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立時轉(zhuǎn)身離開。

    沒走幾步，燕越斕輕笑的聲音卻又追了上來：“我來說你母親的事不是來探討大道理的，只是告訴你一聲，不用害怕燕越樓，只要他有一天記得你母親，就會對你很好，年后你和蕭廿就安心去中山吧?！?/br>
    沈元歌睜大眼睛，身形驀地一僵。

    蕭廿，蕭廿？

    沈元歌回過頭，看到燕越斕的神情，頓時明白過來。

    燕越斕對著陽光端詳自己精致的指甲，看了沈元歌一眼：“你不用這么瞪著我，蕭廿我很喜歡，即便有天我厭了，錦衣玉食總是少不了的，唔，你也是?！?/br>
    沈元歌身子微微一晃，這個女人怎么會盯上蕭廿？明明只是她和中山王的事情，怎么會把蕭廿卷進來？

    她除了震驚之外，還很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在生氣，氣的都有些發(fā)抖。

    她慢慢往后退，指指自己：“你把我們當(dāng)什么，一個物件，一個玩意，是嗎？”她怒極反笑，拂袖而去。

    燕越斕只是在后面看著，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追上來。

    沈元歌腳步不停地去了西院，春菱在門口等著，看見她便道：“姑娘的臉怎么這么白？她和你說什么了？”

    沈元歌搖搖頭：“沒事，我先進去。”

    甄母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仍閉著眼，像是睡得不安穩(wěn)，嘴里說著什么。

    陳嬤嬤道：“剛剛少爺在的時候還醒著，沒一會兒又睡過去了。”

    甄母眉頭皺的更緊，還在絮絮說著，沈元歌將耳朵湊過去，聽到什么，面色微微一變。

    她坐到床邊，輕輕喚道：“姥姥?！?/br>
    幾聲過后，甄母的眼皮才動了動，睜開眼睛，一滴水珠隨之漫過眼尾，沁在皺紋里，她盯著沈元歌看了半晌，才從夢里醒過來似的，道：“好孩子，你來了?！?/br>
    沈元歌點頭，握住她的手，她覺得她有很多話想說，卻都憋在心里，說不出來，到了只問了一句：“姥姥感覺如何了？”

    甄母的唇角動了動，道：“本就是黃土埋到脖子底下的人了，鬼門關(guān)一腳進去，虧得你還生生把我拉出來?！?/br>
    沈元歌手上力氣加重了些：“姥姥，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br>
    甄母摸摸她的臉，憐愛的笑意里夾雜著悲傷：“阮阮，你不知道，姥姥曾經(jīng)做過很多錯事，白發(fā)人送了兩回黑發(fā)人，姥姥現(xiàn)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能給你找個好歸宿，也就能安心去見你母親了?！?/br>
    沈元歌鼻頭酸酸的，垂下眼簾：“哎?！?/br>
    一旁的陳嬤嬤看看甄母，又看看沈元歌，欲言又止，卻聽甄母對她道：“陳娘，你年輕時就跟著我，知道不少好人家，你想想有沒有合適的，去拜訪一下?！闭缇盀槭强坎蛔×耍€是得她自己來。

    她轉(zhuǎn)向沈元歌：“到時候你也挑一挑，別的倒在其次，京中官宦人家衣食無憂是不必擔(dān)心的，主要還是生活安穩(wěn)，家宅和樂，當(dāng)然，人也得是你自己看中的才行?！?/br>
    沈元歌道：“姥姥，我…”

    “最好能離家近些，姥姥想時常見見你。”

    春菱心里藏不住事，低低笑了一聲，道：“老太太不知道，姑娘和蕭…”“春菱，”沈元歌喝住她，“姥姥跟前，凈胡說?！?/br>
    春菱乖乖捂住了嘴。

    一旁的陳嬤嬤卻突然跪到地上：“老太太。”

    甄母正想去問春菱剛剛想說什么，被打斷了，見陳嬤嬤臉色不對，道：“陳娘，你怎么了？”

    陳嬤嬤心中搖擺不定，沉默了好一會兒，終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老太太，昨天發(fā)生了一些事情，奴不知該不該跟老太太說。”

    甄母面色微微變了：“你說?！?/br>
    陳嬤嬤道：“老太太一定要穩(wěn)住，不然奴婢不敢說?！?/br>
    沈元歌心里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想上前去，卻被甄母拉住：“讓她說?！?/br>
    陳嬤嬤把心一橫，道：“昨天老太太昏睡著，表姑娘因為發(fā)熱也被送回了筠青館，中山王臨走前對老爺說，說，三天之后，要把表姑娘送到驛府，不然…不然就算是回了中山，也不會輕易放過。”

    甄母臉上的笑容消失：“你說什么？他…他竟敢！”

    沈元歌并不知這事，臉色刷的變白，三天，太突然了。

    甄母雙目圓睜，掙扎著想坐起來，沈元歌連忙扶住她：“姥姥，您還不能起來…”

    陳嬤嬤嚇的直接砰砰磕了兩個頭：“老太太千萬保重身體，奴也是不知如何是好，老太太病著，奴怕驚著您又不敢說，可您是唯一能護著表姑娘的人了，依老爺脾性，只怕便要依言將表姑娘送過去，若三天后不見了人，老太太豈非更加受不住，所以還是說了，老太太若因此有什么閃失，老奴萬死難辭其咎！”

    甄母臉色青白交加，嗬嗬喘氣，沈元歌趕緊叫人把錢大夫讓時常備著的安神茶拿過來，喝下去幾口，方慢慢好了些，指著陳嬤嬤道：“你，你現(xiàn)在去，把甄景為給我叫過來！”

    “姥姥別忙?！鄙蛟栎p輕撫著她的心口順氣，腦子飛速地轉(zhuǎn)，甄景為？信他不如信條狗。

    早先她就打算過若甄母能度過這一劫，年后就勸她去佛寺靜養(yǎng)，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原本她選定的是城北竹息庵，那里山水幽靜，最適閑居，只是現(xiàn)在…想到此處，有什么東西便在腦海里滑了過去，沈元歌趕緊抓住，心口撲地一跳。

    天無絕人之路。

    她道：“姥姥，我有話想說?！?/br>
    第37章

    甄母手肘撐著被褥想起身：“阮阮，你莫不是想從了他？姥姥告訴你,中山王是得勢,可已經(jīng)娶妻,房中姬妾無數(shù)，你是我唯一的外孫女,我決不允許他…他…”她說著，又有些氣喘,陳嬤嬤接口道,“是啊姑娘,昨晚中山王在外廂發(fā)了狠,奴守著老太太不好出去，但只是聽著也心驚rou跳,可見其性情暴戾，姑娘可別往火坑里…”

    “我當(dāng)然不會隨他走?！鄙蛟璧?，“只是姥姥，您即便把舅父叫來讓他回拒中山王,也沒用。”

    甄母見她面色平靜，語調(diào)和緩,想是有了主見,便讓她繼續(xù)說。

    沈元歌道：“姥姥也說了，中山王得勢，又有兵權(quán),皇帝寵信,舅父身在官場,不會同他硬碰硬的，況且如今的國公府根本不能對抗?！?/br>
    “阮阮曾聽聞天元寺的慧岸主持和大爺情誼頗深，對姥姥也十分敬重，大爺死后，他還特地在廟中辟了一個禪院，每年都會親自為大爺燒經(jīng)祭奠，還會派小僧彌前來帶來手抄的經(jīng)書祈福?！?/br>
    甄母道：“是有這回事，不過主持今年沒有派人來。”

    “姥姥忘了主持今年為何沒派人來么？”

    “天元寺是大昭國寺，每隔一個甲子便有一次極其隆重的祭祀，皇帝會親率文武百官和親王公侯前往，因為這場國祭，天元臘月二十便會封寺，除卻禮官，禁止旁閑人等入內(nèi)，而禮畢后兩日的正月初九，便是在京藩王離京回藩的最后期限?！?/br>
    沈元歌道：“今年正好是大昭的第四個甲子，中山王再得勢，也不敢在國祭面前放肆，而手握兵權(quán)的藩王一旦就藩，出境入內(nèi)朝廷皆有嚴格限制，后天便是臘月二十，只要我在寺中，直到他離京，都不能拿我如何。姥姥同主持是舊識，可否拜托他答應(yīng)您，搬去天元寺靜養(yǎng)？”

    ...

    甄母服了當(dāng)日的藥，再次睡下后，沈元歌才離開西院，走在路上，她皺著眉捂了捂心口，明明已經(jīng)想到了解決問題的法子，心里卻還是亂糟糟的。

    才過去的時候，甄母從昨晚便開始念叨大舅父和母親的名字，方才囈語的那幾句話，她聽清了。

    她說，自己先前死守規(guī)矩，逼著甄景嶸娶沛安伯家的姑娘，做錯了，幾年后懂得了變通，讓女兒不要再苦等王爺，嫁到江東，又做錯了。

    什么意思…在她的印象里，母親和父親向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從沒發(fā)生過不愉快。

    她揉揉額角，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暫時壓了下去，問春菱道：“中午沒看見蕭廿，他人呢？”

    春菱道：“有事出去了罷，那個叫付巖的好像經(jīng)常過來?！?/br>
    沈元歌想了想，往府門方向走：“去瞧瞧?！?/br>
    中山王尚未離京，他就算為了她，也絕不會走太遠。

    果然臨到府門前，便看見蕭廿站在影壁墻后面無人的角落里，脊背挺直，卻好像繃的有些厲害，沈元歌再走近些，發(fā)現(xiàn)燕越斕站在他對面。

    燕越斕天生麗質(zhì)，保養(yǎng)得宜又愛打扮，望之如二十許人，一顰一笑皆是風(fēng)情，沈元歌遠遠瞧著，鬼使神差的站住了。

    兩人應(yīng)是才剛剛見面，燕越斕不知說了什么，蕭廿轉(zhuǎn)身就走，被她扯住了手腕，蕭廿直接揮開，絲毫不掩飾他的排斥和厭惡：“離我遠些?！?/br>
    燕越樓的手臂被彈了一下，也不生氣，好像對才喜歡上的東西都有莫大的寬容，像個大jiejie似的道：“別鬧了，你會適應(yīng)的，”她下巴朝沈元歌站著的方向一點，“吶，她來了?！?/br>
    沈元歌看見自己被發(fā)現(xiàn)，緩一口氣，便走了過去。

    蕭廿立時走到她近旁：“怎么出門了？”

    沈元歌點點頭：“才從西院過來，發(fā)現(xiàn)你不在，過來找找?！?/br>
    燕越斕瞧著他們二人，又轉(zhuǎn)而端詳沈元歌，臉上露出興味之色，像是想起什么，喚道：“元歌，你今年真的十五了？不是十六，不是十七？”

    蕭廿把她拽到身邊，道：“別理她，我們走?！?/br>
    沈元歌卻按住了他的手臂，看向燕越斕：“你說什么？”

    燕越斕忽地笑了：“你母親出嫁的前兩天，他曾悄悄去找過她，夜里?！?/br>
    沈元歌腦子里嗡地一聲，甄母說的那兩句囈語又冒出來，和她的話摻和在一起，在腦海里回旋兩遍，掀起驚濤駭浪。

    不遠處還在繼續(xù)：“唔，也不一定，興許成親后還有機會…”“住口，住口！”一股怒氣騰地掀起來，沈元歌紅著眼睛，失了理智，只是被春菱抱住了肩膀，沖不上去，“不許侮辱我母親！”

    燕越斕輕笑一聲：“我只是實話實說?！彼饕环餍?，施施然走出府門，離開了。

    春菱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怕她此時出門不安全，緊緊抱著她的腰：“姑娘你別聽她渾說，她就是個女瘋子，信她跌份！”

    沈元歌眼睜睜看著她出去，胸腔里溢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抱著肩滑坐了下去。

    春菱從未見過她這么失態(tài)的模樣，手足無措，蕭廿一把把她拉起來：“沈元歌?！?/br>
    沈元歌心頭梗的要命，只能緊緊攥住面前人的衣襟：“母親不會這樣的，她和父親很恩愛，她不會…”“我們相信，”蕭廿按住她的后腦勺，讓她把額靠在自己胸前，“我們都相信?！?/br>
    “可姥姥說…”“聽你自己的判斷，”蕭廿打斷她，“別讓旁人左右。”

    沈元歌吸吸鼻子，停在他衣襟上的手仍未想起來放下，嗯了一聲。

    春菱見狀，悄聲退了下去。

    蕭廿伸手，刮掉了她睫毛尖上掛著的一顆小水珠。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好像進入了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小世界，半晌，沈元歌道：“你不問問我始末嗎…”

    蕭廿揉揉她的頭：“我只需要信你?！?/br>
    沈元歌把臉埋進他懷里。

    良久，這個世界的壁壘散了，外頭的寒風(fēng)灌進來，冷冰冰的，沈元歌抬起臉，已經(jīng)恢復(fù)了原來平和的模樣：“蕭廿，我找來，其實是有事想單獨跟你說?！?/br>
    蕭廿刮刮她的鼻尖，低笑道：“我還以為你是怕我被人給搶跑了?！?/br>
    “怕，當(dāng)然怕，不過你會讓這種事發(fā)生嗎？”

    蕭廿勾一勾嘴角：“你覺得呢？”

    “我想聽你親口回答我。”

    蕭廿垂目，看見沈元歌也正在望著自己，她仰著臉，眼睛濕漉漉的，嘴唇微微張著，鬢發(fā)也有些亂，神色卻鄭重異常，瞧她這副小模樣，蕭廿喉結(jié)上下一滾，想把她的頭發(fā)再揉亂些，捏捏小臉，按進懷里，不過他沒這么做，只是把她一縷跑到前面的發(fā)絲理到了耳后，道：“不會，一定不會?！?/br>
    沈元歌像是松了口氣，下一句話卻是：“那你走吧，今天?！?/br>
    蕭廿停在她側(cè)臉上的手頓住。

    沈元歌眼睛一眨不眨，說的很認真。

    蕭廿唇角弧度僵在那里：“元歌，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