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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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腦門兒上挨了袁華一巴掌。 “收心,還有一分鐘準(zhǔn)備時間,集中精力?!?/br> “……” “腳太緊了,稍微彎曲一點。重心前傾,著力點向下?!?/br> 袁華看著手中的計時器,朝不遠(yuǎn)處點頭示意。助理教練高呼一聲,手槍朝上,喊完三二一后,手中一聲槍響。 魏光嚴(yán)一身藍(lán)裝,面容冷峻,嘴唇已然繃成一條線。乍聽槍響,用力一蹬,整個人躍上了雪道。 他的速度很快,即便到達(dá)瓶頸期已久,也仍是隊里最快的。 山上的人俯瞰著他,山下的人仰望著他,而他全神貫注,滿心只有一個念頭:沖破束縛已久的桎梏。 在他沖出終點的一瞬間,袁華低頭看計時器,暗暗嘆了口氣。 永遠(yuǎn)進(jìn)不了一分三十八秒嗎? 他有點頭疼。 一旁卻忽然探出個頭來,程亦川也看清了計時器上顯示的數(shù)字,點評說:“他起步不好,起始速度達(dá)不到最大化?!?/br> “是啊——”袁華嘆氣,片刻后,眉毛一豎,揪住他的耳朵,“你還沒他快呢,有什么資格在這兒點評人家?” “暫時!”程亦川哎喲連天,還不忘強(qiáng)調(diào),“是暫時沒他快?!?/br> 袁華真想一腳給他踹下去,指指山下:“那你來,讓我見識一下你的進(jìn)度?!?/br> 程亦川本想說“來就來,誰怕誰”,可轉(zhuǎn)頭就看見不遠(yuǎn)處與郝佳站在一起的宋詩意,眼神一動,側(cè)頭嬉皮笑臉:“我壓軸,我壓軸?!?/br> “你壓什么軸?”袁華瞪他,“趕緊的!” 可程亦川插科打諢,到底還是磨蹭到了后面,眼看著隊友一個接一個地下去了。他走到宋詩意身邊:“師姐,上吧?!?/br> “你怎么還沒下去?”宋詩意看他一眼。 “這不是要監(jiān)督你嗎?”程亦川理直氣壯,指指前方,“快,到你了?!?/br> 宋詩意的目光落在起點,慢慢地走了過去。 郝佳還在速降過程中,一身淡黃色滑雪服,陽光下熠熠生輝,像極了十九歲那年的她。 那一年,她初次踏入世界大賽,無人認(rèn)得。 那一天,孫健平在后臺沖她翻白眼:“瞎緊張個什么勁兒?。糠凑矝]人認(rèn)識你,更沒人對你有期待,你滑得不好無所謂,滑得好那才叫意外之喜?!?/br> 他說是騾子是馬,練了這么些年了,也該拉出來溜溜。 他說快去吧,你爸還在觀眾席上看著呢,他那么大年紀(jì)了,當(dāng)不了追夢人,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 他笑著看她,說:“宋詩意,你準(zhǔn)備好一飛沖天了嗎?” 那一年還青澀稚嫩的她,在教練這樣半是鼓勵半是打擊的話里,惴惴不安地坐上纜車,抵達(dá)起點。 她的英語爛到家了,基本上全部還給了初中老師,而高中忙于練專項,壓根兒沒上幾節(jié)課。也因此,身邊的外國選手熱切交談,以緩解壓力和緊張感,她卻一個人老老實實站在那,仰頭是巍峨雪山,俯瞰是孤獨(dú)的賽道。 孤單感前所未有的嚴(yán)重。 她為自己打氣:爸爸在下面看著呢,孫教也在,她滑得又不慢,哪怕掐不了尖,最差也墊不了底,怕什么? 對,她宋詩意怕什么? 反正一無所有,難道還怕什么失去?沒有。她不怕。 她可是才剛進(jìn)國家隊半年,就遙遙領(lǐng)先、毫無競爭壓力的第一名。 想到這,她笑了,昂首挺胸,自信心全都回來了。懷著那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態(tài),宋詩意登場,那一年的她還穿著一身紅裝,那是中國隊的顏色,是初升紅日的光芒。 雪道上是自由的味道,深吸一口氣,天地在眼前,伸手仿佛就能觸到那個即將圓滿的夢。 也在那一天,她初次參加世界級大賽,就奪得了第四名的成績。即便無緣獎牌,這也是中國女子速降項目上的一大突破,更何況完成這一突破的還是一名十九歲的年輕小將,未來不可限量。 …… 往事歷歷在目,宋詩意深呼吸,將頭頂?shù)幕╃R摘下戴好。 袁華提醒她:“不要急,慢慢來,注意腳下……” ……的傷。 他沒有說出口那兩個字,但宋詩意會明白的。 后面不遠(yuǎn)處傳來誰的聲音:“中期提速?。 ?/br> 宋詩意沒理會,俯身、用力,全身緊繃,進(jìn)入了準(zhǔn)備階段。 一聲槍響,她朝山下俯沖而去。 多少次從這半山腰往下沖了?數(shù)不清了。 十九歲前,她跟著父親練滑雪,十九歲后,在孫健平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亞布力。六年了,她從這里滑下去幾千次,幾萬次,每一日,日復(fù)一日。 她知道沒有一帆風(fēng)順的運(yùn)動員,沒有毫無傷痛就能抵達(dá)的光芒之巔,可無論如何沒想到那一天來得這樣快。 二十一歲,世錦賽亞軍。 二十三歲,重傷退役。 二十五歲,重頭來過。 二十五歲的尾巴上,一整年即將過去,一無所獲。 “滑雪,滑雪,你的世界就只有滑雪。搞個運(yùn)動把自己搞成了半文盲,高中畢業(yè)就不讀書了,你除了得到一身傷病,還得到了什么?學(xué)業(yè)沒了,婚姻大事耽擱了,你爸在天上看見你這副樣子,不知道有多痛心!” “你練出什么結(jié)果來了?除了險些斷了腿、成了殘廢,你到底得到什么了?” 她到底得到什么了呢? 明明戴著護(hù)目鏡,眼眶卻忽地被淚盈滿。 十年風(fēng)雪,十年堅持,今日俯瞰這蒼白賽道,才驚覺歲月無情,她空有滿身傷痛,卻年華虛度。她是夢里人,而夢外,母親活在那逼仄胡同里,為生計奔波,被貧窮摧折。 為什么不能加速? 如果生活是一部電影,按下加速鍵,就能跳過這看似不可逾越的悲苦等待,該有多好。 宋詩意滿面淚光,被風(fēng)吹得像是刀子在割,痛得她呼吸困難。 她猛地一咬牙,不顧一切地繃緊了腳踝,不適感在第一時間攫住了她。幾年前的十字韌帶斷裂、左腳粉碎性骨折,成了今日的一切痛苦來源。 它們阻止她登頂,阻止她追夢。 她成了隊友眼里或可笑或可悲的存在。 宋詩意咬牙大笑,滾蛋吧,都他媽要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下一秒,她以更加決絕的姿態(tài)彎腰俯沖,膝蓋下壓、重心下移,仿佛從未受過傷一樣,她歇斯底里、不顧一切,把命運(yùn)交給了這滿山風(fēng)雪。 山下,丁俊亞心跳一滯,不可置信地握緊雙拳,滿腦子只有三個字:她瘋了? 山上,程亦川雙目圓睜,同樣不可置信地握緊了雙拳,滿心歡喜:成了,成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個吻 第二十三章 宋詩意沖出終點的那一瞬, 山上人、上下人,個個都驚呆了。 袁華拿著計時器,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數(shù)字。 羅雪一言不發(fā)走到他身旁,看見時間后,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郝佳在山地下,震驚地看著滑出這速度的宋詩意,嘴都張大了。 反應(yīng)與眾不同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山上的程亦川,一個是山下的丁俊亞。前者一蹦三尺高, 哈哈哈地大笑出聲, 高呼了一句:“yes!yes!我就知道!” 而后者—— 丁俊亞的臉色猛地沉了下來,一顆心像是被攫住, 攥得死死的,險些透不過氣來。他在看見山腰上的人加速那一秒起,就一把握緊了手中的記錄本,力道大得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jié)發(fā)白。 宋詩意沖出終點,沒能順利穩(wěn)住身形,一下子撲倒在地。 好在雪地松軟, 滑雪服又厚重, 她撲在融融積雪里,急促地喘著氣,心跳如雷。 滑了多少秒? 憑她的直覺, 至少提高了兩三秒吧? 激烈運(yùn)動后, 大腦一片空白, 腎上腺素極限飆升,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腳踝隱隱作痛,積雪正以極快的速度往衣服里鉆,落地時濺起的細(xì)碎雪花撲在面上、鉆進(jìn)脖子里,與guntang的肌膚一接觸,迅速溶解…… 涼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可她就這么把臉埋在冰冷的積雪里,抬手一把扯下滑雪鏡,用力地在雪地里蹭了兩下。guntang熱淚都融進(jìn)了一地冰雪。 她低低地笑著,把最后的眼淚蹭在積雪中。 她是宋詩意,絕不哭給別人看的宋詩意。 下一秒,手臂上驟然多出一只手,用力地攥著她:“宋詩意!” 她一頓,抬頭望去,就看見丁俊亞眉頭深鎖、滿眼焦慮的樣子。不,不止焦慮,也不止深鎖。 他咬緊牙關(guān),用力拉她:“坐起來看看?!?/br> “我沒事——” 她才剛開口,丁俊亞已經(jīng)半跪在雪地里,伸手撥開她滑雪鞋上的紐帶。 宋詩意嚇一跳,忙說:“我沒受傷,師哥你別急——” “脫了?!彼嫔脸粒偷靥ь^對上她的目光。 宋詩意一愣。他的眼神里仿佛有火光在跳動。她頓了頓,伸手脫掉了右腳的鞋,打開褲腳上束腳用的紐扣,又拉下了襪子。 ……腳踝是紅腫的。 她看見丁俊亞的表情在一瞬間難看到了極致,掙扎著說:“天氣冷了一直就這樣,隔三差五有點水腫,都是正常的。” “正常的?”丁俊亞看著她,問,“你去問問在場的運(yùn)動員,有誰的腳隔三差五水腫?!?/br> “……” “先回車上讓隊醫(yī)看看,不行就上醫(yī)院?!?/br> 他二話不說轉(zhuǎn)過背去,依然是半蹲在雪地里,示意她上來,他背她回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