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落款是喻冬。 宋豐豐給他打電話,喻冬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在周蘭家里了。 周蘭早已經(jīng)出院,現(xiàn)在每天鍛煉恢復,撐著拐杖可以在興安街這邊走上好幾圈,趕貓趕狗趕小孩,完全不是問題。 “你等我啊?!彼呜S豐說,“別跑了?!?/br> “我不去接你了,外婆一個人在家里,我陪著她。” 宋豐豐心說這有什么關系,接下來的一個月,你都得陪我。 春運的車站無比擁擠,火車頻頻晚點。他回到興安街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九點多了。 一直跟喻冬打電話打到手機沒電,宋豐豐從出租車上下來,拖著行李箱快步往周蘭家里去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玉河橋的燈柱上靠著一個人。 瘦高的青年背對著他,正眺望著另一個方向的燈火。從這里可以隱隱約約看到烏頭山上的媽祖像,燈光照亮了她慈悲的面龐。 正是臘八節(jié),不知誰家的小孩纏著大人要放煙花,有亮閃閃的光柱飛到天上,砰地炸開。 青年的頭發(fā)被燈光照亮了,和這個溫暖的冬夜一樣,令人生出眷戀。 他又在等自己了。宋豐豐臉上的笑一點兒也壓不住,眼底卻有了酸澀的淚意。 “喻冬!”他沖著橋上的人大喊。 第56章 喻冬和宋豐豐都比彼此記憶中要稍稍高了一點。 一直到周蘭躺下睡覺,喻冬才把宋豐豐送回家。 宋英雄已經(jīng)和女朋友結婚了,去年還給宋豐豐添了個弟弟。一家人都已經(jīng)搬到市區(qū)的套間里去住,興安街這個房子雖然還留著,但也只有宋豐豐寒暑假會回來呆著。 鎖頭上落了一點灰,宋豐豐擺弄一會兒順利開鎖,但燈又不亮了。 等他把電閘拉上去,回頭看到喻冬正站在門口,沉默地看自己。 喻冬沒什么變化,宋豐豐在玉河橋上的時候就確認了。除了高一點,瘦一點,還有氣質(zhì)似乎又更疏離一點,再沒有別的改變。 兩人在橋上寒暄幾句之后,喻冬就帶著宋豐豐回家吃飯了。周蘭不方便下廚做飯,這一頓臘八飯都是喻冬動的手。喻冬的手藝確實比之前還要好了,宋豐豐一邊吃一邊笑,眼神卻不太敢往喻冬那邊飄。 而此時此刻,兩人終于在這里得到了獨處的機會。 宋豐豐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步跨到喻冬面前,伸手將門關上了。 隨著門鎖合上的咔噠聲響起,喻冬的身體似乎微微一顫,睫毛在燈影里瑟瑟地動。 宋豐豐和他離得很近,呼吸都糾纏在一起。 喻冬的眉頭微皺,眼睛里映出宋豐豐的大腦袋。他伸出手指,膽怯而緊張地,觸碰宋豐豐的手背。然后下一刻,他就被宋豐豐抱住了,力氣很大,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壓進自己胸膛里。 “你啊……”宋豐豐低聲在他耳邊說,“太過分了?!?/br> 喻冬的聲音含糊不清,像是哭又像是笑。他身上有復雜的氣味,是周蘭涂抹的藥水,還有在熱烘烘廚房里烘出來的煙火氣息。 宋豐豐深深吸了一口。他感受到喻冬的顫抖,喻冬的呼吸和聲音,還有他滿是寒意的外套,以及外套之下溫暖的軀體。 喻冬回來了,在他懷里。他此刻才能真正確認,他想念的人就在面前,這不是一場美夢——或噩夢。 “你……你沒看我……我以為你還在生氣……” 喻冬緊緊地揪著宋豐豐的風衣。風衣的質(zhì)地有點兒硬,有點兒粗糙,他抓得手指微微發(fā)疼,但沒有松勁。 宋豐豐蹭了蹭他的耳朵,撫摸他的頭發(fā),像以往做過很多次一樣,安慰著他。 “我確實還在生氣?!彼呜S豐正色道,“但不敢看你是因為……你外婆在啊。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了?!?/br> 他低聲說:“在橋上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想這樣做了,喻冬。我想抱你,想吻你……” 喻冬立刻抬頭吻他,宋豐豐就勢將他壓在門上,按著喻冬的下巴,讓他張開口,袒露柔軟脆弱的部分。 長吻過后,宋豐豐稍稍冷靜?,F(xiàn)在還不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很激動,但還有必須立刻跟喻冬問清楚的事情。 “為什么不說一聲就跑了?”他問。 說清楚三年前的事情,對他們兩個來說都是最迫切的。 兩人坐在沙發(fā)上,宋豐豐去燒水泡茶,給喻冬端了過來。 他家里有不少喻冬的用具,比如喻冬專用的碗和杯子。杯子自然也是在的,是白瓷的馬克杯,沉重穩(wěn)當,杯上有一只長頸鹿。 宋豐豐的杯上是一只熊貓。兩人當時在柜臺那里挑了很久,只有這兩種動物比較好看,沒畫成歪瓜裂棗。 一壺茶喝完,宋豐豐繼續(xù)加水,又滿出一壺。茶味略淡,但更好入喉。 等到這壺茶也見了底,喻冬終于講完。 宋豐豐沒吭聲,而是靠在了沙發(fā)背上,抓抓頭發(fā)。 他的另一只手牽著喻冬的,在他手背上摩挲。 “就因為這個?”他開口了。 喻冬的喉結動了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高興。”宋豐豐看著喻冬,“你就為了這種事情,連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喻冬低下了頭。宋豐豐像是在斥責他,但不嚴厲,他溫暖的手還握著自己的,這讓喻冬的緊張一分分消退了。 在分離的三年里,他籌備著自己的計劃,同時也因為當時的選擇和做法感到了恐懼。 他害怕很多事情,比如宋豐豐會責怪自己。 或許有千萬種更好的方式,遺憾當時的他沒有辦法做出更好的選擇。他慌亂而沮喪,被自己的無能為力擊垮了。 而更恐懼的是,他持有著能讓喻喬山讓步的把柄,但他沒有用。 “這有什么關系?”宋豐豐完全不以為意,“好鋼要用在刀刃上?!?/br> 他拍拍喻冬的手,又伸上去摸他的耳朵。喻冬的耳朵軟,耳垂也是軟的。宋豐豐總覺得這樣的人也會有一顆軟的心,容易被戳傷。 “不怪我?”喻冬問。 宋豐豐眉毛一挑,盯著喻冬:“怪。” 喻冬惶惑不安地看著他。 宋豐豐不是怪喻冬的選擇,而是怪他,沒有跟自己溝通過哪怕一次,就擅自做出了選擇。 他中斷的這段關系不是單方面的戀情,而是他們兩個人都沉浸其中的關系。喻冬當時的選擇是不得已,宋豐豐已經(jīng)盡全力去理解了。他不應該責怪喻冬不辭而別,他應該理解喻冬的惶恐。 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跟喻冬說清楚一件事。 “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想著保護我,喻冬,我很高興。我非常高興。但是你也要記住,我不軟弱,你說的那些事情,我完全不怕?!彼呜S豐看著他,“沒有人可以一手遮天的?!?/br> 宋豐豐按著他肩膀,注視他的眼睛。他知道喻冬正在認真聽自己講話。 “喻冬,不要怕你的爸爸。”宋豐豐一字字說,“他拆不散我們的。誰都拆不散,只要我和你始終在一起?!?/br> 喻冬先是愣愣點頭,隨后眼里浮起微潤的濕意。他閉上眼睛,任宋豐豐把他抱在懷里。 他已經(jīng)長大了,見識了許多事情,心志早跟十八、九歲的時候不一樣。 他所畏懼的所有的東西中,喻喬山是最關鍵的那一個。 他摧毀了喻冬曾經(jīng)的生活,這種毀滅帶來的影響太大了,遠遠超出了喻冬的想象。父親是他生命中無法逃脫的陰影,死死籠罩著他所有的生活??v然喻冬曾經(jīng)短暫地擺脫過他的影響,然而在喻喬山施加的壓力降臨之時,他不由自主地就被壓制了。 喻唯英說得對,喻冬知道自己當時確實幼稚:他有時候過分小看了喻喬山的能力,有時候,卻又將他的威勢想得過分龐大。 宋豐豐很輕地拍著他的后腦勺,語氣帶著警告,但也很溫柔:“以后不能這樣了。你做決定之前都要和我商量,或者至少告訴我一聲。我不喜歡這樣子。我才不怕他吶,街上的人誰見到我不要喊一聲‘黑豐哥’的?嗯?” 喻冬連連點頭。 宋豐豐心想,喻冬其實是有變化的。以前很少見他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么乖的樣子。 他剛想完,喻冬說話了:“黑豐你變了不少。” 宋豐豐連忙放開他,緊張地問:“變了那里?不好看了?” “以前就沒好看過?!庇鞫f。 宋豐豐從喉嚨深處冒出“嗯哼”一聲,捏著他下巴裝作兇狠地問:“靚仔,你說什么?” “你成熟了?!庇鞫阉氖肿ハ聛?,“看來你的大學很鍛煉人?!?/br> “你不知道吧,我在大學里也是隊長。” 喻冬:“我知道。” 宋豐豐:“你怎么知道?” 喻冬:“我有時候會去你們學校的網(wǎng)站看看,有足球隊的新聞?!?/br> 宋豐豐瞇起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喻冬。 直到看見喻冬的白凈臉皮上浮起羞惱的紅,他才“哈”地一聲笑出來。 把喻冬抱著親了幾口,宋豐豐跟他說起學校的事情。 這對他和喻冬來說都是很新鮮的一天。 他們見面了,還這樣坦誠地談起了曾經(jīng)的事情。暌違的三年讓他和喻冬都有所成長,這些歲月的留痕令他感慨,也令他慶幸。 他們就這樣在燈下說著話,親密無隙地度過了不眠的一夜。 喻冬和張敬謀劃的事情,他也全都告訴了宋豐豐。 從去年他與宋豐豐恢復聯(lián)系的時候開始,他和張敬完成了陷阱的制作工作。 喻喬山當年通過喻冬的母親從老教授那里獲得的所有技術專利中,有兩項是指名委托給喻冬母親的。喻冬的母親離世之后,這兩項專利授權本該回到老教授手中。 但由于老教授和夫人已經(jīng)先后病逝,這事情一時間沒人提起,喻喬山便也當做授權問題不存在似的,繼續(xù)使用了下去。 母親纏綿病榻的時候,喻冬聽她提起過授權的事情。當時母親也曾叮囑過喻喬山,讓在自己離開之后處理好授權的問題,喻喬山嘴上答應,但最終沒有任何行動。 但這些話,當時同樣守在病床里的喻冬卻聽得一清二楚。 想要徹底擺脫喻喬山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喻冬在高中時候就開始想方設法聯(lián)系教授的后人。教授夫妻無兒無女,喻冬只是小時候見過兩位老人,對于老人的親戚則一個都不熟悉。 好不容易聯(lián)系上老人的侄兒,又花了不少時間獲得對方的信任,喻冬找到機會,終于和這位植物學家見了一面。 兩人當時都在國外,談得很坦誠。喻冬毫不隱瞞喻喬山試圖占有技術專利的惡意,對方卻始終很猶豫。老人離世之后,一部分科研成果由學校進行管理,另外一部分則由老人的家屬保管。這一部分輾轉(zhuǎn)到了他手里,他卻完全不是這方面的行家,因而也只能保管,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