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外頭大雨磅礴,傾盆而下,她才堪堪邁出屋檐,便已然被淋的全身濕透,斗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面上,幾乎讓她睜不開眼,前頭皆是雨幕朦朦。 白骨走到垂花門那一處,想起往日在陣中的場景,心中越發(fā)不定,這一步踏出去便是九死一生,或許昨日便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白骨心口越發(fā)悶苦,想起那木盒中的手指,心中再不敢奢望,緊握著手中的劍,毫不猶豫一步邁出垂花門。 可她在大雨中走出很遠(yuǎn)都沒有出現(xiàn)陣法,有的只是砸落在身上的雨水和磅礴而下的雨聲,幾乎沒有察覺到一絲危險。 她心中疑惑,慢慢走出了第二道垂花門,外頭視線一片寬闊,水木青草郁郁蔥蔥,蜿蜒曲折的溪水清淺可見下頭斑斕石頭,水面上浮著的水草被斗大的雨滴砸得浮浮沉沉,木橋上站著一個人,長身玉立,眉眼清潤,石青色衣衫在天色陰沉的雨幕朦朧中越顯灰暗。 白骨才恍惚意識到他根本沒有布陣…… 他撐著油紙傘站在雨中,靜靜看了她許久,忽而淡嗤一聲,輕垂眉眼低低笑起,“你還是不夠愛我……” 她聞言眼睫一顫,提步慢慢走向他,到了跟前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秦質(zhì)慢慢抬眼看向她,清澄的眼眸黯淡得沒了往日神采,薄唇輕啟,一字一句輕吐道:“或許你根本不在乎我?!?/br> 白骨被他眼中的失望刺得心頭驟疼,眼里一片朦朧模糊,不知滑落而下的是雨水還是淚水,“不是……這樣……” 秦質(zhì)眼中恨意驟起,當(dāng)即扔掉手中的油紙傘,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你捫心自問在乎我嗎?!我說了這陣法極為兇險,你還是踏進(jìn)來,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死在陣?yán)?,我如何自處?!?/br> 白骨手猛然一顫,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劍。 “你總是自作主張,先前那樣離開我,你覺得不連累我便是愛我,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笨一點,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們會是怎樣的結(jié)局?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真的會分開,有沒有想過我真的去和別人過一生?”秦質(zhì)眼眶一下潤濕,慧極必傷,他清楚地預(yù)料到這樣的結(jié)局,讓他也害怕起來,以至于都當(dāng)成真,真的讓他開始恨她。 白骨眼眸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她想過,每每一想到就痛不欲生。 秦質(zhì)卻突然笑起來,話里全是絕望,“其實你想過的,即便是想到也還是那么做了,因為你根本不夠愛我,才會心甘情愿地把我讓給別人! 我如了你的愿,讓你一個人在江湖中流浪,讓你知道我要另娶她人,我試探了一次又一次,可你呢,從來沒有一次來尋我,從來沒有一次嫉妒,你說我涼薄,可你明明比我涼薄百倍!” “我沒有……我只是怕……”這一聲聲質(zhì)問白骨無力反駁。 “你怕什么,別人害我不過取命,你對我卻是誅心!你每一次都自作主張,每一次就只知道逃,你從來都不信我,也不信我們會長久對不對!” 白骨聞言徹底崩潰,再也站不住腳直坐到了地上,眼中的淚水混著雨水滑落而下,滿是苦澀。 她是個膽小鬼,怕他們以后會形同陌路,害怕情愛脆弱得不堪一擊,害怕他面目全非,她寧愿守著現(xiàn)下的美好固步自封,也不愿意勇敢一點點。 秦質(zhì)微微垂眼看向她,眼睫上晶瑩剔透的雨珠滴滴滑落,許久,他才低聲問道:“我再給你一次機(jī)會,剛頭那支箭要你去哪里?” 白骨聞言牙關(guān)都開始發(fā)顫,想起那紙上的話,兇徒的話從來不是假的,他們既然說得出,就必然能做得到,他們的命不能賭,她也賭不起。 她慢慢握緊手,幾近哽咽道:“……這一次只能我一個人去……” 秦質(zhì)眼睫微微一眨,潤濕烏發(fā)的雨水滴滴滑落,暈濕眉眼深遠(yuǎn),“你此去九死一生,可曾想過我?” 白骨答不出來,雨水砸到她頭上極疼極重,砸得沒有抬頭看他的勇氣。 秦質(zhì)靜靜等著,衣擺被雨水透濕,雨滴在衣擺邊緣一點點滑落,仿佛流逝而去的時間,越來越少。 秦質(zhì)失望至極終是沒了耐心,眉眼漸染清冷麻木,啞然道:“白姑娘,你可以走了?!毖粤T再也沒有多看她一眼,徑直越過她往院中走去。 那話間的失望壓得白骨透不過氣,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難以忍受叫她哽咽地哭出聲,磅礴的雨水砸落而下,砸得她直不起背脊。 第144章 大雨一直嘩啦啦未停, 外頭的天色依舊陰沉,磅礴的雨聲填了滿耳,叫人心頭平生冷意。 秦質(zhì)衣冠盡濕坐在書房中,面容的雨水甚至還未干透,眉眼被雨水染濕顯得眉目深遠(yuǎn),發(fā)濕衣深, 水霧朦朦,徹襯得面容氤氤氳氳。 他什么也沒做,只是靜靜看著窗外的雨幕朦朧, 那視線好像在看雨, 又好像透過雨幕看向別處。 案上擺著高高摞起的折子,一本折子鋪開在他面前,硯臺中的墨慢慢干去,只余中間一點點濕潤的墨澤,顯然已經(jīng)許久沒有動過。 半掩的房門幾聲輕叩,褚行微微推開屋門走進(jìn)來,抱劍稟道:“公子,少夫人武功高強(qiáng),屬下跟丟了, 那一處方圓百里荒僻無人, 只有一處地形詭異,是奪人命于無形的萬鎖道嶺淵, 屬下猜測到少夫人可能去了那處?!?/br> 萬鎖道嶺淵素有魔域之稱, 當(dāng)年數(shù)萬將領(lǐng)行軍途經(jīng)此路, 多日后竟全無蹤跡,無一人出淵,甚至連尸骸都尋不見,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從此過后此淵再無人敢去,到如今成了鬼淵一樣的存在。 秦質(zhì)仿若未聞,看著外頭無休無止下著的大雨許久,才慢慢收回視線,垂著眼睫一言不發(fā)。 屋中外頭磅礴的雨聲灌滿了屋中,這雨大得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似的,無情地摧殘壓碎所有的東西,聽在耳里極為沉重。 褚行不敢多言一字,站在屋中不知該走還是該留,外頭楚復(fù)身著蓑衣疾步而來,“公子,皇上病了,老臣們皆在宮中候著,御醫(yī)不敢輕易用藥,嚴(yán)公公怕出什么閃失,特地讓屬下來尋公子?!?/br> 這話音才剛落,外頭又一人冒雨而來,腳下靜無聲響,一看便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練家子,“公子,兩位藩王回去的路上被人劫殺,巴、蜀二地隱有異動,還請公子明示該如何處置?” 卻不想這只是開始,后頭便一個一個接連不斷地前來匯報,好像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擠在了一起,擾得人煩不勝煩,“公子,寧遠(yuǎn)侯召集舊部,私下傳言公子攜天子以令諸侯,欲以此收買人心……” “大理寺調(diào)換官員名單已經(jīng)列好,其中有兩人是太子以往親信……” “禮部欲尋……” “公子……” 一句接一句的稟告,一封封折子接連不斷的地放到秦質(zhì)的桌案上,片刻間便又高高摞起一疊,皆是耽誤不得的棘手之事,聽著便叫人焦頭爛額,容不得秦質(zhì)放任不管。 秦質(zhì)默了許久不知是在思索還是走神,半晌,他才伸手拿著筆在快要干去的硯臺中微微潤濕,提筆至折子上,欲要批注卻又好像思緒雜亂不知如何落筆。 那筆尖的墨慢慢匯集成一顆墨水珠子,在毛尖搖搖欲墜,過了半晌終是不堪壓力“啪嗒”一聲滴落在折子上,墨水透過宣紙,慢慢向四周暈染開,留下了不能忽略的痕跡。 秦質(zhì)靜靜看著那滴墨水,面容平靜看不出半點不妥。 書房里都是跟了秦質(zhì)許久的人,自然知道他現(xiàn)下情緒不佳,里頭的氣氛慢慢壓抑起來,外頭漸大的雨聲砸得人心頭忐忑不安。 氣氛慢慢壓到了極點,就像繃緊的弦隨時都會崩斷。 突然,秦質(zhì)毫無征兆地一把掃落了桌案上的東西,筆架硯臺連帶著折子一道“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硯臺摔翻在地,里頭僅有的一點墨水濺到地上,點點墨跡如同心緒,雜亂無章。 眾人“撲通”幾聲連忙跪下,垂著頭一動不敢動,甚至沒有人敢道一句息怒。 秦質(zhì)手撐著桌案的邊緣,剛頭情緒徹底失控,讓他的胸口都微微起伏著,呼吸也失了尋常節(jié)奏,可即便有了這么大的動靜,他依舊不發(fā)一言,那面無表情的模樣叫人看著便覺膽戰(zhàn)心驚,頗為瘆人。 秦質(zhì)的情緒素來不外露,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動怒,一時間屋中的氣氛越發(fā)壓抑,叫人連呼吸都提著壓著,甚至有幾個手心都嚇得出了汗。 屋中靜了許久,秦質(zhì)才微微收斂一二,起身緩步走出了桌案前,在書房來回踱步,心緒明顯是前所未有的亂。 他慢慢走了個來回便停下腳步,走向一旁成排的書柜前,拉開前頭的抽屜,將里頭的兵符取出來,轉(zhuǎn)身遞給楚復(fù)。 楚復(fù)不明所以地接過,神情茫然拿著手中的兵符看著秦質(zhì)。 秦質(zhì)收回手?jǐn)n在袖間,神色平靜,“送去給公良侯爺,便說是我愿意給他的?!?/br> 公良侯爺將兵權(quán)交出來過一次,那是為了他的兒子,現(xiàn)下公良亶已經(jīng)回了候府,這一次若是再將兵符給了侯爺,自然不會怎么輕易再交出來。 如今自家公子已然掌握了大局,只要穩(wěn)好現(xiàn)下的局勢,大業(yè)既成。 兵權(quán)何其重要,若是給了侯爺,后頭的局勢根本不可能這么穩(wěn)當(dāng),誰又知道公良亶不會存什么爭權(quán)奪位的心思,即便侯爺自己沒有爭搶的心,也不一定不會為自己的兒子打算。 公良侯爺在軍中的影響不容小覷,往后要幫兒子搏一把也不是不可以,公子現(xiàn)下根本就是在養(yǎng)虎為患! 楚復(fù)神色驟然一變,看著秦質(zhì)滿眼不敢置信,“公子……” 秦質(zhì)轉(zhuǎn)而對著褚行吩咐道:“傳我命,暗廠三宗誰若是能擒拿到了邱蟬子并剎婆族人,誰就是暗廠新任廠公。” 褚行聞言看向秦質(zhì)神情錯愕。 秦質(zhì)放下話便不再管,徑直往外走去,那架勢似乎也要離開京都,可現(xiàn)下這個局勢若是離開,再想拿回江山又何其難朝廷中的文臣武將,各地的諸侯藩王誰不是狼,這么大的權(quán)力就是一塊沾著血的生rou,只要脫離眼前,當(dāng)即就會被四分五裂地撕碎搶去。 楚復(fù)當(dāng)即跪行往前,拉住秦質(zhì)的衣擺揚(yáng)聲急道:“公子,您現(xiàn)下若是走了,等于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啊,為了區(qū)區(qū)一個白骨如何值得?!屬下求公子三思而后行!” “當(dāng)年我奪她暗廠之位,現(xiàn)下便當(dāng)作還給她的,往后我們便一筆勾銷了?!鼻刭|(zhì)面色平靜,言辭淺清,仿佛已然看透往外走去。 “公子三思!” “屬下等求公子三思!” 秦質(zhì)卻沒有停下腳步,不行色匆忙地邁入雨幕中,卻沒有注意到屋檐上停著一只古怪的鳥,通身的羽毛顏色如同尋常的鳥兒,可腦袋卻極為機(jī)械的轉(zhuǎn)著,看著不像一只活物。 那眼珠子咕嚕嚕地轉(zhuǎn)著,仔細(xì)一看,一只眼珠是墨藍(lán)色的,而另一只是琉璃色,瞧著詭異邪乎。 不遠(yuǎn)處的屋檐上也停著兩只一模一樣的鳥兒,那距離更好呈三角,就好像布了什么陣法一樣。 屋里的楚復(fù)見狀徹底跪坐在地,一向理智的公子從來都是走在他們前面,如今他亂了方向,他們明明知道是錯的,卻也沒有能力穩(wěn)住現(xiàn)下的局勢,畢竟論謀算人心、布局設(shè)計誰又能比得上他? 他一走,根本沒有人能幫他穩(wěn)住,哪怕是一日都不可能! 褚行見自家公子這般離去也是神情怔然,可待秦質(zhì)走出了院子,便突然消失在了眼前。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仔細(xì)看去雨幕中確實沒了人! 他心頭大駭,連忙追上去,“公子!” 屋檐上的鳥聞聲突然騰空而起,直沖云霄往前掠去,剎那間消失在雨幕中,沒了蹤影。 眾人見狀皆大驚,連忙起身沖出院子,眼前視野極為開闊,幾乎沒有遮擋的地方,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消失在眼前,可秦質(zhì)就是憑空消失了。 眾人皆大驚失色,“公子?。?!” 那廂眾人驚慌失措,而秦質(zhì)冒著雨邁過垂花門時眼前的場景便全然一變,不再是先前的木橋溪水、草木青綠,而是一片漫無邊際的森林,入目皆是蒼天大樹,那樹干最粗的要十?dāng)?shù)人環(huán)繞著才能抱住。 他腳下一頓,轉(zhuǎn)頭看向身后,樓閣臺榭已然全部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得是望不到頭的森林,唯一不變的是傾盆而下的大雨,嘩啦啦灑落在林間樹葉上,淅淅瀝瀝的聲響在林中連續(xù)不斷地響著。 突然,蒼老婆子的聲音蓋過雨聲凌空落下,如同打雷一般震耳欲聾,仿佛從遙遙天際傳來,顯得人極為渺小。 “公子善陣,不知我們剎婆巫蠱的區(qū)區(qū)小陣能不能入您的眼?” 秦質(zhì)眉間一斂,站在朦朧雨幕中神色不明,眼中依稀閃過盡是陰郁。 第145章 地窖里暗沉沉的,沒有一絲光透進(jìn)來, 里頭久不通風(fēng), 彌漫著一股腐臭的味道,叫人聞著隱隱作嘔, 然而一直呆在里頭的人已然習(xí)慣了。 里頭只有一盞小小的燈盞,泛著微弱的光芒,前頭擺著一張極寬長的石桌, 上面放著的山林連著樓閣臺榭, 那樹木山林府院樓閣做得栩栩如生,仿若真物。 密密疊疊的林中有一個極小的布偶人, 竟然會如人一般走動著, 這場景和秦府, 以及困著秦質(zhì)的森林一模一樣。 婆子將手中帶著血字的符紙燒掉后便再也沒有書寫符紙,只是死死盯著那個布偶人, 仿佛一個施巫靈詛咒的鬼婆, 蒼老的面皮在昏暗的燈光莫名陰森詭異。 洛卿坐在后頭看著她做法許久, 才將攏在手中的鳥兒重新放回籠子,取過石凳上的披風(fēng),上前披在她身上,“婆婆,您先休息一會兒罷,莫要太過辛苦, 傷了身子?!?/br> 婆子蒼老的手慢慢往上移去, 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輕輕拍了拍手背, “你放心,你是我兒喜歡的人,待我殺了這兩個畜生,就帶你回剎婆族,雖然族里人都死了,但我這個老婆子身子骨還硬朗,還是能抓得了奴隸來伺候你的,只要你好好為我們剎婆孕育子嗣,我自然會給你,你所想要的所有。” 洛卿眼中極濃重的厭惡一閃而過,神情溫婉不改,“多謝婆婆收留洛卿,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她話間一頓,又輕聲問道:“只是這陣……真的能困住秦質(zhì)?” 婆子陰翳笑起,拿起桌案上的布偶人開始一針一線縫著,“這幻陣看似玄乎,其實不過是個障眼法,困的就是他這樣的人,他越聰明,想得越復(fù)雜就越繞不出去,只能在里頭折磨得心智盡失,到頭來困住他的不過是他自己罷了……” “婆婆既會蠱術(shù),為何不以蠱殺之,反倒這般勞心勞力坐著辛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