的力量遏制了灰光的滋長蔓延,山體如同活了一樣瘋狂涌動,平逢山巍峨入云的神殿如同紙糊,轟然坍塌,在倒下時,如同紛飛的紙屑簌簌飛落,是灰色背景板上零星的白。

    沈竹晞的視線里很快什么也看不清,甚至找不到陸棲淮,在彌散的覆天灰光下,山頂宮殿倒下去,露出深不見底的無數(shù)黑洞。黑洞連接在一起,深深淺淺的,如同有無數(shù)個影子,睜著眼睛在暗中窺探。

    下一刻,居然有紅光拔地而起!那種冰冷而迫人的溫度,即使是隔著悠長的時空,隔著若許時光,他依舊清楚地感覺到懾人的冰寒撲面而來,這種感覺在熟悉不過了——

    是紅蓮劫焰!

    平逢山上每一處都燃起了紛揚烈火,滿目都是刺心的血紅,沈竹晞不忍直視,微微別過了臉,下一瞬,卻再也忍不住驚呼——陸棲淮居然也踏足在紅蓮烈火里,黑衣獵獵,如同分海的天神,不顧一切地向那個緋衣的“他”伸出手來。然而,還是太慢了,那個人已經(jīng)被火舌舔舐吞沒了大半,只余如同瓷器皸裂、布滿白紋的一只手在外面,依舊保持著虔誠行禮的姿態(tài)。

    沈竹晞隱約覺得,那樣的紋路好像在哪里見過,后來他想起來,那和陸棲淮側(cè)頸的瓷紋一模一樣。

    他眼睜睜地看著火焰在一瞬間遮天蔽日地狂涌上來,吞噬了那個緋色的身影。不,那個身影沒有立即湮滅,只是衣衫鞋襪被漸次灼燒分離,靜靜地懸浮在紅蓮劫焰的包圍中,仿佛脅下生了雙翼,是yuhuo重生的火鳳。

    陸棲淮徒勞地拔出劍來,竭力撲打著火焰,雖然全身在劇烈地顫抖,卻像是在水面上畫圈,不曾有任何效果。他倉皇而凄愴地喊出一連串名字,聲音被長風(fēng)割裂開,沈竹晞只能聽到依稀模糊不清的字眼。他感覺到火焰里的人忽然伸出手臂,在陸棲淮快要觸碰到他的時刻,伸臂用力一推,竭盡了全身的力量。

    那樣重重地一推,幾乎已經(jīng)是一個人所能用力的極限,而后,那道緋色的身影便徹底在火中灰飛煙滅,墜入了死生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