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睿確實(shí)驚訝，忘記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數(shù)落他了，盡管這感覺也不是那么難接受，但陸?？傆X得，這個時候要不做點(diǎn)什么反應(yīng)，好像是不對的。

    于是把手中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明顯感覺那丫頭身子一顫，以為她要嚇得哭起來，沒想到一轉(zhuǎn)臉，就拎著酒壺抬頭對他笑了起來：

    “那什么……陸大人，再喝點(diǎn)兒？”

    陸睿：……

    李莞干咳一聲，把尷尬掩藏下去，恭恭敬敬起身給陸睿添滿酒，自然而然的樣子就好像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似的。

    陸睿本想臉再冷一會兒，但在瞥見她那刻意討好的樣子時，又繃不住了，端起酒杯將唇角那抹笑意遮擋住，將杯中酒一飲而下。

    這一頓飯吃下來，讓兩人都對彼此有了進(jìn)一步的了解。

    在李莞看來，陸睿就是個跟李崇差不多的紙老虎，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一般來說很好哄，臉皮厚一點(diǎn)就成，比那些表面上看起來和善，實(shí)際骨子里陰險計較的人不知道要好相處多少倍。

    而在陸睿看來，李莞這姑娘分明就是個野丫頭，那樣的身世，在李家定然不受歡喜，所以才讓她練就這一身的生活技能，陸睿打從心底里覺得這姑娘不容易，要是李家沒來京城，留在大興的話，興許她還能過得安穩(wěn)一些，如今李家來了京城，塵封多年之事再次被提起，對于李家，對于她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禍，偏這姑娘還沒心沒肺，憑著自己性子過活，卻也算是真性情。

    這年頭還顯露真性情的人不多了，這種人活著不憋屈，有意思。

    把吃飽喝足的陸大爺送走，李莞回到院子里，就看見銀杏站在門前東張西望的，李莞問道：

    “看什么呢？”

    銀杏悄悄湊近李莞，說道：“姑娘大白天的請男子回來吃飯，奴婢替您看著點(diǎn)周圍，萬一被人瞧見了，那可不得了?！?/br>
    李莞不知是有些醉還是心情好，拍著銀杏肩膀道：

    “怕什么，陸大人不是外人。”

    剛剛回家的陸睿不幸又一次聽見李莞說話，關(guān)門的手一頓，露出一抹笑，誰知李莞接下來又來一句：

    “那是我爹要結(jié)拜的男人，是我叔。”

    “……”

    陸睿想吐血。

    第73章

    李崇在六部觀政結(jié)束, 被安排去了翰林院做編修，一般考中科舉以后，六部觀政, 有些會直接外放，做出政績以后回京述職，也有像李崇這樣, 直接在京中任職的, 只不過這種特例比較少罷了。而所有人都知道，能夠在六部觀政以后, 直接留在翰林院當(dāng)編修的，今后的前程就絕對不會是一個編修這么簡單，一般一兩年后，便會從翰林院轉(zhuǎn)去六部任職。

    所以, 所有人都知道，翰林院編修對于李崇而言, 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跳板, 李崇就像一匹脫韁的黑馬, 今后會怎么發(fā)展, 誰也料想不到，畢竟這人在兩年前，還是一個醉生夢死, 前途全無的醉漢，可不過兩年的功夫，他搖身一變, 成了狀元，帶著合家老小從大興殺到了京城，又跟永安侯府對上一仗，以完全的優(yōu)勢贏了永安侯，成為人們口中另一個奇跡。

    不管是永安侯得罪了皇上，皇上借這件事處罰永安侯，還是李崇確實(shí)有手段，讓皇上相信他，處置永安侯，這兩種可能，都讓人覺得李崇不簡單。

    所以，盡管李崇現(xiàn)在的官職只是翰林院編修，這回李家宴客，還是來了不少同僚的。

    李賢與李崇在東山苑中接待諸位同僚大人，李賢如今一掃往常郁郁，與賓客言笑晏晏，談笑風(fēng)生。李崇則一貫不多話，有人來與他說話，他才說那么幾句。

    宋亦民舉著酒杯，親自來到李崇面前，李崇見狀趕忙起身，恭敬行禮：“宋大人?！?/br>
    宋亦民親自上前將李崇扶起：“賢弟不必多禮，如今朝中誰人不知賢弟簡在帝心，將來還得要賢弟多加照拂我們啊。”

    說著話，宋亦民身后李放跟著笑道：“宋大人莫折煞他，老八待會兒可要敬宋大人一杯?！?/br>
    李家兩個如今身在翰林院中，宋亦民是翰林院首座，理當(dāng)如此。

    “是?！崩畛绮槐安豢旱幕卮稹?/br>
    “不敢不敢，李賢弟將來是要去高就的，該當(dāng)我來敬他一杯。話說我的老師林閣老看過賢弟的文章，覺得賢弟確有大才，與我不止說過一回，想要與賢弟長談一番，不知賢弟何時有空?。俊?/br>
    宋亦民對李崇發(fā)出邀請，身后李放臉色微變，宋亦民話中說的林閣老，乃是大學(xué)士林源林閣老，那是成王殿下的老丈人，李崇去見了林閣老的話，勢必會被打成林黨的標(biāo)簽，于他今后發(fā)展并無好處。

    但這些話，李放又不能當(dāng)面提點(diǎn)李崇，只在宋亦民身后跟李崇使眼色，奈何李崇目不斜視，根本沒有注意到，對宋亦民拱手道：

    “閣老厚愛，李崇榮幸，怎奈這些日子都要去家?guī)煾下爩W(xué)，短時間內(nèi)實(shí)在無法與林閣老長談，還望宋大人見諒?！?/br>
    李崇素來性子直，做不來那彎彎繞繞，在宋亦民對他拋出橄欖枝的下一刻就當(dāng)面拒絕了，并且直言不諱自己選擇陣營。

    李放聽后，雖然覺得李崇說的太直接，但似乎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宋亦民當(dāng)眾邀請李崇加入林黨本就不對，因?yàn)槔畛绲娜胧酥畮煘樘犹祫⑹啦齽⒋笕?，劉大人乃是堅定不移的太子擁簇，李崇如果去見了林閣老，勢必就要與劉大人分道揚(yáng)鑣，劉大人對李崇有再造之恩，林閣老想憑一兩句話就把李崇吸收過去，實(shí)在沒什么誠意，為了這樣一個沒有誠意的邀請，就開罪自己的恩師，任誰都不可能做的。

    宋亦民的面色微微一僵，不過很快就恢復(fù)過來，朗笑道：

    “哈哈哈，賢弟還真是耿直啊。不過我喜歡你這種性格，比起那些表面上稱兄道弟，背地里凈使絆子的人要強(qiáng)太多太多了，今兒中午咱們可得好好的喝幾杯才行?！?/br>
    “是，若是喝酒，下官一定奉陪。”

    李崇說完這句話之后，張平便進(jìn)來在李崇耳邊說了一句話，李崇面露驚喜，與場中眾人打過招呼，便離開了書房，不知做什么去。

    ******

    李家宴客，來了不少人，讓李莞沒想到的是，永安侯府居然也來人了，薛瑩臭著一張臉倨傲的坐在那里，李嬌小心翼翼陪在她身旁，眾星拱月般，李莞和李繡等坐在另一邊，與其他賓客說話。

    薛瑩身旁的張小姐說道：“你們是沒見到侯府給瑩姐兒準(zhǔn)備的及笄大禮有多隆重，請了兩個全福夫人為她插笄，一個是安南郡王府的三夫人，一個是榮安郡王府的大夫人，這兩個都是全京城請都請不到的全福夫人，除了那些王公貴族府邸，誰家能請得了這樣的人？也就是咱們瑩姐兒有這福分了。”

    張小姐是薛瑩的粉絲，凡事圍著薛瑩轉(zhuǎn)，捧著她就對了。

    周圍姑娘們對薛瑩遞去艷羨的目光，薛瑩的一張臉上才勉強(qiáng)多了點(diǎn)笑容：“那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不必夸大?！?/br>
    話是這么說，但誰會介意多聽幾句好話呢。

    姑娘們討論薛瑩及笄大禮的事情，有些好事的又把話題引到了那邊坐著的李莞她們身上，暗自揚(yáng)眉：“唉，那回事兒以后，你就這么放過她了？”

    李莞她們在薛家受欺負(fù)，那天在薛家參與的姑娘們回去之后都給家里罵了一通，她們不敢恨薛瑩，只能恨比她們身份地位低的。

    薛瑩冷哼一聲，沒說什么。腹中卻滿是怨氣。如果不是范氏攔著，薛瑩又怎么可能那么輕松放過李莞她們，李家害的她爹官職丟了不說，至今還在家里修養(yǎng)，她爹倒是風(fēng)光，又是升官，又是請客的?？裳Μ撘矝]辦法，范氏有陸家撐腰，薛家沒人敢動她，再加上她也確實(shí)沒什么讓人抓把柄的地方，十多天前到了她及笄大禮的日子，原以為范氏回隨意糊弄過去，畢竟她沒有親娘在身邊，能指望繼母如何cao持呢。但范氏出人意料的給薛瑩cao持的很盛大，請了不少客人去給她道喜，還請了京城中出了名的兩個全福夫人給她插笄，在京城世家小姐里，她的及笄禮也算是受人矚目了，薛瑩還算滿意，所以這些日子才會乖乖待在家里，不出去惹事，算是給范氏一個面子吧。

    就拿這回李家宴客來說吧，要是以前就是打死薛瑩她也不會過來的，可范氏堅持，說什么都要她攜禮上門，就算坐坐走個過場都得過來。

    “別說這些不高興的事兒了。說說其他吧。我聽說你定親了？定的是哪家公子？”

    薛瑩問那挑事兒的小姐，直接當(dāng)面問人家未來夫婿，那小姐很不好意思，然后在一幫姑娘的起哄之下說了出來。

    李莞在府里宴客，覺得無聊極了，陪人說話本就不是她喜歡做的事情，而且她也沒有攀附權(quán)貴的心，合得來就多說幾句，合不來就不說。

    反倒是百花巷李家的幾個姑娘今天特別活躍，尤其是李靈，知道了薛瑩的身份以后，便和李嬌一同守在薛瑩身邊，時不時的奉承兩句。

    李繡自從退婚后，整個人就像是被注入了無限精力，徹底將李家長女的能耐顯露出來，八面玲瓏，游刃有余的招呼眾賓客，夫人們自然是由老夫人她們在后院招待，姑娘們則分配給了李繡和李莞她們招呼，今日最讓李莞意外的是，在李家花園中，居然讓她看見了趙氏。

    宋策的母親趙氏如今還是個雍容華貴的翰林夫人，李家有兩個人在宋亦民手底下做事，趙氏來李家算是屈尊，李家的夫人們必須得好生招呼她。趙氏看著是個看似清高的女人，不茍言笑，哪怕羅氏和吳氏與她說話，她都有些愛答不理。

    李家所有的姑娘中，能稍微入得趙氏眼的也就是表外甥女李靈了，其他姑娘趙氏壓根兒就沒放在眼中。

    趙氏的出現(xiàn)讓李莞想起前世種種，如果可以的話，這輩子她都不想再見到宋家那一家人，心情煩悶，如果今天不是李崇請客，李莞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了煙雨胡同躲清閑了。若是陸睿在家，說不定還能找他斗斗嘴。

    想起陸睿色厲內(nèi)荏的紙老虎性格，李莞忍不住掩唇笑了，不過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拿起茶杯喝茶遮擋笑容。

    飯后姑娘們在園子里對詩玩兒，這是李嬌的強(qiáng)項(xiàng)，在姑娘們中李嬌詩句對答如流，顯了不少名聲，李莞也與有榮焉。

    到后來，有人提出就這么對詩沒意思，李靈當(dāng)即提出：

    “要不我們改為作詩吧。咱們李家叔伯最不缺的就是讀書人，讓他們替我們品評一番，得出個一二三甲來，這樣說出去，咱們不也光榮嘛?！?/br>
    李靈這個提議沒多少人響應(yīng)，因?yàn)閷υ娍梢?，只需要讀過背過就能做到，無非是讀的多和少的問題，但是作詩沒有個多年功底是做不到的。

    唯有李嬌覺得無所謂，她往旁邊薛瑩看去一眼，知道薛瑩讀書一般，唯獨(dú)能拿的出手的是畫畫和下棋，若是作詩，必定會掃了薛瑩的興，隨即提議：

    “要不改作畫吧。作詩沒什么意思，而起意境如何，各人感官不同，作畫就不一樣了，畫技好壞，一目了然?！?/br>
    李嬌提議之后，薛瑩眼前一亮：“好啊好啊，就作畫吧。作詩委實(shí)沒意思?！?/br>
    薛瑩開了口，那其他人也沒有說不的權(quán)利了，姑娘們一合計，就作畫吧。薛瑩得意的看向李莞，下起了戰(zhàn)書：

    “李莞，上回在我家武斗你輸了，這回在你家，你敢跟我文斗作畫嗎？輸?shù)哪莻€要跪下來給對方磕兩個頭?！?/br>
    第74章

    薛瑩擺明了是挑事來的, 李莞如果不應(yīng)戰(zhàn)，便是認(rèn)慫怕了她，若是應(yīng)戰(zhàn)……就怕她輸?shù)奶珣K, 到時候又要說李家欺負(fù)人了。

    “薛瑩，你爹教沒教過你審時度勢這四個字？”李莞委婉的對薛瑩說道。

    薛瑩一愣：“什么意思？”

    李莞勾唇一笑，如那三月春花開, 燦爛無比：“意思就是我爹好歹是個狀元, 我的書畫啟蒙是他，你真的要跟我比畫？”

    此語一出, 周圍人面面相覷，低聲議論起來，好像她們今天才第一次知道李莞的爹是狀元。

    果然有個狀元的爹，說話都硬氣起來了。李莞此時此刻才深深的覺得一個人的出身有多重要, 有個厲害的爹，別人看你時都會高看幾眼。

    薛瑩眉頭緊鎖, 往李嬌看去, 李嬌立刻會意, 對薛瑩搖了搖頭, 意思是李莞說瞎話騙你呢，她小時候正是李崇每天爛醉如泥的時候，醉了睡, 醒了喝，喝完繼續(xù)醉，周而復(fù)始, 怎么可能有時間給李莞啟蒙書畫呢，所以李嬌判斷，這定是李莞的推辭之言，直接推辭顯得太慫，不推辭又怕輸，所以就用這種方法故意嚇唬薛瑩。

    李嬌跟薛瑩的眉眼傳遞，李莞看在眼中，不禁嘆息。她這個妹子啊，真的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虧她還多次在李崇面前幫過她，也因?yàn)槔畛鐚λ龖B(tài)度不好而說過李崇，但李嬌卻始終把李莞當(dāng)做仇人。

    這段時間她送去李崇書房里的湯水，李莞還怕她傷心，暗地里替她解決不少，如果不是李莞幫著解決，李崇可能連一口都不會碰，這丫頭還以為那些湯水是李崇喝了，還堅持每天送呢。

    她寧愿向著薛瑩，都不愿意向著自己同父異母的jiejie，真是悲哀啊。

    有了李嬌的‘暗示’，薛瑩心里就有底氣了，斷定李莞實(shí)在裝模作樣，她爹李崇從前什么樣，薛瑩可是聽過不少的，根本不相信他會教李莞什么書畫。

    “哼，你爹是狀元又如何？你又不是狀元，說這么多，莫不是不敢吧。怕丟了你爹狀元的臉嗎？”薛瑩態(tài)度囂張。

    李莞無奈，警告也警告過了，人家不聽，就別怪她欺負(fù)小孩子了。

    李莞的畫和她的書法一樣，不敢說一絕吧，但絕對拿得出手，對付一個薛瑩還是有信心的。

    一共有十個姑娘參加，各自在一炷香內(nèi)做一副畫出來，可以是風(fēng)景，也可以是人物，可以是一座房子，可以是一片天空，隨各人心情隨意發(fā)揮就成。

    在她們作畫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人去了東山苑，把姑娘們在園子比試作畫的事情告訴了在場諸位，雖然是孩子間的比試，但都是在場大人的家眷，為了公平起見，都沒有明說是哪十位姑娘參加了，只說到時候請諸位大人品評一番姑娘們的畫作就好。

    眾人倒覺得有趣，平日里總聽說姑娘們玩兒毽子，拋花球，編絡(luò)子，對詩，對對子，最多寫寫字，真沒遇到過多少當(dāng)場比試?yán)L畫的。

    宋亦民身后的宋策對這也很感興趣，問那傳話之人：

    “都畫些什么呀？”

    傳話之人不知：“這個小的不知，姑娘們也沒說，只說到時候送來十幅畫，讓諸位大人品評一番，評出格一二三甲。”

    “倒是有點(diǎn)意思?！彼尾邌柪钯t：“大人覺得府上哪位姑娘的畫技最佳？”

    李賢想了想，隨即笑著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李賢知道自家孫女里有個禍頭子，害怕今兒這事兒是她挑起的，若又鬧出什么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但隨即一想，作詩作畫什么的委實(shí)鬧不出什么大亂子?，F(xiàn)在李賢更擔(dān)心的是李崇，剛才隨小廝出去以后，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

    “都是年輕人玩兒的花頭，咱們這些人就別參與了，讓子恒他們那些年輕人去品評吧?！彼我嗝駴]那好心情陪幾個小姑娘玩游戲，便出言推辭了。

    有位李家族兄興致勃勃道：

    “要不然這樣吧，我們小輩一票便是一簽，諸位大人一票頂十支簽，若是那些畫收上來，畫的確實(shí)還不錯，大人們也參與，難得這么熱鬧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