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這頓“謝師宴”吃到了九點，老師們吃得開心，聊得也開心，郗羽也覺得收集到了足夠的信息。最后的交換聯(lián)系方式之后，老師們也紛紛回了家。這些老師們年齡都不小了，大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也不可能去進行第二輪活動，比如唱歌泡酒吧之類。

    送客送到西，周翼早就讓酒店這邊聯(lián)系好了出租車，四臺出租車在餐廳門口排成一排，把老師們分別送回了家。

    郗羽和李澤文目送著出租車開走，又慢慢呼出一口氣來。她定了定神，正打算和自己的教授表達感謝的時候，就聽到了李澤文轉(zhuǎn)頭看了眼周翼，問：“錄下來了嗎？”

    周翼微微一笑，從兜里拿出一支黑色的鋼筆：“這兒。”

    這支筆看起來莫名有點眼熟——郗羽盯著筆看了看，猛然想起吃飯的時候這支筆就放在桌子上。周翼還用這支筆在菜單上寫了幾個字——原來這支筆還是個錄音筆。

    南都是有名的火爐之一，七月底的晚上依然炎熱，三人在酒店門口只站了幾分鐘就汗流浹背。李澤文和周翼轉(zhuǎn)身進入酒店大堂，郗羽跟在兩人身邊急沖沖的問：“怎么回事？教授，你把剛剛幾個小時的聊天內(nèi)容都錄下來了嗎？”

    李澤文道：“普通的家長里短的八卦中也可能隱藏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和線索。而人的記憶力再好也是有限度的。只有錄下來并且形成文件，才不會錯過可能的線索。”

    道理可以理解，但動用錄音筆，怎么想都有些大題小作。

    “……為什么不用手機錄音啊？”她忍不住問。

    “專業(yè)用途應該用專業(yè)設備?！崩顫晌幕卮?。

    周翼也進行補充說明：“收音效果更好，還不用擔心來電話打斷錄音，因為你不知道你漏掉的是什么內(nèi)容?！?/br>
    想得太周到了，郗羽醍醐灌頂?shù)攸c頭——人家就是比她厲害，什么時候都會棋先一著。的確，今天老師們的談話中也確實透露出了一些相當關鍵的信息，這些信息在以后的調(diào)查中可能也會發(fā)生很重要的作用。

    “那暫時把錄音筆給我？”郗羽說，“我今晚回家整理一下。”

    李澤文對此沒有意見，略微頷首，周翼于是把錄音筆轉(zhuǎn)給了郗羽。

    說話間幾個人走到了電梯門口，郗羽沒打算上樓，一行人站在電梯廳入口處交談，李澤文說：“除了整理錄音之外，我需要你做另外一件事?！?/br>
    郗羽迅速點頭：“什么事情？”

    “你初一時的筆記本、日記本、作文本等等，這些具有記事功能的本子能找到嗎？”

    “應該在的，”郗羽挺有把握的說，“本科畢業(yè)的時候我整理歸納過，就在家里的書房里。這幾年我在美國，我爸和jiejie也不會扔掉它們。”

    “那好，回去讀一讀這些老的記事本，看看能不能找到和潘越、程茵有關的信息。”

    郗羽馬上明白了李澤文的用意，她重重點頭——對這樁已經(jīng)淹沒在時光里的舊案來說，收集信息是一切的關鍵。她所能記得潘越去世前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對調(diào)查有用。

    “好的，我回家后就開始整理。”

    電梯已經(jīng)到達，電梯門緩緩打開，看著她認真的模樣，李澤文又道。

    “你盡力而為即可，找不到也不要緊?！?/br>
    “嗯，我明白的?！?/br>
    第38章

    李澤文沒有直接回酒店的房間，去了酒店的健身中心運動了半小時才回到套房內(nèi)。

    他坐下后翻開電腦筆記本，視頻電話準時響起，接通后屏幕那邊出現(xiàn)了他手下的博士生richard，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小伙子，相當勤奮和聰明，這個暑假李澤文安排他去北非做社會調(diào)查——李澤文回國這段時間，和他保持著遠程聯(lián)系，一周答疑兩次。

    回答了學生的提問后，他又花了十分鐘處理了郵箱里的大堆郵件，最后才沉下心來，坐到沙發(fā)上，重新翻看著中午時黎宇飛帶來的警方卷宗。他手畔放著一杯美式咖啡，是餐廳的服務生剛剛送來的，味道濃郁，不加糖的那種。中午在中餐廳的二十分鐘里，李澤文雖然也看過一次警方報告，但這樣的原始資料，是值得一看再看的。不論警方的結果如何，文書工作還是很規(guī)范的，這里面的信息量挺不少。

    他仔細看了法醫(yī)報告，報告不長，醫(yī)生按照常規(guī)做了尸表檢驗和尸體解剖，認定全身沒有打擊傷痕，系高墜致嚴重顱腦損傷而死亡。

    法醫(yī)報告后就是現(xiàn)場勘查報告。潘越墜落地點距離樓體三米遠，根據(jù)落點可以判斷出潘越墜樓的起點。在墜落起點的位置處，警方發(fā)現(xiàn)了潘越的書包，書包規(guī)規(guī)矩矩擺在地面上，因為書包的材質(zhì)，沒有檢測出指紋?，F(xiàn)場沒有血跡，沒有打斗痕跡；潘越的足印在屋頂多處地方出現(xiàn)，可見他上樓后在屋頂上逛了一圈。同時，因為欄桿全是水泥砂漿結構，也留不下什么明顯腳印，警方在墜樓處的水泥欄桿上提取了一處隱約的足印，可以證明潘越曾經(jīng)站在水泥欄桿上。

    最后是一系列的走訪的筆錄資料，李澤文一份份開始閱讀。

    潘越墜樓地點大致在初三·三班和初三·四班的交界處，因此這兩個班的學生是目擊者，根據(jù)規(guī)定，初中部的學生應該是五點放學，但當時已經(jīng)是五月，中考臨近，因此從初三年級的放學時間推遲到五點五十，和高中部放學時間一致。當時，初三年級的同學正在上課，教室比較安靜，忽然四班有些同學聽到“砰”的一聲墜地聲在教室外響來。學生們早就心急火燎盼望放學，聽到了異響豈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坐在窗邊的率先往外看，就發(fā)現(xiàn)了臉朝下砸落在教室和花壇之間的潘越，學生們齊齊尖叫起來。

    警方記錄了初三·四班班主任奚彬的問話，也是他報的警。

    問：你當時在干什么？

    答：我當時在上課，講中考沖刺的內(nèi)容，忽然聽到“咚”的一聲，很沉的那種，就像是農(nóng)村的米袋掉在地上的聲音。

    問：除此外你還注意到什么事情嗎？比如尖叫，呼救之類的？

    答：完全沒聽到。當時窗戶旁的幾個學生尖叫起來。我連忙打開教室門一看，就看到不遠處地面上看到地上躺了個學生，我嚇壞了，連忙報了警打了救護電話，又忙著安撫學生。

    問：你怎么知道是學生？

    答：他穿校服的啊。

    問：當時幾點？

    答：五點四十五的樣子。

    問：你確定？

    答：不會有錯，教室后面掛了一臺鐘，我一抬眼就看得到。

    問：好的。謝謝。

    隨后還有一份學校領導的問話記錄，是當年的的王副校長。他是天文臺項目的直接負責人，他提到初中部的教學樓樓頂最近一直開著。他說沒想到樓頂?shù)拈T也會成為安全隱患。

    問：樓頂?shù)拈T一直是開著的？

    答：本來不是，但是這些天確實一直開著。

    問：“本來不是”是什么意思？

    答：最近常常開著，方便校領導去檢查工程進度。

    問：每天都要去檢查？

    答：是的。至少我每天都要去看一看進度。

    問：教學樓有兩部樓梯，兩部樓梯都可以通往樓頂，樓梯頂上的兩扇門都開著？

    答：是的。我們的教學樓沒有電梯，工人們只能肩挑背扛的把建筑材料運送到屋頂去，兩扇門都開著，方便工人們提高搬運的效率。

    問：你們很著急修好天文臺？

    答：是的，想趕進度。工期是一個月，我們預計在五月底之前修好，作為一個硬件參與評選科普基地。

    問：你沒想過會有學生會從樓頂墜樓？

    答：真沒想過。誰會主動這么想呀。我第一次遇到有學生跳樓的事情。

    問：以前沒有發(fā)生過學生跳樓這種事情？

    答：至少我當老師的二十年時間里真的沒有出過這種事情。我們二中校風是很好的。而且樓頂打開和墜樓沒有必然聯(lián)系，其實不應該成為安全隱患的。

    問：怎么說？

    答：其實，這個學生的死和樓頂?shù)拈T是不是打開其實沒什么關系。一個人如果想自殺，手段是很多的。再好的安全措施都攔不住一個想自殺的人。比如直接從教室跳出去也是可以的。你看，我們樓頂?shù)臋跅U高度和教室窗戶的高度也差不多的啊。

    問：天文臺的工人們的工作時間是什么時候？

    答：學生下課后工人們就過來，我們規(guī)定的時間的工作時間晚上六點到凌晨五點。

    問：好的，明白了。

    隨后就是對潘越的老師問詢記錄，警方聞訊了三名老師，分別是二班班主任鄧玉梅，數(shù)學老師劉銘剛，語文老師周宏杰。

    問：鄧老師，你對潘越很了解吧？

    答：我非常喜歡潘越這個孩子。他學習好，又懂事，是班上的班干部，還是我的英語課代表，我自認為是比較了解他的。

    問：同學們都知道他告白失敗后，他心情如何？

    答：我跟他談過，他當然有點難過，但是大體還是冷靜的。

    問：你和他具體談了什么？

    答：我跟他聊了我自己的戀愛故事，我跟他說，早戀很正常，同學們都很健忘，過一陣子就不記得這件事了。他現(xiàn)在受到的這些打擊會成為他上升的階梯。

    問：他的反應如何？

    答：他情緒比較低沉，不過說自己也明白的，不是他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就必須要喜歡他。我沒覺得他的心情會那么差，他比很多同齡人更成熟，我不認為這些流言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困擾……真的，我完全沒想到他會跳樓，完全沒有想到，我太震驚了，他還那么年輕啊。

    問：你看看這個，我們在他的書包里發(fā)現(xiàn)的，是他的筆跡嗎？

    答：……是的……是他的筆跡。他的字是很好認的，非常漂亮。

    問：你有什么感想？

    答：……我不知道他原來那么難過。

    問：他和班上的同學相處情況如何？

    答：相處得不錯。

    問：真的？如果相處得不錯，同學們?yōu)槭裁炊加帽戆资∵@件事來取笑他？

    答：這件事情是這樣的，你要明白學生的心理。潘越比較安靜，不太參加運動，平時話也不多，愛好寫作和閱讀，不是看漫畫的那種閱讀，屬于層次很高的那種學生。從這一點上說，他和大部分初一男生是不一樣的，以他的這種性格，他本該是不引人注目的那種學生。然而實際上，他學習好，常常發(fā)表文章，常常收到稿費單受到表揚，這就注定了他受到的關注程度比較高。他和大部分男生沒什么共同語言，然而做的事情又比較引人注意……

    問：也就是說，潘越是那種不太合群然而很有才華的學生。那一定會有人嫉妒他吧？

    答：……可以這么說。但我要強調(diào)一點，這種嫉妒也是普通的那種嫉妒，絕對在可控范圍內(nèi)。

    問：什么意思？

    答：不超過正常范圍的嫉妒。內(nèi)心雖然有不平，但是不會造成心態(tài)失衡，充其量就是開幾句玩笑取笑的程度。好比你同事做了件漂亮事被領導夸獎，你站在一旁看著，心理稍稍有點嫉妒。

    問：我明白了。昨天你們班是幾點放學的？

    答：五點整，下課鈴一打我就放學了，我很少留堂。

    問：潘越為什么在學校停留到那么晚？昨天并不是他做值日。

    答：這個我不太清楚。但學生們遲一點走挺正常，可能是等人，可能在學校寫完作業(yè)才回去。

    問：放學后然后你去哪里了？

    答：我回教師辦公室放好了書。

    問：頂樓的門，最近是一直開著的？

    答：是的，最近修天文臺，一直開著。工人們六點就要來上工了。

    問：那你有沒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答：我沒有注意，我回辦公室后收拾收拾也離開學校了。

    問：幾點？

    答：應該就是五點沒過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