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jié)
“韶音他軍務(wù)在身,與我們不是同一路人?!彼志従弿难凵系陌拙勆下舆^,無血色的唇緊抿在一起。 正文 第122章 拜君山河壽其四 “她是林谷主的故友。”鄧韶音到底是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艱難地動用意志力讓自己快速平靜下來后,立刻搶在林青釋前面說。林青釋配合地不提這件事,只是抽出一張紙箋:“沈公子,你且放心,既然是她,那我一定竭盡所能幫到底,現(xiàn)在已經(jīng)天晚了,你趕快去旁邊的樞問堂配藥,我把藥方寫給你——” 幽草上前為他磨好墨汁,林青釋展開紙箋,一筆一畫地記錄,他雖然是盲人,可是運筆如飛,絲毫不遲緩:“紅荒冷一錢、星蕊三朵、零朱一對……”幽草接過紙箋塞給沈竹晞:“樞問堂是凝碧樓下屬的,都是免費供藥,各式藥材應(yīng)有盡有。你快去吧?!?/br> 等青衫少年推門走遠,腳步聲終于消失不見,林青釋轉(zhuǎn)過來,無聲地擊了下掌:“云沾衣?沾衣你還好嗎?我覺察到你已經(jīng)醒了,你是有什么話不能告訴沈公子嗎?” 沾衣是云袖的字,他們當年四人,他、云袖、擷霜君、殷景吾互為摯友,稱呼彼此就都用字號,毫不拘泥。如今林青釋再一次見到這位以為已經(jīng)埋在泉下的故友,內(nèi)心萬般感慨翻涌,反倒說不出話來。 云袖挪動手臂,想要撐起半邊身子,幽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遞過半杯水喂下去,她這才覺得嗓子里火燒火燎的灼痛感緩解了很多。她盯著對面兩人,那種奇異的打量眼神讓鄧韶音心頭一跳,聽到她問:“我知道,你們是林望安和鄧韶音,可是我不記得你們了?!?/br> “我只記得這個名字,望安,我知道你從前是我的好友,我們和擷霜君、殷神官一同行走世路的,可是我不記得發(fā)生過什么事了?!痹菩浔е瑵M臉茫然,“但是比擷霜君好,他什么都不記得了?!?/br> “擷霜君?”林青釋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像一盤散沙,“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你說他還活著?他沒有死?” “望安”,鄧韶音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因為過度緊張甚至換回了原來的舊稱呼,他沉默著久久不語,再開口時,不自禁地放輕了聲音,低低地說,“剛才那位沈公子,其實就是失憶的擷霜君?!?/br> 林青釋僵在那里,轉(zhuǎn)頭用白綾下空蕩蕩的眼瞳對著他,仿佛想驗證這句話的真假。他臉上仍舊浮現(xiàn)著那種清朗如月的笑容,但覆眼的白綾漸漸施了,他直起身,緩緩把臉埋到掌心,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地說:“那可真是太好了?!?/br> 恍如夢囈地又重復(fù)了一遍:“那可真是太好了?!?/br> 在時過境遷、斗轉(zhuǎn)星移之后還能再相逢,縱然已人世全非,只要知道當年舊友還健在,已經(jīng)太好太好了。林青釋平日那副靜如止水的平淡模樣早不知道被拋到哪里去了,他蒙臉的手微微顫抖,仿佛是在無聲地啜泣。 “望安,別哭了?!痹菩涫肿銦o措,低聲安慰,忽然覺得眼眶也隱隱發(fā)澀。 過了許久,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林青釋緩緩抬頭,認真地追問:“你是怎么中了青蘿拂劇毒?之前這七年你在哪里?擷霜君又在哪里?”他揚起手,“沾衣,得罪了?!薄 ≌Z畢,他接過遞來的十二根銀針,小心地在幽草的幫助下用藥水蘸了蘸,然后緩緩抬起手,可是指尖的動作卻極為迅速,銀針驚電般地刺入她全身關(guān)要部位,不偏不倚。 云袖因為劇毒之痛而變得粗重的喘息聲漸漸平穩(wěn),她道:“擷霜君這七年怎么過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當然也無從知曉。反正我就是睡了七年,醒來時就在深山中,幸好身邊還有紙條記錄了我的名字和身份,慢慢我也能會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你的記憶有損?”林青釋陡然感覺到不對起來,手頗為小心地虛浮著,掠過云袖的后腦,摸到三枚冰冷如鐵的東西,幽草一看,便脫口驚呼:“谷主,那是金針!” “居然是金針封腦?!绷智噌屇樢怀?。 金針封腦之術(shù)甚為駭人聽聞,其中開顱、置針、挑筋、縫線、養(yǎng)愈,每一步都不能有絲毫差錯。便是他作為醫(yī)術(shù)冠天下的藥醫(yī)谷谷主,也只有三成把握能保人平安。然而這種手術(shù),不僅可以封存記憶、還與神智清明,還能壓制住身體內(nèi)的毒素、病痛,暫緩發(fā)作,茍延性命。 ——雖然這樣的法子太過兇險,但無數(shù)想活下來的病人仍舊趨之若鶩??梢舱驗樘^兇險,早在七年前就被列為了禁術(shù)。 沒想到,這樣的禁忌之術(shù),如今竟在故友身上尚存,是誰膽敢施這種法子又不出差錯? 林青釋扣住她手腕細察:“沾衣,這三枚金針大概是七年前種下的。你還記得我,可見是后來私自拔過金針——原本有人用金針封腦之術(shù)為你鎮(zhèn)壓住青蘿拂的毒性,你記憶只恢復(fù)了三四成,毒性卻已揮發(fā)七八。” 云袖答:“我不記得那時的事。” 林青釋問道:“你還剩下多少?” “七年前離開南離古寺之后的事,你還記得多少?”他有些不忍,補充了一句,“慢慢說,不要緊的?!?/br> 云袖不語,盡力跨越著自己記憶里的斷層,茫然道:“有些怎么也想不起來——當時殷景吾重傷流了很多血,而我把他送去醫(yī)館,獨自回了正乙樓,寄出請?zhí)?,演一折《絳雪》,我似乎在戲臺上昏過去,再醒來時,便在全然陌生的地方?!?/br> “我渾噩地躺在山間的一處無人的別苑里,吃穿用度具齊備,卻只有我一個,不知是誰把我送過去?!?/br> “我仔細看了看,心口還有一道幾乎貫穿了的傷痕?!?/br> 云袖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物:“我那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每次回想,腦中便是炸裂的疼。過了很久,我才記起一點從前的事,大多是小時候和擷霜君的幾段故事,和你相關(guān)的,卻只有初見時打馬的幾句笑語?!?/br> “其他你都不記得了?”林青釋問,神色似喜似悲。 忘卻了奪朱之戰(zhàn)七年后那些如夢魘般糾纏的事情,對云袖來說未必不好——如果她能安然度過余下時光的話。只是,青蘿拂已在她身上出現(xiàn),她,連同沈竹晞,接下來的日子必然無法安寧,失去那些血與火淬煉的云袖,還能持劍卓立、并肩同往嗎? 林青釋罕見地猶豫起來,想問她是否想要聽自己說說后來的事,一句話到嘴邊卻頓住了。 他只是問:“那擷霜君呢,你們是如何再遇上的?” 云袖有些倦怠地抬手勾勒出一個圓,雙手拈開一個鏡子,鏡子上一片水霧蒙蒙,她抬手拭去了一層煙云:“他受人之托帶一只玉匣給我,我用分鏡追溯了那只玉匣的來歷,發(fā)現(xiàn)那時候他一無所知地路過夔川城,在大街上遇到兩個人生死搏斗,想要搶奪玉匣,輸?shù)哪莻€人臨死之前,就托擷霜君把玉匣帶給我。” 正文 第203章 拜君山河壽其五 天幕將垂,暝色如煙。 沈竹晞提燈穿行在燈火星綴的長街上,踽踽獨行,兩岸稀疏的行人漸次他擦肩掠過。 他撣去衣領(lǐng)上一片落塵,便覺得,這樣安寧地在暮光中靜靜行走,好像不久前護著云袖在山道上的一路狂奔,已是杳如隔世。 說起來,他第一次醒來看見人間景的時刻,也是一天的暮色時分,他站在霞光下,四顧茫然,不知所歸。 那時,他什么都不記得,茫然地逡巡在人潮中,時而聽著有人喚他完全陌生的稱呼,二公子,或者擷霜君。他一直毫無頭緒地尋找著過去,那些無法再回憶起的,漸漸變成一種執(zhí)念讓他不得解脫,直到,那一日在街頭遇見了被追殺的青年。 后來他就認識了云袖,三言兩語間,他知道,那個擷霜君,或許是過去的自己,是她曾經(jīng)并肩同行的隊友。 云袖是個看不透的人,但沈竹晞清楚地覺察出,她對自己沒有惡意,反而隱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牽念。 她應(yīng)當盡快地好起來,自己便可心無所掛地離去。 沈竹晞如是想,手指攥緊了林青釋開的那一頁藥方,掃過細膩的筆記,忽而思緒凝格。 林青釋的筆跡古雅淡然,筆鋒含蓄,字意灑脫,看上去很是賞心悅目。 若非親眼目睹,他決計料不到這是出自盲人的手筆。然則,一般人只是用眼去看,林谷主眼盲,心卻是明凈的,萬物于他,只如清風從心間無聲掠過。 只是,林谷主似乎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沈竹晞記憶里一個模糊的影子隱隱浮現(xiàn)出來,氣勢凜然,長劍如虹,他仔細去想,有關(guān)那個人的卻如一團亂麻絞在一起,卻怎么也理不清。 ——林谷主是他從前認識的人嗎? 沈竹晞嘆了口氣,舉起袖子:“辜顏,你說我從前是個什么樣的人?怎么每個人看到我,都是一臉震驚?莫非我是個很厲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