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郗羽本科畢業(yè)后就出了國,進入了麻省理工學院這所世界知名學府的大氣科學專業(yè)深造,研究方向是大氣動力學。三十年前,大氣科學還是絕對的冷門學科,隨著這些年來全球各國對環(huán)境問題逐漸重視,大氣科學也逐漸成為顯學——學習的這門科學的學生變多了,各種各樣的經(jīng)費也多了些。地球的氣候變化是個宏大的命題,和每個國家都脫不開關系,郗羽在研究中遇到了比氣候問題更復雜的國際政治問題,于是去隔壁的哈佛選了一門李澤文擔任老師的國際組織學,惡補了一下政治知識——這些社科知識對她的研究沒什么幫助,只能起到拓寬視野的作用。 現(xiàn)在吃驚的人輪到了程茵,她左看看李澤文,右看看郗羽,臉上浮起了輕微的懷疑之色。 “怎么,李教授,你和她認識嗎?” 李澤文說:“在美國的時候,我教過她一門功課?!?/br> 程茵表情微微松動,問:“這么說,她也是哈佛的學生嗎?” “不是,我是mit的?!臂疬B忙說。 李澤文扶著車門,微笑瞧了郗羽一眼。麻省理工和哈佛和國內的京大華大一樣,可謂一對歡喜冤家,互相之間都有些隱約瞧不起對方,你覺得我市儈無底線,我覺得你只學習再好也只能給我打工——總之,兩校學生絕覺不肯讓人誤會自己是對方學校畢業(yè)的,郗羽就是典型的一例。 程茵不太懂這份典故,她對李澤文笑了笑,轉過身手搭上車門把手:“李教授,那我們走吧?” “不急,”李澤文不緊不慢道,“郗羽不是找你有事?你們談完了嗎?” 郗羽聞言一怔,繞是遲鈍如她也聽出李澤文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幫她拖延住程茵。 但……還是算了吧。 好歹認識足足兩年,她深知李澤文儒雅俊逸外表下的厲害,乖乖當學生都被折騰得半夜差點跳查爾斯河,有求于他的時候……大概要被扒一層皮吧。 “……嗯……其實沒什么大事……”郗羽搖頭,“沒事,我打擾了?!?/br> 李澤文深深看她一眼:“你確定?” “嗯嗯,我確定。”她臉上的酒窩比之前更深,果斷揮手道別,“我回房間去了,professor,程小姐,再見?!?/br> 她離開的動作如此之快,一如既往的爽利作風。對郗羽如此果斷的離開,李澤文沒叫住她,為程茵拉開車門,示意程茵上車。 兩人坐在后排,程茵回眸看了眼已經(jīng)消失在酒店大廳的郗羽,內心的疑惑一閃而過。但她不會在李澤文面前表現(xiàn)出來,她抬起手,白皙的手指輕輕扶了扶鬢邊的頭發(fā),輕松地笑道:“李教授,真是謝謝你來酒店接我?!?/br> “沒事,恰好順路?!崩顫晌恼f。 “不過還真是巧,這么容易就在國內遇到你的學生。你教她什么?” “她念理科ph.d,選了我一門不重要的選修課。”李澤文熟練的駕車拐了個彎,“她找你有事?跟你說了什么?” “她剛剛叫住我,問我認不認識她,”程茵搖了搖頭,“但我怎么可能認識她?” “一點印象都沒有?” “確實沒任何印象,”程茵輕快地笑起來,“我從來沒聽過這么問我的人。我差點就要懷疑她是不是腦子有什么問題了,不過,她既然能在麻省理工讀書,那應該是很聰明才對啊?!?/br> 李澤文一笑:“聰明人也未必善于社交?!?/br> “這倒也是?!背桃鹈理徽#奥斆魅说乃季S方式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吧?!?/br> 李澤文只側目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點笑意算作回答。 程茵轉開話題笑著問:“對了,你明天來參加這場婚宴嗎?” “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來的?!?/br> 程茵以一種夸張的神態(tài)笑言:“馬家真是投入了巨大的本錢,我剛剛才知道,他們居然請了一百多桌!你想,每桌十個人,就是將近一兩千人啊。我也參加了不少婚宴,這么大規(guī)模的婚宴真沒見過幾次。我聽這對新婚夫婦說,他們光是籌備這場婚禮都花了半年時間啊。” “的確規(guī)模不小?!崩顫晌碾S口道,“那他們感情確實不錯?!?/br> 程茵笑起來:“按照常理是這樣的。不過我前陣子還看到新聞說‘最新的調查顯示,結婚花錢越多,感情破裂的概率越高’呢。說的是小夫妻為婚禮準備籌備更多,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扯皮越多,反而更容易產(chǎn)生矛盾?!?/br> “未必。你看的新聞來源是哪里?” 程茵一愣,點了點頭:“說是美國一個教授做的調查?!?/br> “這就是了。國情不同,民族不同,社會環(huán)境不同。至少在中國,婚禮的花費越多,離婚率肯定越低。” 和美國人相比,中國人更好面子,舉辦婚禮——尤其是大規(guī)?;槎Y的目的基本上出于社交需求,為了讓別人見證幸福,為了收禮金,為了顯示人脈,為了虛榮心……當然,追求婚禮的“儀式感”也很重要,但“儀式感”說白了還是金錢和時間的升華。打個比方,在凡爾賽宮辦婚禮就是比在路邊小廣場有儀式感,十萬塊錢的鉆戒就是比一千塊的戒指有儀式感,絞盡腦汁策劃了三個月的婚禮就是比只琢磨了三天的婚禮更有儀式感。 婚禮的檔次越高,客人越多,在婚宴上表達的感情越激烈,離婚的概率也越小。因為婚禮的本質是契約,你的婚禮規(guī)模越龐大,就意味著你為了結婚付出的時間成本、社交成本和金錢成本越多,違約成本也就越高,你在離婚的時候就會多斟酌一下。 “李教授,確實是這個道理?!?/br> 程茵側過臉,笑盈盈道。她好歹也是半個娛樂圈的人,每天都要接觸到大批靠臉吃飯的人,多美多帥的臉她都看過,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把視線放在身邊的男人上。 李澤文有一張俊朗好看的臉,鼻梁如峰,唇線柔和,五官分明到有人描線似的,再配上那副無框眼鏡,英俊之余添一份難得的儒雅。當然,真要打分的話,和娛樂圈的那些純靠臉混飯吃的男人比還有點差距,但他身上的氣質尋遍整個娛樂圈都找不到的。程茵當然也見過很多靠才華吃飯的人,或清高,或驕傲,或自負,但李澤文和他們不一樣。他當然是富有自信的,卻不張揚,他很睿智,卻不外露,“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在李澤文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盯著這個人看,都能欣賞很久。 真是的,程茵嘴角輕輕彎起來,她想,李澤文這樣的人,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地球吧。 新郎新娘晚上有別的安排,但還是貼心的給伴娘伴郎團安排了大餐,郗羽滿臉神游地吃了飯,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對面的伴郎團有人跟她搭話,她也沒聽清,只是拒絕了伴郎團某人去“泡吧”的提議,帶著滿腔疑惑回了房間。 她在書桌前的電腦面前坐下來,關鍵詞輸入,翻開電腦開始搜索。她雖然是主持人常常訪問別人,但人有了名氣成為公眾人物,別人對她的關注也會升級。搜索引擎里和程茵有關的條目起碼有幾百萬,這些信息也囊括了她人生中的方方面面。 根據(jù)網(wǎng)絡資料顯示,程茵最早的信息可以追溯到中學,她中學就讀于安江省省會一所中學,比郗羽低了一級,大學則就讀于中央傳媒大學,讀大學的時候她就在電視臺當記者和主播,參加過若干比賽,獲得幾個播音主持類的獎項;本科畢業(yè)就到了中視,最開始主持一個讀書欄目,這個欄目請名人來推薦圖書,反響不錯,一年后她又主持了一個綜藝節(jié)目,為期一年時間;前面的兩份主持人事業(yè)讓她在小范圍內積累了一些名氣。 兩年前,她開始主持一個音樂類選秀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不是簡單的展示歌喉,參賽者都是一些原創(chuàng)創(chuàng)作型歌手或者新鮮作曲人,嘉賓對他們的歌曲進行點評和改進——這個節(jié)目的創(chuàng)意不能說很新鮮,但勝在制作人手段高超,能把想法變現(xiàn)的能力非常高,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力求完美,節(jié)目效果非常好,頓時紅遍全國,許多人第一說這款節(jié)目拯救了“日漸式微的原創(chuàng)音樂事業(yè)”,也讓程茵的事業(yè)迎來了一次爆發(fā)。 郗羽懷著好奇,點開了其中一期開始開始觀看——天知道她多少年沒有認真的看過電視節(jié)目了,此刻她不得不發(fā)揮學術研究一般的認真勁專研這些視頻。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節(jié)目確實很不錯,一首不怎么樣的原創(chuàng)歌曲改進后,簡直達到了改頭換面的標準,足以驚詫路人;而程茵在節(jié)目中的表現(xiàn)也很異常出色,妙語連珠,吐槽和點評十分到位,急智和博學無一不缺。 但似乎不應該覺得奇怪。 畢竟,這個程茵和李澤文關系不錯。 她和李澤文也算是認識許久了,充分認識到這位大教授各方面的水準都很高,讓他看得上并且親自來接送的女人,絕對不會只是外表好看。她記得,有一次上完課后,她恰好看到有名特別漂亮的外國女生特意主動約李澤文去party,但李澤文搖頭拒絕她的好意——當時郗羽身邊的男生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要知道那名女生金發(fā)碧眼,長腿細腰,是絕大多數(shù)人心中的美人,就算郗羽都覺得這女生太美了,拒絕她也太難了。 當時男生的男生唧唧歪歪的說,教授的目光到底多高呀。 現(xiàn)在似乎可以答案了吧。 郗羽思索著,困惑地用筆尖戳了戳記錄資料的筆記本。 第4章 婚禮的當天總是很忙碌的,不論對新郎新娘還是打醬油的伴娘伴郎都很忙碌。 郗羽早上八點起床,然后就配合其他伴娘一起開始了連軸轉的工作。光是梳妝打扮做頭發(fā)就用了兩個小時,隨后就是亂糟糟的接新娘活動——她順帶著拿到了一個幾百塊的紅包——宴會安排在晚上,午過后就陸續(xù)有客人前來。 下午時酒店安排了自助餐和很多娛樂項目,讓客人們休閑;郗羽和其他幾位伴娘亦趨亦步跟在新郎新娘后,對每一個客人道謝并且為他們領路,發(fā)喜糖。 一百多桌酒席帶來的客流量極為驚人,整整一個下午,她幾乎一分鐘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亦趨亦步跟在王安安身后賠笑迎接客人,在接待臺和大廳間來回奔波,腳都完全麻木了。 此刻的郗羽太感謝王安安有五位伴娘了——否則真是忙不過來! 婚禮的宴席定于六點,因此五點到六點這一個小時,是客人最密集的時候,郗羽剛剛把禮物遞給一位客人,笑著抬起頭來,就看到了客人中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郗羽臉上驚訝的表情還沒來得顯露,馬臻的父母立刻迎上去和對方握手:“李先生,謝謝你的到來。” 李澤文穿著一身極為貼身的灰色西裝,微笑著把紅包交給禮賓處,轉身笑著跟新郎新娘和雙方父母握手道恭喜。 他跟馬臻的父親握手時間挺長,同時笑道:“馬叔叔,我父親在外參加會議,只能我來參加婚禮了。” “哪里哪里,你爸那么忙,來不了也正常的,你來了就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馬臻的父親特別感慨地輕拍他的胳膊,“倒是我們,因為客人太多,真是招待不周?!?/br> 李澤文笑著表示招待得很周到,寒暄幾句后,視線就掃到了郗羽身上,然后朝她走了過來。 看到李澤文的時候確實有點小詫異,不過馬上想通——這場婚宴有近兩百桌酒席,平均每桌十人,客人將近兩千人,這可是一個很龐大的基數(shù),禮金都要用保險箱裝。如此多的客人,就像分子多了總會碰撞到一起去,朋友圈里也會產(chǎn)生許多稀奇古怪的交集,馬臻認識程茵,程茵認識李澤文,這么說來,李澤文也來參加婚宴不足為怪。 “教授,你好?!臂鸲酥啪捞枪谋P子,臉上是公式化的客氣笑容,“您要糖嗎?” 李澤文搖了搖頭,目光略帶審視地從她渾身上下掠過。她和其他伴娘一樣,穿著希臘風格的月白色高腰裙,長裙下擺及地,淺淺地蓋住了白色皮鞋的鞋面;她的頭發(fā)被小心的盤起來,鬢角還插了一支怒放的月桂,配合上瞳孔里的亮光,宛如希臘神話中的女神。 李澤文先垂眸看了看地面,再抬頭看她:“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嗯?”郗羽眨眨眼。 “鞋子不舒服?” “啊,你看出來了?”郗羽不太好意思。 她腳上的鞋子也是新娘子準備的,郗羽是伴娘團里身高最高的一位,為了讓伴娘團的身高差不那么大,她分到了鞋子里唯一一雙平跟的白色小皮鞋,比她的腳型略小了半個號,起初她倒是沒太大感覺,覺得還能湊合,但在三四個小時的站立后,終于覺得鞋子開始磨腳,走起路來也沒之前那么輕便。 “鞋子不合腳就要去換,你至少還要站兩個小時。”李澤文道。 “沒關系的,還有一會就好了,我不陪著敬酒的。”郗羽比劃了一下,微微欠身給他帶路:“那您去大廳吧坐著吧?座位上有時間表。” 李澤文看她一眼,沒再說什么,跟著人流進了宴會大廳。 大批客人涌入,郗羽又忙著下一輪招待。 今天昨天今天兩天的戰(zhàn)斗,汪湘和郗羽熟悉起來,她百忙之中看著李澤文的背影消失在大廳,還不忘記湊過來跟郗羽八卦:“聊那么久,你認識剛剛那位帥哥?” “他是我教授。” 汪湘嚇了一跳:“這么年輕就是教授了?” “是啊?!?/br> “人比人,氣死人啊……” 汪湘內心澎湃的千言萬語化成了這樣一句話,郗羽不由得心有戚戚。 ※※※※ 客人全都在大廳坐齊的時候,婚禮正式開場。 兩百余桌客人坐滿了整整一個大廳,所有人用“快點開始吧”的目光期待著今晚的婚禮,程茵一身紫裙出現(xiàn)在舞臺上,在她甜美而循循善誘的引導下,婚禮現(xiàn)場極其成功,一點小岔子都沒出。 隨后晚宴開始,重金請來的樂隊和歌手上了臺,新郎新娘挨桌敬酒,與此同時大廳外的草坪上,絢爛的煙火沖上天空,映得天空乍紫乍紅。 在新娘扔捧花活動結束之后,這一天辛苦的伴娘工作終于告一段落——她跟百忙之中正在和客人們拍照寒暄的新娘新郎道別,然后上樓回到房間收拾行李,踏上返鄉(xiāng)之旅。 她拖著行李箱走到酒店大堂,拿出手機查詢最快捷的去機場的路線,再一抬起頭,恰好看到李澤文和程茵在交談著從依然燈火輝煌的宴會廳走出來。昨天巧遇,今天再次碰見,連郗羽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也覺得“概率”這兩個字化為了實體,小精靈一樣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郗羽原以為他倆會一起肩并肩地離開,但奇妙得很,這事兒并沒有發(fā)生。李澤文和程茵聊了幾句后,李澤文低下頭拿出手機打個一個電話,同時一輛黑色的suv商務車開了過來——然后駕駛座上下來了一個飯店的服務生,服務生把車鑰匙送給了程茵,程茵上了駕駛座,獨自驅車離開。 “在看什么?” “professor?!蓖鹑绫划愴懘碳さ男∷墒笠粯?,郗羽迅速收回落在遠去suv車身上的目光,連忙和瞧著自己的自家教授打了個招呼,“我沒看什么……程茵一個人離開的?” 李澤文不答反問:“怎么?你覺得她應該和誰一起離開?” 郗羽抓緊了行李箱,有些窘迫地一笑:“沒有沒有……我以為,她應該有人接的,嗯,助理什么的?” 李澤文側目看她一眼,倒是笑了:“你以為她是明星?身邊跟著十個八個隨行人員嗎?” 郗羽抿著嘴,臉上的贊同的神色充分暴露了她的想法。 “主持人和明星不一樣。她所在的中視是國企,有一套嚴密的規(guī)章制度,從工資到員工職位安排自然有一套規(guī)范。也許程茵現(xiàn)在有相當?shù)拿麣?,說到底無非也就是電視臺的普通員工,連管理層都不是,當然也不可能有助理司機之類的隨從人員輔助。對程茵來說,絕大多數(shù)事情當然要自己去做,包括開車?!?/br> “哦,原來是這樣……”郗羽明悟,受教地徐徐點頭。 李澤文的視線掃過她身旁的行李箱,微笑道:“首席伴娘準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