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看出她臉上隱晦神色，狐疑更甚：“mama別瞞我，我很擔(dān)心姥姥。”

    陳嬤嬤道：“姑娘這話說的，奴伺候了老太太大半輩子，若貴體有恙，我能不知道么？”

    沈元歌環(huán)顧了下四周，比之上次房中的空氣沒那么沉悶了，應(yīng)當(dāng)是在外室通過風(fēng)，內(nèi)臥卻還是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褥簾加垂，她道：“心臟不好，忌著涼受風(fēng)。上次mama說很多新物事都是二舅母來添置的，”還有這月初，甄閔瑤告訴她姜氏很快就會是府上的新主母了，沈元歌眨了下眼睛，“舅母是察覺什么了，才會注意添置以便保暖?！?/br>
    陳嬤嬤臉色幾番變幻，卻堅持道：“姑娘，你想多了?！?/br>
    沈元歌搖搖頭：“mama不愿說，就算了，不用跟姥姥說我來過。”

    看來她的猜測沒有錯，甄母有隱疾的事，以往連姜氏都不知道。

    她能想到的原因有二，一是甄母不放心府上的后輩，所以不敢把病情托出，以便坐鎮(zhèn)主母之位，二是，此病得來的原因尚有不可說的緣由。

    連兒媳都不知曉的事情…甄家沒落在新皇登基后，姜氏過門十八年，時間推一推，正在玄甫之亂中。

    還都是猜測。

    冥想間，沈元歌已經(jīng)走到了賬房，李管家正在里頭和下人一起錄賬，見到她來，放下手中東西迎了上去：“表姑娘怎么來了，有什么吩咐么？”

    沈元歌道：“我剛從西院過來，陳嬤嬤說老太太近來有些頭昏，她脫不開身，讓我來問問年下給老太太采辦的藥材歸置的如何了，用不用添新的?！?/br>
    管家忙道：“早都規(guī)整好了，在庫房呢，至于=新藥么，小的們沒接到吩咐，”他說著將沈元歌引到靠墻的一面架子前，拉開抽屜道，“這些是府里進(jìn)藥的名目冊子，和庫房照應(yīng)的，姑娘瞧瞧?！?/br>
    沈元歌點頭道好，翻開甄母的那本看了看，在末尾處看到了一個人名，道：“老太太的身體，一直都是順安堂的錢老大夫給調(diào)理的么？”

    “可不，好多年了，老太太身體什么樣，老大夫可是最清楚了?！?/br>
    沈元歌將夾在冊中的幾張方子翻了翻，都是些補氣養(yǎng)神的藥方，她伺候甄母久了，倒也認(rèn)得些，也幫著煎過，如今翻來，卻總覺得漏了什么。

    是了，有次翠兒煎藥，她過去搭了把手，明明白白的看見里頭有紅花。

    因為在后宮待過，她對這味藥相當(dāng)敏感——當(dāng)時還曾疑惑，紅花哪里是什么補藥，可此刻往心疾上想，那分明就是解血栓的。

    方子里沒有紅花的蹤影，也就證實了甄母隱瞞隱疾的猜測。

    沈元歌把冊子藥方都放回去，離開庫房，返回蕭廿處：“送我去順安堂?！?/br>
    ...

    順安堂離的遠(yuǎn)，兩人又沒有叫車，從那里出來已是傍晚。

    原本錢大夫瞞的很嚴(yán)，還是沈元歌言語里設(shè)了套，才把真話誆了出來，若非兩人保證不會說出去，老大夫只怕現(xiàn)在都不會放人。

    蕭廿道：“別擔(dān)心，你外婆既然能這么長時間都瞞的滴水不漏，說明問題不大，很多老人心肺都不好，不一樣平安終老么。”

    沈元歌失神的厲害，勉強被他拉回神思，點了點頭。

    蕭廿抬手揉揉她的頭頂。

    沈元歌沒有躲開，只是沉默著，半晌才仰起臉，對上他的眼睛，往日柔和平順的沒有絲毫破綻的雙目此時漫上了一層水光：“蕭廿，我有點害怕?！?/br>
    蕭廿心里抽動了一下。

    今天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沈元歌有些無所適從，險些掉下淚來，別開臉用手背去擦眼瞼，喃喃道：“姥姥是我和弟弟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讓她有事，絕對不能?！彼鼓靠嘈α讼?，“蕭廿，我這次，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蕭廿突然有種手足無措的慌亂感，不知如何安慰她，兩人身后卻發(fā)出了一點幾不可察的細(xì)微聲響，他驀地回頭：“誰？”

    一道殘影在巷角后一晃而過，速度極快，蕭廿雙目銳利一瞇，閃身便追了過去。

    那人好像被逮住了，應(yīng)是翻墻逃脫時被生生踢下，摔在地上發(fā)出重物落地砰地一聲響，巷子里的打斗聲沒持續(xù)多久，蕭廿便把人押了出來，一把將其按在墻上，渾身散發(fā)出危險的氣息：“登徒子，跟多久了，說！”

    蕭廿力氣極大，拷那一下，那人肩膀便重重撞在了石壁上，疼的抽氣悶哼，沒有反抗之力，嘴里仍罵罵咧咧的：“毛小子，有幾分本事啊，知道我是誰嗎，還不他娘的給我松開！”

    那人穿著一身緇衣勁裝，扎的竟是左衽，借著朦朧暮色，隱約可見高鼻深目，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沈元歌看清他的相貌，心口撲的一跳。

    蕭廿冷笑一聲：“管你是誰，到官衙說去吧?！?/br>
    “等等?！?/br>
    沈元歌止住蕭廿，走上前去：“不是登徒子，他是個手下人?！?/br>
    “還是姑娘好眼力，”男人唾一口嘴角里漫出來的血，“今天詩宴上姑娘提前獨自離席，王爺不放心，特意派屬下來保護(hù)姑娘安全?！?/br>
    沈元歌心里一沉，閉了閉眼，該來的還是會來。

    蕭廿力氣未松，卻臉色微變，看向沈元歌：“什么王爺？”

    男人瞪著他：“小子，聽見了沒有，還不快把爺放開！”

    沈元歌沉聲喝道：“別放！”

    她眉間浮起怒色，走上前去，聲音沉冷：“梅園詩宴我中午就回來了，你從那時跟到大晚上，是監(jiān)視還是窺探？你們王爺誰啊，對我的行蹤這么感興趣？”

    男人一頓，鼻青臉腫的扯出個笑來：“沈姑娘，我們王爺可是一片好心?！?/br>
    沈元歌收緊了手指：“是么，我只覺得惡心?！?/br>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下來時方才怒色已經(jīng)全然不見，反而帶了微微笑意：“王爺?shù)膶傧戮故莻€尾隨的癡漢，這謊扯的也太沒水準(zhǔn)，我若信了，不是白白毀了王爺清譽么，”她伸手，拽下那人的腰牌，收進(jìn)袖里，“更何況連個證明身份的東西也沒有呢?！?/br>
    對方變了臉色：“你想干什么？”

    沈元歌沒理他，對蕭廿道：“把他綁了，堵上嘴，趁著時間還趕趟，我們這就到官衙敲堂鼓去?！?/br>
    ...

    有官宦家的身份到底好辦事些，又直接把人犯綁了來，順順利利地進(jìn)了京兆府尹衙門，沈元歌一點余地都沒留，見了官老爺便道此人尾隨身后意圖不軌，還是胡人樣貌，只怕是北邊來的細(xì)作，正逢突厥在邊關(guān)不消停，那人沒了腰牌，他吼的什么，哪兒有人信？當(dāng)夜便打了一頓板子，投進(jìn)牢里，待后審查，兩人從衙門出來，已是月朗星稀。

    “如你所說，那人應(yīng)是中山王派出來調(diào)查你行蹤的暗衛(wèi)，他先是被我發(fā)現(xiàn)，又被你施計投入牢中，路上也有不少人瞧見了，如此辦事不當(dāng)，中山王斷然不會出頭，只會把他作為棄子，吃了這個啞巴虧，”蕭廿笑笑，“先前總以為你柔弱不勝，如今才知道你是個有氣魄的?！?/br>
    沈元歌仰頭看星星：“不然還能如何呢，總叫我躲來躲去，憋也要憋壞了。”

    蕭廿停住了步子：“你今天中午回來說害怕，是因為他么？”

    沈元歌道：“我是不知道自己沒有脫身的機會?！?/br>
    “蕭廿，你能理解我現(xiàn)在的處境罷，我們都是沒有憑靠的人，有時候霉運砸到頭上，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只能想方設(shè)法的躲，可京城的是非太多，躲開一樁，還有下一樁，所以為了尋找退路，我免不得要做一些不喜歡，甚至違背本心的事，就像今天這個暗衛(wèi)，他原不過依照主子命令辦事，我還是把事做絕了，因為我知道躲不過了，只能硬來，可硬來會是什么結(jié)果呢，我不知道。”

    周圍靜默了片刻，蕭廿道：“那我?guī)阕?，如何？?/br>
    第31章

    沈元歌驀地抬起頭。

    蕭廿道：“也許算不得多好，可那里有山有水，自由自在的，總比待在京城輕松的多?！?/br>
    沈元歌咬了下唇，緩緩搖頭：“我也想走，可是還不行。姥姥病著，弟弟尚在國子監(jiān)，國公府也有事情沒解決?！?/br>
    原本中山王來，在事情發(fā)生之前就躲的遠(yuǎn)遠(yuǎn)的是最簡單的法子，可甄母的前世不明不白的病讓她必須留在這。

    夜里起了風(fēng)，冷冰冰的劃過巷子，沈元歌不由得瑟縮了下脖子，蕭廿看見，旋即解了外裳，要給她披上，沈元歌一僵，本能的想要躲開，卻被他一把拉過來，臂膀圈住她的削肩，沉聲道：“別動，聽話些。”

    沈元歌睫羽顫了顫，果真不動了，蕭廿把還有些歪斜的外衣扶正，卻沒撒手，扶著她的肩道：“有句話你說錯了，你不是沒有憑靠，我說過，我會保護(hù)你的，所以你別害怕，那些事情我陪你一起解決，我會是你的退路。”

    沈元歌怔住，須臾，抬目對上他的眼睛，想從這雙漆黑銳亮中踅摸到一些安定的東西，得償所愿。

    她唇邊抿出一個小巧的梨渦，輕輕嗯了一聲。

    蕭廿的目光停在她眼瞼下，伸手點了點：“唔，小淚痣么，挺可愛的?！?/br>
    沈元歌堪堪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時靠在了他的衣襟上，忙縮了回去，蕭廿笑了一聲，松開了圈著她的手。

    ...

    翌日中午，一早便外出的蕭廿回到了筠青館，告訴沈元歌，她要尋的那處府邸找到了。

    臘月初七，正是朝臣休沐的時候。

    沈元歌沒耽擱，拿上備好的東西便悄悄隨他一同出了府。

    路途遙遠(yuǎn)，蕭廿還在外面找了一輛馬車，扶沈元歌進(jìn)去時看見她手中提著的錦盒，臉先拉長了半寸：“好端端的，去拜訪一個畫師做什么？”

    沈元歌異道：“誒，昨晚讓你幫我打探住處不還答應(yīng)的很爽快嘛。”

    廢話，那么娘里娘氣的名字，他哪里知道是個男的？

    蕭廿翻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沈元歌吐吐舌頭，縮進(jìn)了車篷里。

    路上雪還沒化，蕭廿把馬車駛的飛快。

    鐘府是皇帝欽賜的宅子，因為鐘祁玉曾畫了一副名曰美人宴的長幅圖，惹得龍顏大悅，沈元歌也曾見到過，女子風(fēng)情揮毫畢現(xiàn)，攝人魂魄，是有真本事的，當(dāng)然宮廷畫師能到今日地步，靠的也是在皇帝和后宮中的獨善其身和游刃有余。

    馬車停在街邊，蕭廿扶她下來，要同她一起進(jìn)門時卻被沈元歌阻住了：“你不必進(jìn)去了，在外面等我罷。”

    蕭廿對上她的眼，扶著她小臂的手有些收緊，沈元歌環(huán)顧四周，覺得周遭空氣都變冷了，趕緊給他順毛：“我一會兒就出來，然后我們一起去國子監(jiān)看兆麟?！?/br>
    蕭廿還沒松手：“行吧?！?/br>
    沈元歌：“你不愿意我就自己去?！?/br>
    蕭廿扔給她一個你敢獨自上路試試的表情。

    沈元歌輕笑，絲毫不懂什么叫眼色：“你肯定是昨天晚上被那誰嚇著了，還裝?！?/br>
    下一刻她便被穩(wěn)穩(wěn)地推進(jìn)了大門里。

    “……”

    沈元歌整整裙裾，已有門童迎了上來，聽她說明身份，便將其讓了進(jìn)去。

    房中絲毫沒有旁人想象中的富麗奢華，分明地龍燒的暖意融融，卻因著里面著意的布置，給人一種料峭的孤寒之感。

    鐘祁玉臨案而坐，背后是一架繪著寒江獨釣的屏風(fēng)，面前已經(jīng)擺了兩個茶杯，他抬首，向沈元歌微笑道：“在下便知道姑娘一定會來?！?/br>
    沈元歌在他對面坐下：“洗耳恭聽?！?/br>
    鐘祁玉提壺注水：“昨天的詩宴不歡而散，在下卻覺得那戲好看極了?！?/br>
    沈元歌等著他繼續(xù)說。

    鐘祁玉道：“宴會散后，在下去看過姑娘向樂娘臨時借的那把琵琶，弦斷乃是人為，姑娘故意的?！?/br>
    “在下本還以為，甄大人和姑娘…”

    “以為我和他一樣想依托大人的便利，把自己送進(jìn)宮去。”沈元歌端起杯盞抿了一口，“唔，好茶。”

    鐘祁玉道：“所以姑娘其實不愿入宮，卻無法直接做主，才來暗中破壞甄大人的計劃？可在下已經(jīng)受人所托，若不終人之事，到底為難，甄大人，”他咂摸著笑了下，“在下不欲得罪。”

    “甄府為今上猜忌，舅父也不受帝寵，如此大人為何要答應(yīng)幫舅父這個忙呢？讓我來猜猜?！鄙蛟鑳墒治兆”K，徐徐道，“皇帝喜好美人，除了定例的選秀之外，每年還多有遴選，我聽說在皇城甚至有一處專門的宮苑，喚作朱顏玉窟，專門掛置女子畫像，多為大人主筆?！?/br>
    “朱顏玉窟雕梁畫棟，又有大人妙筆，恍若天宮，皇帝時常蒞臨，即便礙于身份不能經(jīng)常出游,但也不妨礙他時時篩選美人，因為大人的筆墨就是他的眼睛，皇帝看中的畫像都會派專人去尋相貌相符的女孩接進(jìn)宮里，借此充盈后.庭，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