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她也可以說瓶子里是鹽。”小吳警官附和領(lǐng)導(dǎo)，并且用自己的分析能力指出了這種可能性。

    蔣園對這位年輕警官露出一個“你還太年輕”的眼神：“誰會戴著手套往瓶子里放鹽？誰自殺前還要吃治療抑郁癥的藥？”

    “……”小吳警官啞然。

    李澤文說：“我相信你們已經(jīng)檢驗了冰箱里的食材，應(yīng)該沒有發(fā)現(xiàn)毒鼠強的痕跡。”

    “是的。他冰箱里還有剩菜剩飯，應(yīng)該是前一天煮的，化驗后都沒有毒。”

    “程茵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決定把毒放到純凈水瓶里。她第一次進入廚房時沒有動手，因為她要考慮如何投毒才能完全將自己的嫌疑撇開。經(jīng)過一小時的思索后，她有了答案。將毒鼠強放在水里是最合理的，毒鼠強無色無味，且微溶于水，100毫升的水里可以溶解25毫克的毒鼠強，毒鼠強對成年人的致死量是10毫克，可以保證毒死一個人，”蔣園說，“而且，只要去了周宏杰的家，就知道他有嚴重的潔癖，喝完水之后一定會馬上扔掉這個瓶子，他還是獨身居住，那么，等到案發(fā)任何證據(jù)都不會留下了，垃圾也會銷毀了。”

    “這會涉及一個問題，他為什么不求救？”徐云江插話。

    季時峻進會議時候沉默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才說：“因為他吃了兩片氟伏沙明。氟伏沙明的最明顯的效果就是嗜睡，再加上毒鼠強的作用，他就算想求救也未必有這個力氣。你們可以做詳細的毒理檢測——或者病理測試?！?/br>
    警察們互看一眼，季時峻這樣的級別的心理學教授的話當然有著可信性。

    王文海道：“但他還留下了一封‘遺言’，你們怎么否定？從這封遺言看，他的確和潘越之死有關(guān)?！?/br>
    季時峻輕嘆一口氣：“那不是遺言，只是情緒發(fā)泄——他是語文老師，每天都要寫教案，于是寫出自己的想法。”

    王文海一愣。他還沒來得及給這高學歷三人組展示周宏杰的“遺言”，而他們從哪里得知周宏杰去世前寫了什么？

    蔣園微微抬起下顎，不輕不重提醒滿屋子的警察：“各位，別忘了，視頻還沒看完呢?！?/br>
    王文海這才想起u盤里一共有三個文件夾，他點開那個叫“書房”的文件夾。

    這一組視頻拍攝于周宏杰的書房。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攝像頭里的景色好像凝固了一樣，只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暗淡。到了八點四十七分時，書房里第一次有了人的影子，周宏杰進入書房后就在靠墻的整壁書架上翻找什么，片刻后他從書柜的坐下側(cè)抱出一個收納箱，從收納箱里取出一張照片。因為攝像頭的角度問題，拍不到照片的內(nèi)容，但從照片的顏色判斷，就是數(shù)年前郗羽和程茵的那張合影。

    他帶著照片離開了書房，書房再次陷入黑暗；二十幾分鐘后隨著周宏杰再次進入書房才重新亮起來。

    他以一種很緩慢的姿態(tài)走到書房，表情有些奇特，在書房中呆呆站立了一會后，他從書架最底層的夾層里取出一本筆記本。他隨后坐在地上，一頁頁翻看著這本筆記本，慢慢的，他垂下頭，似乎是哭了。

    片刻后，他把素材本放回原位，又打開電腦，對著屏幕發(fā)了會呆后又開始敲擊鍵盤——這恐怕就是他最后留下來的那則“遺言”了。

    “攝像頭拍攝下了電腦屏幕，我對圖像進行了處理，得到了你們說的‘遺言’?！?/br>
    “你到底給幾個地方裝了攝像頭？”王文海不得不提出質(zhì)疑。

    “三個攝像頭，分別拍攝于客廳、廚房和書房?！笔Y園正直道，“雖然我希望查出周宏杰的秘密，但底線是存在的——我不可能在臥室和衛(wèi)生間安裝攝像頭?！?/br>
    從滿會議室的刑警表情來看，他們對蔣園說的話并不太相信。

    “真的，其他地方?jīng)]有安裝攝像頭嗎？”

    “沒有啊，你們相信我，”蔣園完美地無視了刑警們的表情，還無辜地攤了攤手，“你們不會以為我有很多這樣的器材吧？這只是試驗版，而且，這是觸犯法律的呀。”

    “……不談這個舉動本身，”王文海深呼吸一口氣，他看李澤文，“李教授，說說原因吧，你怎么想到在周宏杰家里裝攝像頭的？”

    李澤文道：“潘越高墜一案是早已結(jié)案的舊案，循規(guī)蹈矩不可能有收獲。而我從一開始就對周宏杰產(chǎn)生了疑心，所以讓蔣園采取非常手段?！?/br>
    “一開始？”郗羽敏銳的插話，她直視李澤文，“具體時間呢？”

    “準確地說，是看完案卷后。周宏杰有潔癖，常年抑郁，更喜歡安靜。你們?nèi)ミ^他家，應(yīng)該明白這一點。潘越墜樓前后，初中教學樓天臺上正在修天文臺，天文臺的位置正在教師辦公室樓上，根據(jù)裝修進度和現(xiàn)場照片，施工現(xiàn)場的噪聲和灰塵非常大，”李澤文說，“根據(jù)問話記錄，周宏杰說潘越墜樓時自己在辦公室里備課寫評職稱用的論文，并且還解釋說‘在辦公室把工作做完才走’。通常來說，寫論文需要在舒適的環(huán)境下進行較長時間的思考，以他的潔癖和細致程度，他不可能會喜歡這種環(huán)境，更談不上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工作。”

    李澤文一邊解說，王文海“唰唰唰”地快速翻看當年的案卷，并提出自己的看法。

    “……有道理。但案卷上說施工隊六點到達，也許他準備在施工隊到達后離開?！?/br>
    “請注意，案卷還告訴我們一點，那天放學后，周宏杰是距離潘越最近的人，從教師辦公室走到樓頂潘越墜樓處只需要四十秒，下樓的速度更快，只需要三十五秒，他有充裕的時間實施犯罪行為?！?/br>
    相當縝密且獨到的推理。

    除了技術(shù)手段，在不尋常的小細節(jié)里發(fā)現(xiàn)矛盾之處是刑警的主要工作，王文海認可他的說服，沒有提出質(zhì)疑，只問：“李教授，以你的謹慎，應(yīng)該還掌握其他線索吧？”

    “還有一個事實加深了我對他的懷疑，”隨后投影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照片，李澤文就像是在階梯教室里給學生上課那樣，冷靜道，“這是我第一次去南都二中樓頂時，通往天臺的門鎖的照片?！?/br>
    徐云江看著亮晶晶的掛鎖：“這鎖很干凈?！?/br>
    “自然狀態(tài)下的鎖不可能有這么干凈，說明最近一兩天內(nèi)有人仔細地擦了這把鎖。南都二中絕大多數(shù)人學生放了暑假，只有少數(shù)初三年級的班級在補課，那幾天的最高氣溫是39攝氏度，如此炎熱的夏日，我相信不會有初三學生跑上初中教學樓的五樓將一把舊鎖擦干凈。只有有潔癖的人才會習慣性把自己雙手接觸到的東西都擦得干干凈凈。我和郗羽去了初三年級的教師辦公室，教師辦公室最整潔的桌子就是周宏杰的。我找借口和他一起去衛(wèi)生間時，注意到他花了兩分鐘洗手?！?/br>
    王文海說：“有道理，但他為什么要去樓頂？”

    “正如他遺言說的那樣，愧疚。之前幾天，郗羽去南都二中祭奠潘越，且遇到了周宏杰。對郗羽和潘越，周宏杰深感愧疚——這種愧疚促使他再次走到潘越墜樓的地方，因為本人的潔癖習慣，他下意識擦干凈了鎖。兩個疑點都不大，但已經(jīng)可以構(gòu)成合理懷疑?！?/br>
    蔣園抬了抬下顎，向眾人宣告了他的存在：“還記得書房里的視頻嗎？周宏杰從書架里取出的筆記本是潘越的素材本。王隊長，你可以讓人去他家把本子取出來?！?/br>
    “素材本？是什么？”

    刑偵隊調(diào)查周宏杰死因時主要集中在臥室，對書房的搜查很草率，只拿走了他的電腦，當然也不會找到這本周宏杰被精心藏好的素材本。

    李澤文道：“調(diào)查中我們發(fā)現(xiàn)，潘越墜樓后，他書包里的素材本不見了——警方認定的那封遺書就來自于潘越的素材本?！?/br>
    蔣園從王文海手里拖過筆記本，掌握了這臺筆記本的控制權(quán)，她點開了文檔文件夾的一張圖片，左側(cè)是書頁的照片，右側(cè)是遺書的照片：“潘越的這封‘遺書’是屏幕上這首英文詩的翻譯版，被人利用當成了遺書。”

    在場的警察們大部分英語都不怎么樣，正面面相覷中，一個年輕刑警舉了舉手，又前傾身體小聲告訴王文海：“對，兩首詩確實是一回事?！?/br>
    郗羽靜靜看著投影大屏幕，這封遺書是一切的起因。就是因為知道里遺書的內(nèi)容，李澤文才跟她回到南都，重新調(diào)查潘越墜樓的原因。

    季時峻說：“我和澤文看完了潘越發(fā)表過幾十篇文章，對潘越對性格做了一個測寫：他性格堅韌、閱讀廣泛，夢想是當作家，除非理想徹底破滅，家庭變故、愛情受挫這類瑣事不會讓他自殺，反而會成為他成長的養(yǎng)分；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要自殺，也不可能用別人的詩當遺書，他會自己寫的?！?/br>
    滿屋刑警安靜了兩秒。專業(yè)人士的話是有力度的。徐云江更是愧疚，他是當時參與調(diào)查的刑警之一，深知整個調(diào)查組剩下，完全忽視了“偽造的遺書”這樣的可能。

    王文海點了會議室里最年輕的小吳警官：“你去一趟犯罪現(xiàn)場，把這本素材本取出來。”

    小吳警官領(lǐng)命而去。

    王文海繼續(xù)問：“你們還調(diào)查了什么？”

    李澤文道：“基于對潘越的性格分析，我認為潘越墜樓一案中最關(guān)鍵的線索就是潘越的素材本，我大多數(shù)時間調(diào)查都圍繞這個素材本的去向?！?/br>
    徐云江道：“然后發(fā)現(xiàn)這個本子在周宏杰手里？”

    “最簡單的排除法。第一，潘越的性格決定不會大肆宣揚自己翻譯了一首外文詩，能知道他素材本里寫了什么的人，只有語文老師和英語老師，至于其他人，通過孟冬的證詞，可以知道他的父母、同學對他在素材本里記錄里什么并不在意；第二，有人告知潘越，5月11號放學后留在學校里等郗羽，潘越對此毫不質(zhì)疑，我想，只有老師的話和郗羽的好友說的話才具有這樣的說服力；第三，警方案卷顯示，五點半后還留在教學樓第五層的人，只有郗羽和周宏杰?！?/br>
    “明白了，”徐云江百感交集，“三者的交集只有一個，周宏杰?！?/br>
    “周宏杰的疑點越來越大，我能查到的種種證據(jù)指向他，但他的性格——”李澤文很罕見地頓了頓，“至少在我看來，他不是漠視人命的那類人，他沒有殺人者的天賦。殺人不難，但是要有天賦?！?/br>
    “是的。周宏杰真的不像能殺人的人，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學生下手。這也是我們當年完全沒有懷疑他的原因之一?！毙煸平钌钗丝跉狻?/br>
    王文海不笨，他飛快地說：“我記得你前幾天見了周宏杰一面，你們談了什么？”

    “我最后對他進行了試探。他對我承認，當天下午5點40左右，他離開了教室辦公室。具體的談話錄音在u盤的音頻文件里。”

    李澤文和周宏杰三天前單獨見過一面，這是警方早就掌握的信息，但由于剛剛他帶來的線索太過石破天驚，警方的諸位暫時把這不太重要的細節(jié)拋之腦后。

    王文海下意識打開了音頻文件夾，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已經(jīng)編號的音頻——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檔案、證據(jù)、文書歸類水平，比許多在職的刑警還要強得多。

    從入行的第一天開始，王文海就知道“充分、透徹的準備是辦案工作的一切”，但說來容易做來難，機構(gòu)問題、時間問題、人員問題都讓這句話變得有些浮于表面，文書工作難做。這位大教授的準備工作做到了這個程度，讓人只能心悅誠服。

    他看著李澤文，默默想，這個人恐怕從來不做沒有計劃的事情，恐怕也從來不會出錯。

    “那動機？他這樣一位人人稱贊的老師殺害學生總有相當強有力的動機吧？”王文?？粗顫晌暮褪Y園，真心誠意發(fā)問，“我相信二位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

    李澤文對角落的一名年輕刑警微微頷首，他注意到這位躍躍欲試的警察有一陣子了。

    “可以讓這位警號是212344的警官發(fā)言更好?！?/br>
    雖然場景如此嚴肅，但郗羽還是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李澤文在課堂上讓學生發(fā)言，被點到的那個人還高興得很。

    年輕刑警進入這間段會議室已經(jīng)有十分鐘了，但此前存在感薄弱，之前辦公室內(nèi)的交談信息量極大，他一直沒有找到說話的機會，現(xiàn)在通過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

    “關(guān)于死者，我從心理醫(yī)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信息，基本和李教授的分析的情況一樣?！?/br>
    王文海也懶得糾正下屬的稱呼順序問題，用眼神示意他快說。

    年輕警官拿出一個u盤遞過來：“這是我們對周宏杰心理醫(yī)生陳醫(yī)生的訪談記錄?！?/br>
    第101章

    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陳醫(yī)生大約超過五十歲，她面目柔和，說話不徐不疾，得知周宏杰去世后，她有些悲痛，卻不顯得太意外。

    “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啊……”看完他電腦上的留言后，她這么說，“……他的抑郁癥病史至少有十五年，我大概是十四年前認識他的?！?/br>
    “他有一個相當不幸的童年……”陳醫(yī)生敘述了周宏杰的履歷，“他父母火災(zāi)去世后，他被寄養(yǎng)在親戚家長大，寄人籬下的日子當然不算好過。當然他還算有一定的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他說服自己說，父母去世一起小概率事件，是他父母運氣不好，誰也無法預(yù)測，無法估計，無法避免。靠著這種信念他長大成人，可問題是，他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造成父母死亡的意外事故的根源是建筑師的設(shè)計問題，而且，大廈的建筑師是自己學生的家長?！?/br>
    說到這里，陳醫(yī)生停了停，蔣園趁機補充道：“他曾經(jīng)有過一段戀情，女友是建筑師，他就是從她嘴里得知南濱大廈的建筑問題的?！?/br>
    “周宏杰無法接受害死父母的人過得那么舒心。他寫了檢舉信，但石沉大海。他想過動用法律，但司法系統(tǒng)從來都是低效的……他沒辦法通過合法渠道讓潘昱民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只有一個選擇，動用私刑。

    “這個過程就像釀酒。成長過程中，他通過自我安慰化解了自己所受的苦難，而真相就像藏酒開窖，多年醞釀的噴涌出的痛苦和仇恨會就像火一樣燃燒起來，所謂的海格力斯效應(yīng)，‘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潘昱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自己殺死他兒子，很合理。

    “他抑制不住自己復(fù)仇的欲望，又不想牽連到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潘越的死看上去是自殺。首先，他引導(dǎo)潘越翻譯了那首英文詩——他是語文老師，潘越對他信任有加，這不難做到；其次，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畢竟一個心情愉快的人不會想到自殺的。幸運之處他是老師，還是潘越十分信任的老師，潘越時不時會和他溝通一些情況，因此他知道潘越的家庭情況糟糕到了極點，再加上他對一位女生告白失敗，這兩件事給了他相當好的時機和cao作空間。

    “在潘越告白失敗后的幾天，他用老師的名義讓潘越到樓頂?shù)却莻€女生，周宏杰則在辦公室里度過了此生最長的四十分鐘，最后他下定決心，上到樓頂準備動手。和潘越見面后，他坐到樓頂?shù)臋跅U上，并且讓潘越也坐上去。老師的一舉一動會形成模范效應(yīng)，潘越毫無戒心，和周宏杰并肩坐在欄桿上。

    “他告訴我，那是一個完美的時機。充足的自殺動機，足夠高的教學樓，空無一人的cao場，距離兩人最近的建筑物就是一百多米遠的高中部教學樓，基本不可能有目擊證人。他一伸手就能把潘越從樓上推下去?！?/br>
    陳醫(yī)生說到這里，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實際上，除了極少數(shù)反社會的人，當某個人真的決定結(jié)束其他人生命的那一剎那是很難下決定的——尤其是他采取的辦法是急性的，我稱為‘可以收手’的那種。在準備下手時，潘越回過頭，兩人目光對上，周宏杰告訴我，他就像被看透了一樣——潘越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老師想殺他?！?/br>
    會議室的眾人下意識屏住呼吸。

    郗羽想，在那一瞬間，兩人的心理變化足可以再寫一整本《尤利西斯》了。

    “周宏杰被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看透，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了。潘越問他為什么，周宏杰激烈的感情需要一個出口——在此之前，他從未和任何人談起自己父母的死因。他冷冷地告訴潘越，他的父親害死了自己的父母，隨后離開了樓頂?！?/br>
    說到這里，警官不可思議的反問：“他離開了屋頂，沒把人推下去？”

    “他的確是這么告訴我的?！?/br>
    警察提出不同意見：“但他告訴你的未必是事實，也許他把潘越推下樓，再告訴你他沒有動手?！?/br>
    “我不覺得他有犯罪行為，”陳醫(yī)生很溫和地說，“我的專業(yè)知識和分析能力告訴我，他說的是事實。他的心理非常典型，孩童時期的不幸遭遇讓他積累了大量壓力和焦慮，社會的不公平又讓他仇恨社會，但長期以來接受的教育又扭轉(zhuǎn)了他部分偏激的思維——尤其是大學教育對他來說很關(guān)鍵，這導(dǎo)致他準備在潘越身上釋放壓力最終卻無法真正付諸實踐?！?/br>
    “就算是這樣。他有預(yù)謀，有殺人動機，他的舉動依然是犯罪，只不過是謀殺未遂。心理咨詢的保密原則里不包含為犯罪行為保密?！?/br>
    “我不認同你的觀點。如果僅僅以某個人的想法來定罪，那我估計監(jiān)獄里早就人滿為患。實際上，我這些年接觸到了成百上千有心理問題的人，他們要么想傷害自己要么想傷害別人，有很多人在掙扎中舉起了屠刀，但最后都沒有真正動手人，他們或許談不上是人們印象中的那種好人，我們可以從道德上批判他。但沒有犯罪就是沒有犯罪?！?/br>
    警察不再說話，似乎是認可了這個解釋。

    “他懷著對自己的憤怒和失望回到教師辦公室，等著自己的結(jié)局。在他的設(shè)想中，潘越會投訴他、報警。他謀殺未遂，將會受到法律的懲罰，至少他老師的這份工作保不住了。

    “可幾分鐘后，他接到了其他老師打來的電話，告訴他潘越墜樓身亡。他及時收手，但潘越依然如同他的計劃墜樓。他告訴我說，當時他大腦一片空白，有些震驚，有些惶恐，還松了口氣。他不希望警察懷疑自己，于是按照既定計劃上樓，在潘越的書包里找出他的素材本，撕掉了潘越翻譯的那首英文詩放在他的書包上，他清理了鞋印，藏好素材本下樓的。如他所料，警察完全沒有懷疑他，甚至連疑問都沒有，很快這起案件以自殺結(jié)案。

    “他事后分析，潘越墜樓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是潘越不小心失足墜樓，因為他離開樓頂時潘越還坐在欄桿上；第二種可能性是潘越的確深受刺激，跳樓自殺；第三種可能是兩者都有，因為沮喪和失落，導(dǎo)致他不小心墜樓。周宏杰說，潘越是個很敏銳的孩子，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的最低谷。破碎的家庭，充滿謊言的父母，喜歡的女孩子拒絕自己，被同學們嘲笑，父親是殺害老師父母的兇手，老師想要殺害自己……這一系列事情對這個小男孩的打擊未免太大，所以他不慎墜樓。

    “仇恨對象的兒子死了，他發(fā)熱的大腦冷靜下來，良知、道德、正義、責任這些情緒回到他失控的大腦里。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他意識到，謀殺計劃是如此的荒唐可笑，奪走仇人兒子的生命不會讓他快樂。

    “全校所有人的關(guān)注點在被潘越告白的那個女孩子身上，那個女孩子承受許許多多的指責，精神幾乎崩潰。讓學生承擔老師的過失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但他沒有自首的勇氣。愧疚心理而產(chǎn)生的心理負擔跟事情的大小成正比，可他面臨的事情和人命相關(guān)？潘越墜樓案帶來了深遠的影像，接下來的所有時間里，他都沉浸在如湖水一樣的內(nèi)疚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