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自古家事難斷,我不知秦大人為何如何所行,但作為一個父親他確有不妥之處,可并不是每一個父親都是這樣,你現(xiàn)下這般所行,只會讓更多人家分散、生死相隔……你這樣,又叫秦夫人如何看你?” 秦質(zhì)似笑非笑,言顧左右未接話頭反問道:“看來殿下很替圣上掛心天下,不知圣上可會掛念殿下的孝心?” 這話暗指天家無情,太子又怎么可能聽不出來,可他心中半點不認同,“父皇待我不同以往的天家涼薄,我們不是君與臣,而是真正的父子?!?/br> 秦質(zhì)眼眸微轉(zhuǎn),不由玩味一笑,緩聲道:“這般看來圣上似乎在殿下心中頗為重要,這父子情深倒叫微臣羨煞,只不過微臣突然頗為好奇殿下在圣上心中又有幾許重?” 太子聞言看向秦質(zhì),看似神情未變,可眼底已有些許不同。 周遭和煦的氣氛一下凝固,氣氛頓時劍拔弩張,壓得人透不上氣來。 太子滿身頗有在位者的氣勢威壓,言辭肅然道:“孤的父皇是孤的天,也是天下子民的天,倘若你執(zhí)意如此,日后必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場,你不為自己著想,不為秦氏一族著想,也該為白姑娘著想,畢竟她往日在暗廠所行的事,隨意一樁都能要了她的性命?!?/br> 秦質(zhì)聞言眼睫輕垂,眼神莫測,片刻后他忽而眉眼一展,輕輕笑起,“殿下為了圣上可真是苦口婆心,連女人都用上,這倒是難得之事,殿下既然這般篤定圣上上您的天,那不如我們就看看殿下的天會不會突然……塌了?!?/br> 太子聞言眉目漸深,看著他一字不言。 氣氛驟然靜下,水榭之中只余微微風(fēng)過,偶有風(fēng)過湖畔拂起絲絲波瀾,這處靜得仿佛沒有人一般。 屋檐上頭傳來極細微的聲響,一只鳥忽然一聲啼叫,似受到了驚嚇一般猛地飛躍而出,在湖畔上輕輕如一支箭般飛掠而過。 太子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屋頂,不再開口繼續(xù)剛剛的話頭,而是微微抬眼看向秦質(zhì)頗為褶皺的衣衫,話間帶著幾許愜意,“替國師打理衣衫的人可是白姑娘?”他微微一頓,輕輕搖了搖頭似頗為感嘆,“這般看著白姑娘似乎不是很上心,國師繁忙政務(wù)是好事,可也要多顧忌女兒家的心思才好。” 太子也是個會掐人痛腳的斯文人,秦質(zhì)言他父子之情淡薄,他不喜卻也不會當面發(fā)怒,就看準了他們夫妻不合死掐,二人也是棋逢對手的歹毒,專愛往人心窩子上扎刀。 秦質(zhì)聞言笑得云淡風(fēng)輕,“多謝殿下關(guān)切微臣家事。” 這一番談敘到底是沒達成共識,二人的刀子倒是扎得都挺準,旁的半分都沒得著好。 太子走后,秦質(zhì)面上的笑徹底淡得沒了影,他面無表情坐了半晌,忽而開口道:“下來?!?/br> 白骨在上頭守了許久,突然意識到他是跟自己說話,不由輕身一躍從屋檐上一下躍進了水榭里頭。 見他微微抬眼看向自己,神情越發(fā)淡淡,一時頗有些不知所措,她剛頭也是聽見了太子的話的,可這衣衫之事與她來說根本無關(guān)緊要,她現(xiàn)下更擔心的是他的性命。 她有心開口問,可偏生他面色不好時機不對,一時心中頗覺煩亂。 秦質(zhì)收回視線,端起茶輕抿了一口才開口緩道:“衣裳都疊好了?” 白骨見他難得開口與自己說話,連忙認真點了點頭,“都疊好了?!?/br> 秦質(zhì)放下手中的茶盞,長睫微微垂下,遮掩了眼中的神情,顯得眉眼清雋,頗為溫和無害,“確定是疊好的?”他言辭輕淺,疊字頗加了重音,似乎有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白骨聞言抬手理了理額發(fā),借機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衫,確實有一點皺,可與以往衣冠端正的模樣也差不了多少,還是一樣好看的。 一時便也不懷疑自己了,直認真點了點頭,因為往日她疊衣裳時,他都在旁嘴甜得不行,不時夸夸她親親她,現(xiàn)下心中對于疊衣裳一事,自然是滿滿的自信。 秦質(zhì)未聽到回答輕掀眼簾看向她,見她點頭,面上頗有幾分疏離不滿,“想來白姑娘剛頭也聽見了,殿下對我的衣著不是很滿意……”他說到這處,話間微微一頓,言辭越發(fā)淡漠,“是以……還要勞煩白姑娘多在我的衣衫上花些心思?!?/br> 他這話中的意思可不就是說她疊得不好,白骨心中本就煩亂,現(xiàn)下更是漫滿的委屈。 旁人說她,她根本無所謂,可若是他說,她就會很在意,況且她明明很花心思,就和以前臨摹拜貼給他一樣,他那時還夸她寫得字好看,可現(xiàn)下卻變了。 白骨心中一時落寞,便站在原地不再開口說話。 秦質(zhì)見她愛搭不理的樣子眼神當即凜冽起來,那眼神看的人周身寒意漸起,她不自覺后退一步,便見他突然站起身往她這處走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樓下走去。 白骨被他拉著一路下了樓梯,“你要去何處?” 秦質(zhì)腳下未停,言辭冷諷,“白姑娘既然是留下來伺候人的,做事也得講究點章法,總不能半點心思都不放在里頭。” 白骨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聽他話中的不悅之意,便也只能默不作聲地跟著他走。 秦質(zhì)拉著她一路出了水榭,徑直往臥房里快步走去,他步子大走得又快,弄得她好像一只短腿犬般跟在后頭跑,很是吃力。 秦質(zhì)到了屋里便將她往里頭一拉,面無表情吩咐道:“去重新疊?!?/br> 白骨瘦得跟牙簽似的,這般一拉整個人直順著力道往里頭竄進了好幾步才停下,一時轉(zhuǎn)頭看向他神情不解。 而秦質(zhì)已然轉(zhuǎn)身走到桌案旁坐下,靜靜看著她,神情肅然如同監(jiān)官一般。 白骨見他這般自然知曉他的意思,不由耷拉著眼兒,慢吞吞走到衣柜旁,打開衣柜將里頭一堆菜干似的衣裳抱出來放到榻上,開始一件件地疊。 她疊得很用心,連秦質(zhì)什么時候走到身后都不知曉,可惜等到她一件件勤勤懇懇疊好了,“菜干”還是“菜干”,只是從一堆“菜干”變成一團“菜干”,至多是形狀大小不同罷了。 秦質(zhì)眼底沉沉,看著一團亂麻默不作聲。 白骨直起身,瞥見他站在身后便讓開了些給他看成果,可他的神情顯然還是不太滿意,一時也有些心虛起來。 秦質(zhì)突然上前拉起她的手,細細看了一遍,這手看著也不像是個笨的,語調(diào)輕諷,“我記得白姑娘這手在白菜上系蝴蝶結(jié)就很是靈巧,怎么到了疊衣裳這處,這指頭便打了結(jié)似的捋不直?” 白骨眼睫一眨,不開心道:“蝴蝶結(jié)可比這簡單許多?!?/br> 這明顯的敷衍讓秦質(zhì)眉眼都染上幾分冷意,“白姑娘是不樂意罷,不過疊幾件衣服就這般心不甘情不愿,你要是不愿意還恩可以直接說出來,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tài)?!?/br> 白骨手腕被他握得極緊,不由蹙眉掙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秦質(zhì)連話都未聽完就直接截道:“你有沒有我自然清楚,這衣服若是換成白姑娘喜歡的人,不知得疊得多用心,現(xiàn)在到了我這個可有可無的兄長身上,自然不會多花心思?!?/br> 白骨只覺再不能和他接下去,這般下去也不知他又會說什么來,她放棄了掙扎,垂眼看向榻上的衣裳,“你若是不喜歡,我重新疊便是了?!?/br> 秦質(zhì)聞言靜看了她許久,忽而冷笑一聲,似乎氣得不輕,當即甩開了她的手,冷漠道:“那你自己好好疊罷。”言罷,便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第131章 白骨被這般驟然甩開了手頓時怔住,相識這么多年, 他對她從來都是溫柔體貼, 現(xiàn)下這般反差叫她再是做足準備, 也難以接受。 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心中苦澀至極,視線慢慢變成了模糊, 她連忙轉(zhuǎn)回頭看向了榻上的衣裳, 心頭一陣一陣的難受。 她微微垂下眼睫, 拿起衣裳一件件疊著, 眼中卻有什么東西滴落下來, 漸漸染濕垂著的細長眼睫,顯得格外委屈可憐,那晶瑩剔透的淚珠一滴接著一滴,無聲地砸在了褶皺的衣裳上,暈染了一片。 她微微頓了片刻, 又繼續(xù)重復(fù)著動作,一直到手發(fā)酸都沒有停下來,仿佛自虐一般。 到了夜里, 秦質(zhì)還沒有回來, 院里伺候的丫鬟早早便將屋里的燈點了起來,見白骨一刻不停地疊衣裳便小心翼翼問了她是否擺晚膳, 可也不見她反應(yīng), 一時也不敢再說話。 這府中的規(guī)矩極重, 公子生得那般好看, 即便冷著一張臉也難免會有幾個沒有眼色得往上湊,惹怒了公子自己沒得到好下場,府中規(guī)矩也越發(fā)嚴苛,現(xiàn)下大伙兒都是夾緊尾巴做事,這么偌大一個府邸弄得冷冷清清的,硬是沒有個煙火氣。 公子看著那處都好,只那性子越發(fā)可怕,每每冷臉時的做派叫人看著都直哆嗦。 聽以前伺候先夫人的姑姑說過,公子早先在外頭不顧老爺?shù)姆磳τ彩侨⒘似蓿犝f還是個門戶極低的采蓮女,且成親后二人如膠似漆,很是恩愛,卻不想才幾個月便勞燕分飛了去,公子那時還生了一場大病,養(yǎng)了許久才得好。 她私以為公子是因為太喜歡那個采蓮女,二人分離叫他心中難過不舍才不再親近女色,卻不想末了還是找了個女人,面皮生得也確實好,也難怪公子會看上。 雖說帶回來也沒見公子有什么好臉色,可沒什么事的時候公子總愛使喚她去擺弄衣裳,每回兒看著她揉衣裳的時候,眼底總不自覺透出些許少見的溫柔眷戀,他藏得很好,從來沒有叫那個女人發(fā)現(xiàn),可就是因為藏得太好了,看著就莫名覺得很可憐。 丫鬟想起了先前的采蓮女,莫名有些可憐起她來,可不過才別離沒多久,公子便喜歡上了別人,還這般情深,叫人情何以堪? 丫鬟輕輕嘆了口氣,小步退出屋,動作極輕地掩上了門。 白骨旁的沒聽進去,倒將那一聲嘆息聽進了耳里,這一聲嘆仿佛就是對著她和秦質(zhì)的,他們的感情確實可以用這一聲嘆息來形容,絕望、遺憾、無可奈何…… 總之,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從她離開那一日起,她就不再是他的娘子,疊的衣裳自然也達不到他眼中的好了…… 她淚眼婆娑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神情恍惚荒涼。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的門突然被一下撞開,有人靠著門踏進屋里,腳步聲一如既往地熟悉,是她永遠都不可能聽錯的熟悉。 白骨沒料到他還會回來,神情一時頗有幾分狼狽慌張,捏著手中的衣裳勉力克制著自己,才勉力壓下情緒。 身后的人進了屋便往床榻那處慢慢走去,一路扶墻靠屏進了里屋,走到床榻便躺了下去,仿佛根本沒有看見她這個人。 屋里慢慢彌漫起一縷清冽的酒香,淡淡地縈繞鼻間,聞之都要跟著醉了。 白骨看了床榻那處,只見他安安靜靜地躺在床榻上,仿佛已經(jīng)睡著了一般,難過的情緒一下沖到頭頂,委屈至極。 或許她根本就不該留在這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倒不如背地里護著得好,免得連最后的一點點情分都給磨沒了。 她念頭一起便做了決定,放下手中的衣裳,垂首默不作聲地往外走去。 “又要走了?”秦質(zhì)躺在床榻上,突然開口低聲道,雖是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這話中帶著些許酒后的呢喃,叫人分不清他是說夢話,還是意識清醒地在說話。 白骨腳下一頓,慢慢轉(zhuǎn)頭看去,他已然從床榻上坐起來看向她。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她確實要走,卻不是離開,可這話又不好明說。 秦質(zhì)看著她眼神暗沉沉,神情淡漠到了極點,語調(diào)沒有半分感情,“過來?!?/br> 白骨聞言站在原地不動,面上沒什么表情,仿佛沒聽見他說的話一般。 屋里本就不和煦的氣氛越發(fā)壓抑起來,夜靜得越發(fā)寂靜。 秦質(zhì)手撐在床沿上,忽而看著她輕輕笑起,眉眼漸漸染上慵懶恣意,“還記得十鬼嗎,他們對你倒是很忠心,先前你被江湖中人追殺的時候,一個個總是想著去尋你……” 白骨見他話到一半便停了,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便慢慢走到他面前,腳下還未站定便被他拉住手腕拽得直撲到他身上去,下巴直撞在他堅硬的肩膀上,疼得她直蹙眉。 鼻間漸漸襲來清冽酒香,他似乎喝了很多酒,連衣衫都一片濕潤滿是清冽的酒香。 秦質(zhì)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指腹在她面上輕輕摩挲,薄唇輕啟,淡道:“白骨,你要是再敢到處亂竄……”他話到一半,神情越發(fā)溫柔,吐出的字極為輕緩,“我就把十鬼做成皮燈籠,掛在暗廠叫三宗教眾好好看看跟錯了主人的下場……” 白骨聞言心口一窒,瞳孔驟然收縮,抬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他的眉目依舊清澄溫潤,如玉的面容看似漸染溫柔,那種溫柔好像能給你全世界,可惜事實卻恰恰相反…… 熟悉的面容突然變得陌生起來,或許他原本就是這樣的,只不過往日愿意對她溫柔體貼才顯得不同。 秦質(zhì)指尖微微撫過她的眉眼,神情專注地看著她,不聲不響將她眼中的神情一一盡收眼底,一言不發(fā)的平靜模樣叫人心中莫名瘆得慌。 白骨再不如以往那般軟綿綿地坐在他懷里,直一眼不錯地看著他,手卻不自覺握緊,面容顯得極為僵硬。 時間不過去了須臾,在她這處卻像是過了很久一般,備受煎熬。 秦質(zhì)忽而低頭靠近,薄唇慢慢吻向她的唇瓣,眼中視線卻未從她眼中移開,仿佛在審視她的所有,容不得半點他不喜的情緒。 白骨看著他慢慢靠近,感覺到他溫潤的唇貼上她的唇瓣輕輕摩挲,唇齒間溫柔至極,沒有強硬蠻橫,可就是讓她覺得束縛到了極點,渾身都莫名不舒服起來。 秦質(zhì)環(huán)著她肩膀的手慢慢下滑摟住腰際,抱著她一同倒向榻上。 白骨身子一時極為僵硬,忍不住去抓他的衣衫,這般不放松的模樣自然顯出幾分抗拒。 秦質(zhì)微微垂著的長睫投下的陰影,顯得神情越發(fā)淡漠,當即翻身壓了上來低頭吻上她的唇,帶著不容拒絕的冷意,皙白的玉容看似溫和無害,可莫名卻覺出幾分陰戾之意。 屋中氣氛越發(fā)炙熱起來,可硬是沒有半點人聲,只有衣衫窸窣和親吻纏磨的聲響,無聲的壓抑顯得曖昧越發(fā)難解,纏得心口發(fā)緊。 早間第一縷陽光從薄云中透出來,灰蒙蒙的天氣剎那間被照亮。 白骨眼睫一下下輕輕扇動,面上滿是疲憊無力,他一聲不吭折騰了她大半夜,累得她連個手指頭都抬不起來,整個人仿佛脫了力般的虛弱,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睡著。 多年暗廠的生活已經(jīng)讓她習(xí)慣,但凡有一點危險在身旁,都不會讓自己的神智處于警惕狀態(tài)…… 秦質(zhì)摟著她的姿勢一直未變,顯然也沒有睡,那胸膛一下下呼吸起伏,沒有一片衣衫地貼著她皙白的后背,肌膚相親很是炙熱,半點不容忽視的存在。 二人這般躺在暖和的被窩里,都醒著卻一句話也不說,氣氛仿佛凍住了一般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