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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浪邊在線閱讀 - 第98節(jié)

第98節(jié)

    興安街上的人都知道龍哥的對象是個男人,好像知道了也就知道了,雖然有流言蜚語,但那些流言蜚語講到最后,總是以一句“但是人家會掙錢”來結(jié)束。

    個個都是平頭老百姓,為吃喝忙,為生計忙。別人的事情也就是別人的事情,茶余飯后提一句就罷了,管不了,也沒資格管。

    他們說起龍哥,都說他是“癲仔”。沒有子嗣,沒有后代。在年紀(jì)稍大點(diǎn)兒的人看來,這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但說完也就完了,拍拍屁股拎著板凳回家,又是平安無事的一天。

    喻冬照顧好周蘭睡下,把一盞小燈插在插座上,房間里亮起了昏暗的燈光。

    這里彌漫著藥膏的氣味,有點(diǎn)濃烈。喻冬揮動電蚊拍滅蚊子,坐在床邊問周蘭:“外婆,我家里不好嗎?有電梯,你出入方便,小區(qū)里也有老人打牌打麻將的地方,比這里方便?!?/br>
    周蘭不愿意在他家里住,臺風(fēng)剛過就要回興安街。

    老人皺起眉頭,握著喻冬的手。

    她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由于年輕時的勞累和營養(yǎng)不良,她總是瘦巴巴的樣子,吃多少都不見胖。又因為最近的一場大病,整個人突然蒼老了許多。

    喻冬也握住了她的手:“外婆,你一個人在興安街,我不放心。”

    “七叔七嬸都在旁邊,你三姨婆就在下街……”周蘭絮絮地說了好幾個街坊鄰居和親戚,“你又給我裝了一個報警鈴,我有事情會通知你的?!?/br>
    喻冬看著瘦削的老人,突然心酸起來。

    “我沒照顧好你?!彼÷曊f。

    周蘭拍了拍他的手:“傻仔。人老了就是這樣的啊,會有這樣那樣的病,躲不開的?!?/br>
    喻冬擦了擦眼睛。

    “我現(xiàn)在也不想以前的事情了。連以后的事情也不去想,高高興興比較重要。”周蘭看著喻冬,“冬仔,你……你以后,要好好過。”

    喻冬點(diǎn)點(diǎn)頭。

    她的女兒這輩子沒過好,但給她留了一個喻冬。

    “自己過得好就行了,不要管別人說什么?!敝芴m沉默片刻后緩緩開口,“黑豐從小就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沒見過比他心更好的小孩。”

    喻冬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周蘭。

    “一個人如果心好,這一世不會很糟糕?!崩先寺掏痰卣f,“心好的人世上最難找,做朋友好,能做成家里人更好?!?/br>
    喻冬的心怦怦直跳。周蘭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

    或許是在昨晚,或許是更早之前,宋豐豐每一年都要過來和她拍照的時候,又或者是更早更早,他們倆都呆在喻冬房間里埋頭做試卷的時候。

    他一下就哭了出來,哽咽地說著什么,但一句話都聽不清楚。

    他已經(jīng)沒有父親了,只有一位血脈相連的親人。而現(xiàn)在,這個人正溫柔地告訴他,自己什么都知道,并且理解他,祝福他,鼓勵他。

    “癲仔啊……”周蘭慢慢地?fù)崦鞫氖郑拖裥r候哄他睡覺一樣,“兩個癲仔?!?/br>
    她的眼睛漸漸濕潤了。

    “乖仔。”她小聲說,把俯身的喻冬輕輕抱著。

    也不是沒有遺憾和失落。但人在生死前晃過一遭,許多想法都會變樣。這一世余下的時間不多了,她或許看不到喻冬的大別墅,也看不到他將來功成名就。

    而對周蘭來說這些確實(shí)都不重要。

    她只希望,自己的外孫能夠平安、順?biāo)?、快樂地度過一生,不要重蹈他母親的覆轍,不要傷心。

    她活了大半輩子,唯有滿腔勇氣與無畏世事流言的坦蕩,可以與他分享。

    第二天早上,宋豐豐起得很早。他在舊房子里住了一夜,很奇妙地,早上五點(diǎn)多就醒了。

    現(xiàn)在還是暑假,他不需要上班,也不需要回校清理校區(qū)。

    宋豐豐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突然明白自己為什么這么早就醒了。

    在他和喻冬都還是中學(xué)生的時候,他也是常常這個點(diǎn)醒來,然后出門跑步,再給喻冬拎回來一袋早餐。

    宋豐豐的房間已經(jīng)基本全都空了,只留下舊書桌和書架。一本被撕去了封皮的《七龍珠》扔在架子上,不知道被誰用彩色畫筆涂得花里胡哨。

    他的舊自行車就放在房間里,已經(jīng)落了一層灰。

    喻冬在二樓睡了一晚上。昨夜和周蘭一邊哭一邊講,聊到了半夜,他醒來的時候眼睛還有點(diǎn)腫。

    有人在外頭喊他的名字。

    喻冬茫然地坐起身。風(fēng)扇還是那座舊風(fēng)扇,吱吱嘎嘎地邊轉(zhuǎn)邊響。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興安街,也照亮了他的陽臺。

    “喻冬!”宋豐豐的聲音就在外頭,“醒了么?去學(xué)校了!”

    喻冬走出陽臺,看到宋豐豐騎著他早就被淘汰了的自行車停在門前,車頭掛著一袋早餐,正仰頭沖自己笑:“遲到要登記名字,還要扣流動紅旗的分,你不怕?”

    喻冬笑了一陣,抹抹臉:“等我!”

    他迅速洗漱,穿好了衣服,下樓去看周蘭。周蘭也已經(jīng)起來了,她也聽到了外頭宋豐豐的聲音。

    “黑豐個癲仔?!敝芴m說,“你們今天是要去佛寺嗎?”

    “嗯?!庇鞫c(diǎn)點(diǎn)頭。他出門把宋豐豐給自己買的包子豆?jié){糯米雞都拿回來,放在桌上,叮囑周蘭趁熱吃。

    宋豐豐滿頭霧水,在門口探頭探腦:“你不吃啊?”

    “去吃雞絲粉?!庇鞫瑥拈T口推出了自己的那輛自行車。

    他很久沒騎過這輛車了,好在周蘭常常擦洗上油,還能用。肥寶在門口汪汪地吠,喻冬跨上自行車沖宋豐豐揚(yáng)揚(yáng)下巴:“走啊。”

    七嬸在門口掃地,看到他們倆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離開,莫名其妙:“喻冬,黑豐,去哪里?”

    “去上學(xué)!”宋豐豐笑著回頭,“讀書!”

    鐵道口已經(jīng)廢棄了,再沒有運(yùn)煤運(yùn)木條的列車從這里經(jīng)過。

    那盞紅色的小燈再不會亮起,但值班室里偶爾還會坐著一個老頭,在里頭沉默地抽煙,偶爾沖出值班室,指著在鐵軌上摔倒的小孩罵上幾句。

    鐵軌周圍長滿了雜草,一簇簇又高又壯。草結(jié)了籽,被風(fēng)吹得四散,會在各處扎下根來。

    兩人在雞絲粉店里解決了早餐問題,婉言謝絕老板娘要把自己侄女介紹給喻冬的好意,騎上自行車又出發(fā)了。

    街道上的各種垃圾已經(jīng)清理得差不多了,還在放暑假的孩子們早早就起來,在路邊撿果撿樹枝,互相笑著鬧著跑來跑去。

    從興安街去烏頭山路程稍遠(yuǎn),兩人繞了段路,跑到十六中門前晃了一下。

    十六中的門衛(wèi)換了新的人,他們互相都不認(rèn)識,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喻冬跟門衛(wèi)聊了幾句,吃驚地轉(zhuǎn)過來告訴宋豐豐:“佟老師當(dāng)教務(wù)處主任了。”

    宋豐豐倒抽一口涼氣:“不是吧!她這么年輕?!?/br>
    喻冬不得不提醒他:“十年了,黑豐?!?/br>
    十六中門口的媽仔牛雜還沒開門,老頭老太坐在小門那里喝粥吃油條,一句兩句地講著閑話。老太對喻冬印象太深了,瞅了他幾眼忽然就認(rèn)了出來。

    喻冬跟老太打招呼,老太這回不惦記自己孫女了,反倒說起店里來了個年輕的收銀小妹,問喻冬有女朋友沒有。

    “結(jié)婚了結(jié)婚了?!庇鞫脸鲎约鹤笫譄o名指的戒指。

    老太很遺憾,轉(zhuǎn)而看向宋豐豐:“那妹仔真的好靚?!?/br>
    宋豐豐:“結(jié)了結(jié)了?!?/br>
    也樂顛顛給兩個老人展示自己的戒指。

    盤桓這么一會兒,日頭漸漸高了,地上落下了清晰的樹影。

    兩人又繼續(xù)往前去。

    龍行網(wǎng)吧只開了個小門,里頭倒還是挺熱鬧的,一半在裝修,一半還在營業(yè)。就算是升級換代,龍哥也不放棄每天掙錢的可能性。

    站在門口的馬仔也換了幾個新的,沒人再吹殺馬特式的爆炸頭,反倒個個留起了韓式鍋蓋劉海。

    宋豐豐很看不慣:“平頭多好看?!?/br>
    喻冬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蹬著車走了,還回頭不停地往后瞥:“有個小哥長得不錯?!?/br>
    宋豐豐:“不行不行?!?/br>
    兩人悄悄討論了一番,已經(jīng)抵達(dá)輝煌街前頭的十字路口。

    輝煌街拆了一半,又重建了一半,現(xiàn)在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步行街了。原本輝煌街的另一頭還有一個人民劇場,宋豐豐記得小學(xué)時候常常去劇場里看兒童戲、木偶劇、交通肇事宣傳片和廉潔奉公電影。

    “對了,我上次看娛樂八卦,我們這里出了一個明星?!彼呜S豐遙遙指著人民劇場的方向,“他以前就是在人民劇場里表演話劇的?!?/br>
    人民劇場也已經(jīng)拆了,已經(jīng)成了一個新樓盤。

    喻冬表示沒聽過,他對這些八卦興趣不大:“你看過話劇嗎?”

    “沒看過。”綠燈亮了,宋豐豐和他又往前去,“好看的嗎?”

    兩人繞過張敬家的診所,發(fā)現(xiàn)診所還沒開門。診所現(xiàn)在的門面比之前好看多了,看上去也是個正規(guī)的地方而不是專營打胎業(yè)務(wù)的小作坊了。喻冬記得輝煌街的小巷子里一直有流鶯流連。一到夜間,穿紅戴綠的小jiejie們便齊齊出動,在亮著曖昧燈光的小發(fā)廊和按摩店里,用支棱著蒼蠅腿式睫毛的黑眼睛和大長腿招徠客人。

    喻冬和宋豐豐當(dāng)時穿著校服從張敬家里出來,就不止一次被斜對面的小jiejie揮手招呼:“靚仔!來剪頭?。 ?/br>
    現(xiàn)在巷子里倒是一片清凈,所有的小店鋪都沒有了。

    宋豐豐戳戳他臉:“看什么看什么?你對這種店有什么眷戀嗎?”

    “眷戀個鬼啊?!庇鞫咚囕喿右荒_。

    宋豐豐猛蹬幾下躲開了:“好了好了不要玩了。九點(diǎn)了,佛寺開門了。”

    從輝煌街到烏頭山,騎自行車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分鐘的路程。

    觀景路上的鳳凰木很硬朗,有的被臺風(fēng)掃去了半個樹冠,有的卻還完好,齊齊在這一天的烈日下抖動輕而薄的綠葉。

    兩人穿過了海岸線和新建的大橋,沒有在教堂前停留,一直蹬到了佛寺門前。

    喻冬放好車,墊腳望了一眼,頓時放心:“還在?!?/br>
    那棵年老的小葉榕未被擊垮,半個大樹冠仍在佛寺墻上探頭探腦,幾只小雀起飛又落下,啄食樹上的稚嫩果實(shí)。

    雖然沒被擊垮,但是確實(shí)有三分之一的樹冠已經(jīng)落了下來。

    據(jù)和尚說,那天晚上大樹恰好被雷集中,先是嘩啦一響,隨后開始燒起火來。好在雨勢也夠大,沒燒幾秒鐘又立刻被澆滅了。

    不少人已經(jīng)涌進(jìn)寺里,紛紛在地上尋找自己曾經(jīng)扔上去的許愿牌。

    宋豐豐進(jìn)了后院就匯入了找牌的人群之中,喻冬在一旁走來走去,聽見穿著制服的人正在訓(xùn)斥一個和尚。

    “避雷針是必須要裝的!你們寺在山上!”制服青年大聲說,“這次就是個教訓(xùn)!”

    和尚雙手合十,低低應(yīng)聲:“你說得對?!?/br>
    制服青年:“那我明天就讓人來裝,你們住持不要再攔啦!”

    和尚:“我們不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