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榮大人莞爾一笑,又掏出帕子幫云棠擦了擦眼淚,“傻丫頭,自然是可以的?!?/br> 不過榮大人可是想差了,其實這里頭最不怕的就是云棠……因為今日這出兒,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來她們說的鬼怪,該就是谷夏說的阿苗和烏金了…… 昨日她剛從教坊那頭回來,跟著榮大人學了一天的學問,等到天一擦黑,云棠又應著谷夏的要求去了趟三清殿,雖說她現(xiàn)在聽到那地兒還有些發(fā)怵,可有鬼爺護身,該是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原來這三清殿沒請來真正的神仙,倒是招來了一堆鬼魂兒,只要他們需要聚一聚,此地便成了他們的集會場所。 雖說云棠也見了不少的鬼了,可這么五六只鬼聚在一起,還是差點兒把她嚇了個跟頭,谷夏還說,就因著怕嚇到她,他還特地先叫那些嚇人的、丑的都避開了。 他已經(jīng)如此“體貼”,她還能說些什么? 而且云棠還發(fā)現(xiàn)了,谷夏還不是只一般的鬼,今日見的這五個鬼里頭,一個是今早見過的季疏朗,一個是個書生的打扮,一個須發(fā)皆白,一個若三歲孩童,還有一個貌美腰細的女人,都得叫他一聲“谷爺”,看來這谷夏還頗受同類的尊重。 季疏朗笑盈盈地瞧著云棠,其實是在和谷夏說話,“谷爺,那事兒,您辦的怎么樣了?” 谷夏當然知道是什么事,“東郭,你叫阿苗和烏金明晚到清暉閣走上一趟,務必要弄出些動靜!” 那老頭兒嘿嘿一笑,答了聲是,“谷爺,俺這就去!”說完就要動身,這一著急可好,身子沒動,一顆腦袋倒是先飛了出去,肩膀上只留下一截脖頸兒,正一點一點往外滲著血,云棠又哪里見過這等詭異場面,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老頭的腦袋飛了一陣兒,在門口拐了個彎竟然又回到脖子上了,這才又成了個完整的人形,怪的是,那腦袋剛剛還飛了出去,現(xiàn)在再看老頭脖子,竟然一絲痕跡也無。 接好了自己的身子,東郭這才又笑了笑,有些抱歉似的,“差點兒忘了,谷爺說這姑娘怕嚇,不叫我們弄那些怪象,實在是習慣了,一時忘了這茬兒?!庇殖铺谋卸Y,“那丫頭,實在是對不住了!”道好了歉,這才囫圇個兒施施然出門去了。 云棠還在怔冷之中,直到聽到谷夏的安慰才緩過神來,“東郭是個落頭氏,若想出去,無需動彈身子,只要一顆腦袋飛走就可,你別看他這樣子駭人,人倒是個好人……” “?。颗丁?/br> 安慰了云棠,谷夏又來交代季疏朗,“疏朗,等到明晚阿苗和金烏一出現(xiàn),那些女官兒們勢必會沖出屋子,到時候我叫你瞧瞧,到底哪個是那晚在教坊看過的?!?/br> 季疏朗眨巴眨巴眼睛,“得令!不過谷爺夠狠,為了達到目的都不懂得憐香惜玉……怪不得你生前沒姑娘喜歡,做了鬼還是沒女鬼喜歡……” 谷夏在云棠的身子里干咳了幾聲,也沒再理他,“青瑯,靈犀,彩鳳,這些日子我不在,若是大家誰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立即通知我!” 這剩下的三鬼就是一個書生打扮,一個小兒體態(tài),一個美嬌娘了,云棠也不知哪個是哪個,只聽三鬼齊聲答是,谷夏交代好了所有事宜,這才叫這些鬼魂們都回去了。 只剩下云棠和谷夏,也出了三清殿,回去休息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說了,大家小年快樂呀! ☆、自雨亭 昨夜采菱和唐小喬去刑部找了趙叔禮,竟真的把他給找了過來,這得得益于趙叔禮是個工作狂,一月得有半月睡在刑部。 當然了,即便他來了,也依然是一無所獲,不過這倒幫著他確定了一個事實,就是這大明宮絕對不干凈。 而另一端,谷夏卻是達到了他的目的,季疏朗趁著幾百號女官聚在一起的工夫認出了人,原來洛水碧死的那日,出現(xiàn)在教坊里頭的女官兒是尚功局的典珍吳鳶,這吳鳶是個二十來歲的大姑娘,早早就坐在了司珍處第二等的地位,乃是因為跟此處一把手孫大人孫茹交好的緣故。 如此一來,這跟他們從前了解的就有了一絲關聯(lián),小田說,他是被孫茹帶入了尚功局,后來又命喪深井,而洛水碧死的那日,吳鳶又出現(xiàn)在教坊,吳鳶又是孫茹的狗腿……這其間到底是巧合,還是有貓膩? 春雨貴如油,今日谷雨,谷雨谷雨,取自古人雨生百谷之說,正是萬家忙于農(nóng)事的時節(jié),然而在大明宮中,一切仍是悠閑愜意地繼續(xù)著,除了天氣和宮人的衣衫,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 云棠撐著把花傘,繞著太液池剛走了半圈,今日她難得清閑,突然想找處安靜的地方,她這人雖喜歡熱鬧,可也得有足夠的獨處時間,這樣的獨處能讓她消化了好的,平復了壞的,然后再變成最最平靜的姚云棠。 不過如今這個時候想要獨處也是有些困難的。 不知道怎的,鬼爺今日也有些惆悵,說氣話來也不像從前那么惡毒了。 “雨來了,你怎么不回去?” “我啊,正是雨來了才出來走走,這味道多好聞,處處都透著生機,和秋日就是不同,你可聽說過張先生的詩?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谷夏笑了,“你倒是有雅興,不過若是我,我寧愿沏好一杯新茶,敞開窗子,就那么坐在窗前瞧一天的雨?!?/br> 鬼爺?shù)穆曇衾锿嘎吨臏貪?,這是云棠從未見識過的,她突然覺得,此時的她與他就像是一對相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什么都可以談,卻不愿再去談那些大義凜然和壯志凌云,他們談的不過是春日的雨,新煮的茶,還有歸來的雁……反正,就是怎么自在怎么活。 不過因為李連的出現(xiàn),這份難得的安靜馬上就煙消云散。 除了太液亭,太液池上還有幾個小一些的亭子,比如北岸離含涼殿極近的自雨亭,說起這自雨亭,還是天寶年間玄宗為了乘涼,便叫人在此處建了座小亭,又引山泉從房檐流下,故此可以形成水墻,以達到降溫的效果。 而此時的自雨亭,就正巧坐著李連這尊大神,正拿著個酒壺自飲自酌。 春雨綿綿灑在池面,如此美好悠然的良辰美景,這廝卻不懂得享受,非要坐在這稀里嘩啦流水的亭子里面,豈不是焚琴煮鶴之輩? 云棠見他喝的認真,估么著也沒注意到自己,心想著散步也累了,剛要折返,卻被李連給瞧見了。 “姚大人!別來無恙?。课艺陲嬀?,姚大人要不要陪李某小酌一杯?” 瞧都瞧見了,總不能得罪皇親國戚,云棠實在沒了法子,只得走了過去,收起花傘立在一旁,這才鄭重行了禮,“微臣姚云棠拜見殿下,前幾次是小臣有眼不識泰山,怕是沖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或許是出于好玩,他把自己偽裝成翰林,可她卻不想陪他玩了,因為不到萬不得已,云棠喜歡把話都說開,這樣誰也不用藏著掖著,更不用互相揣測,有那個磨嘰的工夫做點什么不好? 李連卻是愣了一愣,這時候才有些醒酒,“你……知道了?” “是!” “那……你先起來,你我又何必行此大禮?” 云棠這才站直了身子,又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殿下此言差矣,無論到何時,禮法都是不可隨意對待的?!庇滞低登屏饲扑蛟S是喝了不少,眼眶子都有些微微泛紅,她記得外公喝多了比這還厲害,眼睛鼻子耳朵無處不紅。 而李連眼眶子紅卻不是喝酒喝的,他倒了杯酒,又看著云棠,“姚大人,我今日心情不好,可否陪我吃杯酒水?” 難道……他是哭過了?他也會哭?錦衣玉食的活著,一輩子都不用cao心,他有什么可煩惱的?不過看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云棠還是心軟了,鬼使神差的挪了過去。 “坐!會喝酒么?” 會喝酒么?笑話,她從小就是舔著外公的酒碗長大的!不過化為言行,就只是輕輕地抿了一口,她不是太善良,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絕別人。 不過自打她坐下,他倒是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杯一杯往他自己的酒展里續(xù)酒,時不時瞧瞧云棠,一瞧就足有一刻鐘,看的云棠極不自在。 終于,她坐不住了,只好找話來說,“殿下,人活著得放開心,不能什么都要求完美,生活中有點小瑕疵,也是沒什么大不了的……” 按道理來講,當你勸慰誰的時候理應先問上幾句,你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不過云棠卻沒問,因為她可不想知道,這李連可是皇上的兒子,能讓他煩心的事還是不問為好,她可是謹遵外公的教誨,深諳無用之用,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 李連皺了皺眉頭,“此事不必再說,既然我與姚大人好不容易相聚,不如聊聊我倆的事。” “我倆的事?我倆有何事?” 剛剛還皺眉,現(xiàn)在的李連又噗嗤一笑,“姚大人,你可真會裝傻,我說我喜歡你,那便是真的喜歡你,不瞞你說,我在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瞧你順眼!姚大人,做個九品的芝麻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了我,雖說你的身份有些難辦,卻架不住我喜歡,只要你同意,我就去跟父皇求求,給你個側妃的位子,等到日后我封了王,你也就是側王妃,這多省事?” 云棠起先還有些臉紅,后又聽到“側妃”這詞兒,氣得她眼眶子一下就紅了,雖說她不可能與他扯在一起,可叫她跟“妾”字粘在一起,就是對她的侮辱。 云棠咬了咬嘴唇,終是把眼淚憋了回去,“殿下是說你喜歡我這副皮囊?” 李連樂的更歡,直指著云棠,笑的眼淚直流,“你……還真是越來越可愛!拐著彎兒的夸自己貌美,不過算你說對了,我還真就喜歡你這副皮囊,喜歡皮囊怎么了,這也是你的幸運,甭跟我提什么真心,爺哪有時間陪你們小姑娘玩真心?” 云棠更是氣的牙癢癢,外公雖告訴過她要低調(diào)行事,可也教過她“士可殺不可辱”,見他如此狂妄自大,早就想頂回去兩句,卻沒得了機會,因為李連似是喝的太多,說了一陣兒就昏死過去,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我就不信我李連,拿你個小丫頭沒辦法!” 云棠見他暈了,又瞧瞧別處,確定了沒有別人,走過去朝著李連的腳踝狠狠踹了一腳,這才氣哄哄的走了。 剛出了自雨亭,鬼爺就出聲了,“若是你實在厭煩這廝,我可幫你鏟除后患……” 云棠不知道他說的鏟除后患是怎么個鏟除的法子,不過她還是打了個激靈,又實在有些感動,“多謝鬼爺,不過此事,還是我自己來解決罷……” 谷夏知道她心中所想,也不再多說,只道了聲好,就沒再提及此事了。 ☆、食氣鬼 司珍處,云棠磨磨蹭蹭不敢上前,谷夏覺得她該來會會這吳鳶,可是她怕,“鬼爺,萬一那洛姑娘真是吳大人弄死的,那我們這樣豈不是要打草驚蛇?再者說……人家會不會殺人滅口……” 谷夏瞧她那個慫樣就覺好笑,“你放心,這次你去了,我叫幾個兄弟日日看著那吳鳶,她若是敢起什么幺蛾子,兄弟們自然是要管一管的?!?/br> “那……您可得說話算話……” 谷夏有些無語,“本人最講信用,快去罷!” 云棠略略放了心,抻了抻衣角,又擠出一絲笑容,這才邁進了司珍處的門檻兒,這笑還是她在榮大人那里學的,見人三分笑,甭管你碰到的是誰,對方多少都會對你有些好感。 不過一進了門兒,云棠就愣住了,因為里頭只坐著個年輕的女人,瞧起來二十多歲的模樣,眼角朝上翹的厲害,偏偏一副臉面還白的出奇,不知道怎的,一看就讓人心里頭毛毛的。 再一瞧這人領口,寶藍色的邊兒,正六品,明白了,這位就是小田說的孫大人本尊了,這眼力,云棠自己都想叫一聲好,你還別說,這些日子在榮大人手底下辦事,瞧著人家為人處事的態(tài)度和手段,她也跟著沾了光兒,腦子也靈光了一些。 再不猶豫,云棠鄭重一揖,“下官尚宮局姚云棠拜見孫大人!” 這孫司珍本正瞧著手下人呈上來的首飾樣式,聞此抬了抬眼皮,見是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頭,面生的很,這才停下手中的活兒,“齊大人手下的?” 因著這“尚宮局”與“尚功局”,孫司珍得確認一番。 “正是……” 孫司珍點了點頭,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接著打理云棠,“那你到我這里來可是有事?“ “下官……是來找吳鳶吳大人的……” 聽到吳鳶,這孫大人頗有些意外,“怎么?你認得她?” “下官不認得……” “那你?” 來這之前,云棠就已經(jīng)想好了說辭,此時更加不慌不忙地說著瞎話,“下官是在司闈處任職的,宮里頭的鑰匙有幾個纓子沒了,我尋思您這兒常年弄些玉佩珠寶的,估么著有這東西,這才來找吳大人問問?!?/br> 孫大人聽她說這,這才緩了臉色,“你這丫頭,原來是這么點小事,指明叫吳鳶,我還當是什么?吳鳶你也不用找了,一會我差人多找些紅櫻子,找到就給你送到司闈處去,你只管回去等著就是!” 人家都那么熱情了,云棠也沒什么可說的,只好“莊重”地笑了一笑,“那感情好,真是多謝孫大人,那既然如此,您繼續(xù)忙,下官就回去了……” 孫大人也沒再多說,只是擺了擺手,云棠也就知趣的下去了。 “鬼爺,沒見到吳大人,怎么辦?” 谷夏卻沒馬上吱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吩咐云棠,“云棠,去一趟三清殿!” 不知什么時候,他對她的稱呼從“姚大人”、“姚姑娘”變成了云棠,這稱呼好啊,說不定她真能跟鬼爺成為朋友,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她沒把事辦好,他也不能拿朋友怎么樣。 想著咯咯樂了起來,早就忘了谷夏能把她的心思聽的一清二楚,不過云棠開心了,也就不愛計較那么多了,轉而撒腿往三清殿跑去。 這三清殿是他們的老窩,指不定哪個犄角旮旯就藏著只小鬼。 果然,谷夏剛咳嗽了那么一聲,就從房梁上蹦下來個七八歲的垂髫小兒,笑嘻嘻地瞧著云棠,“谷爺,您有何吩咐?” 云棠明白,這小兒自然不是在跟自己說話,她也就只好佇在那充當個木頭。 “小葫蘆,去把子虛找來!” 這叫小葫蘆的答應了一聲,竟化作一縷青煙,就那么飄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