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收掌回勢，看不清她神情模樣如何，卻察覺了陰冷視線，那是剎婆族給人的慣有感覺，神秘詭異而又危險！

    那婆子不過看了白骨幾眼，便轉(zhuǎn)身消失在了淵頂。

    白骨面色驟變，當(dāng)即轉(zhuǎn)身深淵小徑飛速掠下，九鬼見狀連忙跟上。

    一行人下了深淵便那處淵底必經(jīng)之路而去，可卻空無一人，地上甚至沒有人踩過的痕跡，四處搜尋也不見人影，剛頭那人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詭異之感慢慢爬上心頭，那遠(yuǎn)古族落的巫靈可怕之處籠罩在眾人頭頂揮散不去。

    磅礴大雨早已停下，蒼天古林之中一片灰蒙蒙的，林中天色極為陰沉，到處都充滿了一種邪乎。

    秦質(zhì)坐在地上，一貫半絲不亂的烏發(fā)已然掉落幾髻在額前，皙白的面容幾乎蒼白到透明，他手中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劃著錯綜復(fù)雜的圖，叫人看不懂究竟是什么，微微泛白的薄唇輕輕念著什么，“天、冰、雹、霰，乾位四象，坤位扭轉(zhuǎn)……”

    他的腳上綁著從身上撕下的布條，連著身后的樹干上，仿佛是想要將自己栓在這處不離開，面色隱約可見一絲不堪重負(fù)的恍惚狼狽，瞧著極為虛弱。

    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婦人聲音帶著無限的溫柔，“過了這一年，質(zhì)哥兒便又長一歲了，往后便是家中的大哥哥了，你告訴娘親，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樣的人？”

    秦質(zhì)拿著樹枝的手突然一頓，慢慢抬頭看向眼前，周圍的場景早已變化，蒼天大樹瞬間消失不見，而他則置身于一個屋中。

    外頭好像下著雪，極為寒冷，屋里卻其樂融融，堂中擺著大火爐子，一大家子坐在堂中仿佛似在守夜。

    老太太懷里抱著一個孩童，那孩童年紀(jì)極少，面皮生得極巧，唇紅齒白頗為惹人喜愛。

    他看著那個婦人神情恍惚，明明是個身外人，神情卻慢慢沉浸其中，仿佛他本身就在這屋里一般。

    “孩兒長大要像爹爹一樣，為江山社稷盡一份綿薄之力?！?/br>
    那婦人聞言樂得不行，看著孩童忍不住揶揄道：“咱們質(zhì)哥兒真是好樣的，你長大了可不要忘記自己說的話，娘親這里呀，可替你記得牢牢的，你要是忘記了，娘親可是要罰你面壁思過喔～”

    “孩兒銘記在心，萬不會讓娘親失望！”這小小年紀(jì)偏愛這般一本正經(jīng)的嚴(yán)肅確實惹笑，一時間滿堂長輩哄堂大笑。

    一大家子很是其樂融融，倒顯得秦質(zhì)這一處荒涼孤寂，他手中的樹枝掉落在地化為了虛無都沒有察覺到。

    他靜靜看著，眼眸漸漸潤濕，清透的聲音因為許久沒有飲水而微微沙啞，“孩兒忘了，可您卻不來罰孩兒……”

    屋中的燈火漸漸暗下歸于黑暗，周遭伸手不見五指，他慢慢站起身，四處摸索似乎想要回到那屋中，可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屋外。

    外頭一片皚皚大雪蓋在琉璃金瓦之上，入目莊重威嚴(yán)，天空洋洋灑灑落下雪花，落在身上漸漸潤濕身上的披風(fēng)，里頭是若隱若現(xiàn)的明黃色衣袍。

    他在雪地上里走著，腳下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踏雪聲響，后頭的太監(jiān)一步不離地跟著，“萬歲爺，前面就是冷宮了?！?/br>
    他依舊往前走去，步子邁得雷厲風(fēng)行與以往慢條斯理完全不同，袍子甩獵獵作響，片刻便到了冷宮門前。

    身后的侍衛(wèi)連忙上推開大門，里頭雜草叢生極為荒涼，仿佛無人在此一般。

    他獨自走進(jìn)去推開了里頭的門，入眼是一排金色鐵欄，這冷宮就仿佛是一個巨型的金絲籠，里頭困著一個身著白衣的瘦弱女子。

    宮殿里面沒有點燈籠，籠子上頭的屋頂砸開了一個洞，外頭的光照到里頭，雪漸漸飄進(jìn)來，她就站在那下，揚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上面，不知是在看雪，還是在出神……

    “朕和你說過了，你若是不再執(zhí)拗，我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做夫妻，宮中的女人不過是過眼云煙，你在一日朕便依舊愛你一日，只要你好好聽話?！?/br>
    她聽見聲響慢慢轉(zhuǎn)頭看來，眉間一點朱砂襯得眉眼魅惑于人心，可眉眼流轉(zhuǎn)中再也沒有往日那呆愣愣可愛神態(tài)，仿佛看透了一切，眼中只要空洞冷漠。

    “我和你不是夫妻，我的相公是醫(yī)館的大夫，做的是懸壺濟(jì)世的善事，可他已經(jīng)死了……”

    他眉間一斂，當(dāng)即不耐煩怒道：“放肆，朕就明明白白站在你面前，你竟敢胡言亂語詛咒朕死！”

    她慢慢走進(jìn)，看著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認(rèn)真，“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想殺什么人就殺什么人，根本不是我的相公……

    其實我們早就應(yīng)該分開，你做你的皇帝，我走我的江湖路，也好過現(xiàn)下這樣面目全非……”

    他冷笑一聲，半點沒有留戀之意，眉眼皆是不耐煩，“好，既然你這般想，那朕就念在往日之情放你出宮，隨你去走你的江湖路！”

    秦質(zh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說的話，話音才一落，眼前便換了一副景象，前頭一個小姑娘撞到他腿上，才比他的膝蓋高一點，軟綿綿的一只直扒在了他的腿上，揚頭看向他，那呆愣愣的小眼兒里滿是驚慌，直奶聲奶氣怕乎乎道：“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br>
    這就好像是一個縮小版的白骨，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他一時心都要化了，正要俯身彎腰去哄這只軟綿綿的小包子，卻被疾步走來的男人搶先抱走了。

    公良亶一身布衣，眉眼清秀，看見他似乎有些意外，隨后便沖著他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便抱著手中的小姑娘轉(zhuǎn)身離開，“囡囡，跟爹爹回家啦?！?/br>
    那呆愣愣的小姑娘轉(zhuǎn)頭抱著公良亶的脖頸，很是奶聲奶氣地嘀咕著，“這個大哥哥的鈴鐺和娘親的一樣～”

    公良亶腳下一頓，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么點大，該喚人叔叔知道嗎？”

    小姑娘聞言乖巧地點了點腦袋，又悄咪咪地瞅著秦質(zhì)，滿是好奇，轉(zhuǎn)眼看見前頭下了馬車的白衣女子，忙伸出手臂往她那處傾，“娘親抱囡囡～”

    那女子笑開了眉眼，眉間的朱砂痣依舊鮮紅惑人，當(dāng)即伸手接過她抱在懷里，一抬眼便看見了他，那眼神微微一怔，末了又對他釋懷一笑，仿佛只是尋常的故人一般。

    她抱著手中的女兒，轉(zhuǎn)身離開，三人漸行漸遠(yuǎn)，細(xì)談甚歡，那溫馨惹得心口發(fā)疼。

    他一陣凄入肝脾，仿佛被拋棄了一般連忙追上前去，“娘子……”可他再怎么跑也追不上，再怎么叫她，她都沒有回頭。

    突然，腳下一絆猛地往前摔去，熱鬧的街市頓時消失，他又重新置身于蒼天古樹之中，那腳上的布條依舊綁著他，周圍沒有一個人，依舊只有他自己。

    眼前的白骨早已消失在視線之中，他還是趴在地上，看著遠(yuǎn)處空氣中的一點，眼眶漸漸潤濕，一滴清淚從眼里落下，滿目哀傷荒涼。

    那里頭的人全是幻象，明明不是他，可他卻入了戲，絕望悲涼至極，痛不欲生。

    栩栩如生的幻象一個接一個，真實的由不得他不相信，他掙扎得越厲害，就陷得越深，一次又一次在崩潰邊緣徘徊，終是失了往日的沉穩(wěn)冷靜，手指死死扣進(jìn)了土里，撕心裂肺般地心痛喊叫，聲聲入耳神傷，那衣冠凌亂、歇斯底里的模樣，仿佛神志盡失。

    第147章

    白骨在萬鎖道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那個人的蹤跡， 只能帶著九鬼馬不停蹄地回到了秦府。

    楚復(fù)褚行已經(jīng)在府中找瘋了， 來來回回尋了無數(shù)遍， 就是沒有找到陣眼， 便是請了最厲害的布陣人，也查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陣！

    一時間，府中亂得底朝天， 眾人忙忙碌碌、進(jìn)進(jìn)出出， 白骨在垂花門處走了數(shù)遭，可就是沒有看到秦質(zhì)的身影， 那神情如同失了心竅一般的恍惚，孤零零地?zé)o所依靠。

    楚復(fù)見她站在這處， 平平靜靜的完全沒有半點心急如焚的情緒，仿佛是一個冷血無情的陌生人， 一時心怒焦急， “白姑娘既然不急，那便回去歇著罷， 免得在這處礙事礙眼！”

    褚行見狀也心有埋怨， 自家公子為她做了這么多，如今身陷囹圄， 她卻這般事不關(guān)己的平靜做派， 如何不叫人氣苦！

    白骨聞言仿佛充耳未聞，只是看著遠(yuǎn)處來回徘徊的布陣人， 滿心期盼。

    可那布陣的高人在垂花門處幾個來回琢磨， 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 一舉一動都在消磨她的耐心。

    時間不多，哪由得了他們琢磨來琢磨去，剎婆劫了秦質(zhì)去，如何會厚待他？！

    白骨呼吸不暢，一下又一下地握緊手中劍，渾身都緊繃，如同將要崩斷的弦，就差那么一丁點就要斷裂了去。

    院中的氣氛正膠著，簡臻已經(jīng)得了消息往這處趕來，一進(jìn)院子便看向楚復(fù)，“你尋我？”

    白骨看見他當(dāng)即上前，急忙開口問道：“羅剎的尸首你們可還留著？”

    羅剎武功詭異高強(qiáng)，那力量如同巨人，似乎是服用了藥物才能有這樣不同常人的力量，是以羅剎死后，杜仲便向鬼宗將尸首討要了去，由毒宗琢磨研究。

    事隔太久，簡臻聞言略一回想，才道：“當(dāng)初沒看出個所以然，留在冰窖又礙事，早早便扔進(jìn)化尸池里去了?！?/br>
    白骨眉間微蹙，垂著眼心頭極為壓抑，片刻后，她抬眼看向簡臻，話中似真的一般認(rèn)真道：“不，尸首還留著，我那日與他決斗之后，頗為欣賞他的武術(shù)，并且……將他埋在我們決斗的地方，明日我便要挖墳鞭尸，請了巫婆克壓羅剎魂魄?！?/br>
    簡臻微微一頓，立刻領(lǐng)悟到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誘剎婆人自己出來？”他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妥，“時日相隔太久了，便是傳出去她未必會相信，且剎婆族人貫來邪乎，連噬殺同族孩童這樣的事都能做得出來，那個人是羅剎的什么人都還不知曉，恐會打草驚蛇?！?/br>
    “她咬了我這般久，處處想要置我于死地，與羅剎的關(guān)系必然極為親密，剎婆族最是忌諱死后身軀是否完整，只要放出消息便不可能不來?！?/br>
    簡臻一想，倒也可行，秦質(zhì)先前在杜仲手中救了他一命，現(xiàn)下只要有能救他的法子，他自然都愿意去試。

    楚復(fù)聞言卻語氣不好反駁道：“簡直就是無稽之談，羅剎都是這么久以前的事了，和剎婆又有何干系，暗廠的教眾忙于追殺剎婆，大家可不像你一樣這般閑……！”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白骨擒住了脖子，按在后頭的房柱上，院子中的人皆是一驚，完全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褚行見狀當(dāng)即快步行來，拔出了手中的劍對向白骨。

    院中的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白骨眉眼盡是凜冽冷意，咬牙切齒大聲怒道：“你以為暗廠教眾能對付剎婆，她來無影去無蹤連我都追趕不上，等暗廠找要等到何年何月，這些布陣人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秦質(zhì)滅了剎婆族，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險，讓暗廠的人速去傳消息，讓她帶秦質(zhì)來換?。?！”

    楚復(fù)聞言還是不贊同，即便呼吸不暢，面色通紅，他依舊不打算擅改公子原先的命令。

    白骨急怒攻上心頭，雙目都通紅了，手勁不自覺加重，仿佛真的要殺了楚復(fù)一般。

    褚行見越發(fā)不可收拾，忙厲聲喝道：“白骨，你還不放手，現(xiàn)下公子下落不明，你……！”

    她轉(zhuǎn)頭看向褚行，言辭極為陰狠打斷道：“褚行，我想你應(yīng)該是聰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楚復(fù)透不上氣，雙眼已經(jīng)慢慢往上翻。

    “你先放手，讓我想一想！”褚行心中急亂至極，他也怕一步踏錯而不敢去做決定，可白骨說的對，這時間一點一滴地拖下去，公子的處境就越危險。

    簡臻雙手抱臂，看著楚復(fù)嘖嘖了幾聲，仿佛提醒道一般，“人都快翻白眼了喲～”

    褚行當(dāng)即出聲，“我這就去，你快放手！”

    白骨松開了楚復(fù)，面色陰冷地盯著他，那感覺如被一條毒蛇盯著，仿佛他反悔她就要一口咬上來，蓄勢待發(fā)的危險叫人緊繃，褚行連忙與簡臻一道離了院子。

    楚復(fù)一落地便癱軟在地，一陣劇烈咳嗽，根本沒有阻撓的機(jī)會。

    若論速度，江湖上根本沒有一個組織能比得上暗廠，這消息就仿佛剛從白骨嘴中吐出，下一刻便已然人盡皆知。

    婆子披著披風(fēng)擋住臉，神色匆匆進(jìn)了地窖。

    洛卿正在里頭看著桌案上擺著的咒書，聽見動靜連忙拿起布偶人繼續(xù)繡著，極度心虛緊張，連手都開始發(fā)顫。

    好在婆子根本沒有去看她，那死人一般僵硬的面皮隱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架勢，一進(jìn)地窖便如發(fā)了瘋似的砸碎了地窖里所有能砸的東西。

    洛卿見她這般反倒安心下來，等她發(fā)泄完了，才神情關(guān)切地上前，“婆婆，莫有生氣，白骨必然是想要騙你出去，才散播這樣的謠言?！?/br>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一個局，若是尋常人心狠一些未必會去冒險，可剎婆族不一樣，他們相信巫靈詛咒，最忌諱的就是尸身不全。

    死后尸身毀之，便無法投胎轉(zhuǎn)世，這于他們來講是最可怕的事情，更何況這是她唯一的兒子，她不可能不急！

    “你懂什么！”婆子當(dāng)即一巴掌甩向洛卿，直將她打翻在地，一陣拳打腳踢極為兇悍，分明就是想要將她往死里打，那熟練的架勢顯然不是只打過一兩次這么簡單。

    洛卿咬著唇不敢求饒，只能抱著頭死死忍著，眼中閃過一絲刻骨恨意。

    婆子發(fā)泄過后也有些累了，面上隱約還殘留癲狂，“我兒若是真在她手中又怎么辦，哪個畜生想要挖墳鞭尸，用心何其歹毒，我怎能放任我兒的尸身受此羞辱！”

    婆子說著當(dāng)即上前將那桌案上的布偶人一把攬到自己的布袋里，提起了鳥籠子徑直往外頭走去，“走，這么久秦質(zhì)也差不多了，帶著一道去正正好，那個畜生若是敢動什么歪心眼，我就當(dāng)場撕碎了秦質(zhì)，讓她嘗嘗什么叫痛不欲生！”

    洛卿聞言自然不敢再勸，當(dāng)即跟著婆子往外走。

    婆子出了地窖，當(dāng)即打開鳥籠放出了三只鳥，各自飛向三個方向，在極遠(yuǎn)處慢悠悠落下，從上往下看去正好是一個三角。

    洛卿看似安靜端莊地跟在后頭，可余光早已將婆子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早年那羅剎總愛跟著她屁股后面討好，有些東西她知道的，可不是零星半點這般簡單。

    三只鳥一落地，那詭異色彩的眼珠子一轉(zhuǎn)一轉(zhuǎn)，陣眼已經(jīng)開啟。

    二人一道步入陣中，一入眼竟成了蒼天大樹，森林深處霧氣彌漫，幾乎看不見前路。

    走了片刻便見不遠(yuǎn)處倒著一個人，衣冠凌亂，面容失了血色，奄奄一息的蒼白病弱公子模樣，腳腕上綁著的布條，綁著的那處被磨得鮮血淋淋，染紅了布條，那手仿佛在地上不斷抓磨，滿手的血痕，眼睛半闔著，清澄的眼眸被折磨地空洞無物，眼神中全然失了往日的神采。

    這面皮生得太好，即便這般狼狽，看著卻還是平生側(cè)隱之心，叫人不自覺可憐不舍。

    婆子見他這般似醒非醒，反倒少了以往的警惕，拿出手中的匕首準(zhǔn)備去割他腳上的布條，卻不想才剛靠近，腳底心一下不易察覺輕微刺感，若不是因為秦質(zhì)善蠱，她根本不會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