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傅御沒有說話,雖然知道這事兒應(yīng)該不關(guān)顏曦的事,對方?jīng)_的本來就是敏敏,甚至是他,便今日行動不了,也會改在明日后日的。 可這會兒他哪來的心情寬慰顏曦,他的心就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的攥著,氣都快要喘不過來了。 也做不到就這樣給許夷光拔箭,那樣的疼痛他能忍,她卻是萬萬不能忍,他也舍不得讓她受的……可他更知道,不能讓她再這樣流血下去了,不然就真只有……許夷光能體會傅御的矛盾與煎熬,強忍著疼痛艱難的說道:“熠之,你別猶豫了,我能忍的,你拔吧,拔了我才能活,否則……所以,你的心疼與猶豫,反倒是在害我,真的,我能忍的……要不,你讓其他 人給我拔吧,你別看就是……” 頓了頓,又道:“如果萬一……回京后替我告訴我娘,讓她一定好好兒活下去,你也是一樣,再把我該盡的孝,都替我對我娘盡了……” 這樣等同于遺言的話,讓傅御的眼眶霎時紅透了,臉色陰沉得只想殺人。但他終究還是很快做了決定,猛地扯下自己的中衣,便綁在了許夷光的嘴里,他怕她待會兒劇痛之下,咬傷了自己的舌頭,只因他知道這樣拔箭和處理傷口有多痛,他在軍營里見得多了,自己也曾受過, 真的極有可能連自己的舌頭都給咬斷。 傅御做完這些后,便俯身溫柔的對許夷光說了一句:“敏敏,你忍一忍啊,很快就好了?!?/br> 然后輕柔的吻在了她的唇瓣上,她的唇冰冷至極,昭示著她身體的溫度正是一點一點的流失。 傅御心如刀絞之余,終于伸出顫抖的手,用力撕開了許夷光肩上的衣裳。就見鮮血仍汩汩的往外流著,與雪白的肌膚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冰冷可憎的箭矢則小半都沒進了rou里,讓傷口看起來又深又猙獰。 第446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 傅御一眼都不忍再看,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方重新睜開,果斷的與丁卯和顏曦道:“你們兩個,幫我壓著她的手,務(wù)必用你們最大的力氣。” 以免許夷光劇痛之下,劇烈的掙扎,讓血流得更快,也讓她更危險。 丁卯與顏曦忙都應(yīng)了,“爺/傅將軍放心,我們會用盡全力的。” 梁令寧卻道:“傅將軍,四小姐力氣小,何況還受了傷,怕是壓不住縣主,不如,讓我來吧?”處理這樣的傷口時,必須把傷者給壓死了,他既心疼顏曦,也知道她的確壓不住,倒不如直接讓他來的好。 傅御聞言,沉默片刻,沉聲同意了:“那就有勞你了?!?/br> 話落,察覺到被許夷光一直握著的手忽然被她攥緊了,忙低頭顫聲問道:“敏敏,是不是痛得厲害?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啊?!?/br> 戰(zhàn)場上事急從權(quán)時,他給自己拔過劍,處理過傷口,也給同袍下屬們處理過傷口,可從來沒有那一次,像這一次讓他這般的害怕顫抖過。許夷光的確痛得很,可她更知道傅御的緊張與心疼,強忍著疼痛笑道:“我還好,你放心動手便是,我撐得住,也相信你不會讓我有事的……不過,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我真……記住我方才的話, 照顧好我娘和你自己,明白嗎?”“閉嘴!”傅御忽然低吼起來,“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你自己的娘,當(dāng)然要你自己照顧,至于我,你若有事,我決不會獨活,所以,我也的確照顧不了你娘,而太太自來身體不好,若我們都不在了,她估計也 活不下去……你若想我和太太都好好活著,就給我死死撐住了!”說完不待許夷光再說,已喝命起丁毛和梁令寧來:“你們兩個還愣著做什么,還不給我把她按緊了?……丁七,你去給我把酒取來!顏四小姐,我一個人的中衣怕是不夠,勞煩你把你的解下來,用酒噴灑過 后,給我備用?!?/br> 顏曦與那丁七忙各自應(yīng)了,分頭忙活起來,梁令寧與丁毛則依言死死按住了許夷光的雙手。 傅御吸一口氣,起身以自己的雙腿夾緊許夷光的雙腿,確保她徹底動彈不得后,方艱難的伸出手,握住了箭羽。卻沒有立時就拔,而是柔聲問許夷光:“敏敏,回京后我們就定親怎么樣?其實我更想直接成親,屆時我們就半個月住在府里,半個月住在你的縣主府,讓我母親和太太都能得享天倫之樂,你說好不好?我 還想要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可惜至少也得三五年后,我的這個愿望才能全部實現(xiàn)了,我連咱們兒子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你要不要聽聽……” 確定許夷光的注意力已被自己轉(zhuǎn)移了大半后,忽然狠心一用力,沒入皮rou里的箭矢便立時整個兒被拔了出來,帶得傷口周圍越發(fā)的血rou翻飛,汩汩的鮮血更是流水一般,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許夷光本來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的,因為劇痛,整個人忽然彈了起來,但隨即又被壓制得死死的,動彈不得,于是只能將身體繃得發(fā)緊,惟有纖細的脖子在無力的掙扎著,嘴里也在痛苦的嗚咽著,刺激著 在場的每一個人。 丁卯與梁令寧都看不下去了,手上都沾過血和人命,早已殺人時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二人,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們的心能脆弱到這個地步。 傅御倒還勉強保持著冷靜,一句一句的在下著命令:“酒……金瘡藥……白布……” 丁卯與梁令寧都是心下一松,又禁不住佩服傅御,尤其是梁令寧,要不提起傅將軍來人人都欽佩贊嘆呢,光這份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冷靜與沉著,便是他生平之所未見了。 梁令寧想著,抬起了頭來。 然后,便整個兒呆住了。 因為他看見傅御在哭,手上沾滿鮮血、小心翼翼忙個不停,臉上表情也異??酥评潇o的人,眼淚卻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梁令寧如遭雷擊,原來不是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而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能讓傅將軍這樣的人都落淚如雨,可見他的心此時此刻已痛到了什么地步,也可見他對康寧縣主的感情到底有多 深! 許夷光掙扎嗚咽了一陣后,終于再撐不住兩眼一翻,沒了意識。 顏曦在一旁見了,唬了一跳,忙哭著喊道:“傅將軍,夷光她、她這是……” 傅御也是心跳一停,忙伸手探了探許夷光的鼻息,察覺到她的鼻息雖然微弱,但至少還有后,方找回了心跳,啞聲與丁卯道:“金瘡藥不夠了,再去找些來!” 因為血流得太快太急,金瘡藥剛被灑上,立時就被沖散了,以致藥已經(jīng)浪費了大半,血卻絲毫也沒止住。 丁卯心里比傅御還著急,忙應(yīng)了“是”,便起身找金瘡藥去了,可方才所有人帶的金瘡藥便已被集齊了,現(xiàn)下又是在荒郊野嶺,上哪兒再弄藥去呢? 他倒還勉強認得幾味止血的草藥,然而即便立刻發(fā)動所有人去現(xiàn)找現(xiàn)采,只怕也來不及啊…… 艱難的熬了不知道多久,其實時間只過了片刻,傅御見丁卯還沒有拿了藥回來,等不得了,啞聲吼道:“丁卯,藥怎么還沒送來?” 正急得團團轉(zhuǎn)的丁卯聞言,只得苦著臉跑了過來,不敢看傅御的道:“爺,實在找不到藥了……” 傅御的心立時沉到了谷底,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心里其實早就知道的不是嗎,只不過下意識的不肯接受,一直都抱著僥幸的希望而已,如今希望破滅了,他要怎么辦,難道就任敏敏這樣……血盡而亡嗎? 梁令寧忽然站起來道:“傅將軍別著急,我這就快馬加鞭回去取藥,一定來得及的,康寧縣主吉人自有天相,也定能遇難成祥逢兇化吉的?!?/br> 傅御吸了一口氣,正想開口向梁令寧道謝,就算希望再渺茫,他也決不會放棄。 就有一只手直直伸到了他面前:“我這里有藥,四叔且先試試有沒有用吧?!?/br> 說話的聲音也極是熟悉。 以致一旁顏曦先就驚呼起來:“傅燁?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該在京城嗎?” 在場其他人也是滿臉的驚訝,一個此刻最不該出現(xiàn)的人,卻忽然出現(xiàn)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惟獨傅御神色不變,半點也不好奇驚訝于傅燁的突然出現(xiàn),接過傅燁遞上的藥,便對著許夷光的傷口灑起來,此時此刻,就算天塌下來,敏敏的安危也是排在他心里第一位,更是唯一一位的大事,他管其他人其他事呢! 第447章 默默祝福吧 萬幸傅燁給的藥既多效果且好,傅御對著許夷光的傷口灑了半瓶下去后,總算看到傷口的血流得緩一些了,不由心下一喜,忙又灑了些下去,再拿白布輕輕按住傷口。 如此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許夷光傷口的血雖不至于徹底止住,至少只有少許在繼續(xù)往外滲了。 傅御方心下一松,那口氣松了后,才發(fā)現(xiàn)雙腿軟得快要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差點兒就穩(wěn)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 還是想著許夷光正是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可萬萬垮不得,方堪堪穩(wěn)住了,接過丁卯遞上的僅剩的白布,給許夷光簡單包扎起傷口來。 丁卯見許夷光的血止住了,更是暗自松了一口長氣,要是縣主真有個什么好歹,自家爺還不定會做出什么事來……總算如今他可以暫時安心了。 隨即便想到,二爺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還是這個時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得立時替自家爺弄清楚了才是。 遂有意拿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一直拿關(guān)切與心疼目光看著許夷光的傅燁,小聲問道:“二爺,您怎么會在這里的?您如今不是該在京城里嗎?擅離職守,怕是有些個,不大好吧?” 傅燁被丁卯擋著,看不到許夷光了,只得收回視線,淡聲道:“我們西山大營此番也有三千將士出京護駕,所以我不是擅離職守。” 他只是在輾轉(zhuǎn)聽說了許夷光也在隨駕的行列里后,就算已在心里告訴過自己無數(shù)次,該死心了,依然還是沒忍住混進了護駕的隊伍里,并且從頭至尾,沒有讓任何一個親朋知道而已。 傅燁想的是,哪怕許夷光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了,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他,可他喜歡她,卻是他自己的事,就算她不喜歡他,他也要繼續(xù)喜歡她,只要能有機會多看她一眼,他都不會錯過。所以傅燁一路悄無聲息的跟來了行宮,還悄無聲息的過了這么久,都沒讓傅御或是賢妃發(fā)現(xiàn),也因此,他得以躲在暗處,見了許夷光好多次,甚至包括之前許夷光隨傅御去草原騎馬,并且兩個人在草原獨 自待了一整日的事,他都是遠遠看見了的。 當(dāng)時他除了苦笑,還是苦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賤到這個地步,他的心上人與他的四叔明顯感情已經(jīng)好到中間插不進去任何人的地步了,他怎么就還是不能死心,還是要自欺欺人呢? 包括今日,乍然輾轉(zhuǎn)聽說了許夷光可能出事的消息后,傅燁在忍了又忍,罵了又罵自己后,仍是沒忍住立刻帶人趕過來,那種既想控制自己,又控制不住的情緒,讓他心里很是火大。 難道他真是前世欠了許夷光,這輩子注定還債來的嗎,那他的債到底要還到什么時候,他不想再這樣卑微、這樣沒有希望的糾纏下去了,那只會讓她越發(fā)的憎惡他,也讓他自己越發(fā)的看不起自己! 然后,傅燁便得知了許夷光是為了替傅御擋箭,才會受傷的,他也親眼目睹了傅御給許夷光拔箭時的掙扎與眼淚。 若非親眼所見,他怎么也不會相信,向來給人以無堅不摧,強大得無所不能感覺的四叔,竟也會有那般脆弱無助,淚流滿面的時候,若不是愛許夷光勝過一切,何至于崩潰成那樣?同樣的,若不是愛一個人勝過自己,也做不出毫不猶豫就替他擋箭,惟恐對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的事來,身為一個大夫,許夷光想不到身體素質(zhì)的懸殊,很多時候都能決定人的生死嗎,同樣的一支箭,她 被射中了,可能會一命嗚呼,四叔被射中了,卻極有可能什么事都沒有。 何況她完全還可以大聲呼喊,示警四叔啊,只要四叔稍微躲閃一下,結(jié)果便可能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然她還是毫不猶豫就撲上去替四叔擋了箭,所謂的“關(guān)心則亂”,從來都是以對方心甘情愿為自己做多少傻事來衡量的,——很顯然,許夷光愛四叔也同樣勝過了一切! 這樣相愛的兩個人,這樣情比金堅的感情,他哪還有插足的可能,他又哪還有繼續(xù)堅持下去的勇氣和決心,還是自此以后,把一切都埋在心底,默默的祝福他們吧…… 傅御簡單給許夷光包扎完傷口,脫下自己的外裳小心翼翼的包好她,再小心翼翼的打橫抱起她后,方與丁卯道:“你先趕回營地,把事情稟了大姐,讓大姐傳了太醫(yī)隨時待命,我們隨后就到?!?/br> 丁卯忙應(yīng)了,翻身上馬即快馬加鞭的去了。 傅御方又吩咐丁七幾個:“你們留下找線索善后?!?/br> 待丁七幾個也應(yīng)了,才抱著許夷光小心翼翼的上了馬,將她整個圈在自己懷里,慢慢的策馬前行。 后面梁令寧見狀,忙也如法炮制,抱了顏曦上馬。 一行人連同傅燁,總算是踏上了歸途。只是許夷光一直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傅御心急如焚,又不敢跑快了,怕顛著了她,以致丁卯回來接應(yīng)他們,稟告說賢妃讓他們直接回行宮,她會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好時,一行人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到終于 順利抵達了行宮時,天更是早已黑透了。 顏昭夫婦早已得了信兒,等在行宮的角門里了。 瞧得一行人終于回來了,顏曦則靠坐梁令寧身前,雖看起來很是狼狽,臉色也蒼白一片,但至少沒有其他大礙,情況比他們預(yù)想的要好得多,總算是松了一口長氣。 鎮(zhèn)國公世子夫人因忙先與傅御道:“傅將軍,賢妃娘娘已傳了太醫(yī)在我們院里候著了,您這便帶了康寧縣主,隨我進去吧,我瞧縣主的樣子,傷得可不輕,也不知傷在了哪里?” 傅御沒有說話,只是陰沉著臉小心翼翼的抱著許夷光跳到了地上,徑自往里走去。 顏曦見狀,忙讓梁令寧也抱了自己下馬,小聲與鎮(zhèn)國公世子夫人道:“大嫂,您暫時就別多問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救人,回頭我再細細的告訴您和大哥?!鳖佌腰c頭道:“如今最要緊的的確是救人,我不方便進去了,你們姑嫂快進去,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忙的地方吧。你也是,成日里只知道貪玩,若不是你貪玩,只怕也不會惹出這么多事來,看你吸取了這次的 教訓(xùn),下次還敢不敢了。” 后面的話,卻是對顏曦說的,說完想到梁令寧還在,忙又抱拳向他道謝:“多謝仲達相救舍妹,顏昭感激不盡,舍妹頑皮,也讓仲達見笑了?!?/br> 梁令寧忙道:“都是自己人,大舅兄太客氣了。大奶奶,四小姐也受了不少的傷,還請大奶奶讓太醫(yī)也給四小姐好生瞧瞧。”鎮(zhèn)國公世子夫人忙笑著應(yīng)了,也向梁令寧屈膝道了謝,才帶著依依不舍的顏曦,一步三回頭的進去了。 第448章 哪個她? 傅御抱著許夷光一路進了她和鎮(zhèn)國公世子夫人姑嫂同住的院子,果然已有太醫(yī)候著了。他也顧不得避諱不避諱了,抱著許夷光便徑自進了她的房間,將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后,方沉聲與跟進來的太醫(yī)道:“縣主中了箭,箭已拔出來,傷口也已簡單止過血,包扎過了,你快給縣主看看傷口,重 新包扎一下,再給診個脈,開張方子吧?!?/br> 太醫(yī)忙應(yīng)了,上前解開許夷光的傷口,仔細查看起來??催^之后,又給許夷光診了脈,方道:“箭既已拔出來,血也已止住了,只要縣主接下來兩三日內(nèi)能不發(fā)熱,便不會有生命危險了,若沒有先把箭拔出來,任血一直流,這會兒才真是回天無術(shù)了。下官這便 給縣主開清熱補血的方子去,傅將軍不必擔(dān)心。” 傅御卻仍不能放心,道:“那縣主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她流了很多血,真不會有危險嗎?”太醫(yī)道:“縣主流了那么多血,身體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所以才會昏迷不醒,但最遲明晚上,應(yīng)當(dāng)就能醒過來了??上O副院正此番沒來,不然他乃縣主的師父,縫合傷口的技術(shù)必定比縣主還高明,若能將 縣主的傷口細細縫合了,包扎好,再輔以湯藥,縣主必定能更快的好起來?!?/br> 傅御聽得許夷光最遲明晚能醒過來,方心下稍松,道:“既是如此,那太醫(yī)便去開方子吧。”并沒有叮囑太醫(yī)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要多說的意思,也不打算再避諱分毫了,敏敏才因為他,受了這么大的罪,他若連一直守著她,讓她醒來后第一個看見的人便是他都做不到,他也沒資格再說愛她,沒 資格再與她站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