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的高山滑雪世錦賽即將在歐洲舉行, 分速度與技巧兩大類, 在速度項目上我國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沒有運動員參加過這項賽事。上面下了死命令, 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拿到參賽名額, 至少一個。

    為此, 春節(jié)之后，孫健平就開始盯緊速降隊, 畢竟技巧隊年年都有參賽資格, 速降卻一直在低谷。他自己就是速降運動員出生，當上總教練好幾年，速降隊卻一直出不來成績，壓力不可謂不大。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他今年體重下去得很快, 去年還是微胖體型，今年儼然瘦了一圈。

    文書方面的工作都要他來做決策，他每晚在辦公室加班, 白天就堅持去現(xiàn)場守著。運動員在訓練館做體能訓練, 他就出現(xiàn)在訓練館, 專項訓練要去雪場, 他就風雨無阻守在雪地里?？蛇\動員都睡下后，他卻還有一大堆事要做。

    孫健平是有家室的人，妻兒都在本地，但今年開始，他一個月有大半的時間都歇在了隊里的宿舍。

    丁俊亞勸了他好多次：“成績固然重要，您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br>
    孫健平不以為意，揮揮手說：“我身體好著呢?！?/br>
    “您照照鏡子去，臉頰都凹下去了，臉色也難看，這也叫好？”

    “那是熬夜熬的?！彼€挺臭美，樂呵呵說，“你師母一直嫌我年紀大了不注意形象，一到中年就發(fā)福，現(xiàn)在瘦下去了點兒，她雖然嘴上不說，心里指不定多開心。”

    孫健平的夫人開不開心，丁俊亞不知道，但他本人的開心是有目共睹的。

    雖然人是瘦了，但精神很好，畢竟今年的速降隊的的確確出了成績，孫健平連續(xù)一兩個星期走起路來腳下生風。

    魏光嚴突破瓶頸那天，憋得臉紅脖子粗，一頭扎進雪地里，跟鴕鳥似的。嚇得程亦川慌忙沖上來，怕他一個激動把自己給弄窒息了，趕緊拔蘿卜似的把他往外拉。

    “你瘋了你？”

    魏光嚴可不是虛張聲勢，他真把腦袋埋進雪里了，被拉出來時滿臉的雪，凍得雙頰紅通通的。

    他一把拉住程亦川的手：“來，打我。”

    程亦川：“？”

    他做了個示范，拉著程亦川的手往自己臉上啪的一聲，來了個十分響亮的耳光。

    程亦川驚得一把縮回手：“你他媽真瘋了？”

    “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魏光嚴的眼睛里仿佛有幸福的小星星，亮晶晶的，整個人美得要冒泡了，也不顧訓練還在進行，拋下一群人就往更衣室跑。

    程亦川吼他：“干什么去？”

    “報喜！”

    “……”程亦川罵了兩句，想說他八輩子沒破過記錄了吧，仔細一想，還真像是過了八輩子了，最后只能賠笑替他跟教練們解釋，“太激動了，他怕失態(tài)，去更衣室冷靜一下?！?/br>
    事實上態(tài)已經(jīng)失了，形象是不可能再有了，畢竟剛才鴕鳥似的把腦袋往雪地里插，這事普通人干不出來。

    程亦川又好氣又好笑，回頭看了眼消失在大廳門口的人，自己往纜車處走。

    他在纜車口碰見了郝佳，郝佳一臉同情看著他，說：“心里不好受吧？”

    程亦川莫名其妙：“我為什么不好受？”

    “眼看著都超過魏光嚴了，頭號種子的身份就要坐實了，結(jié)果他忽然受了刺激，突破了瓶頸，你又得屈居第二了啊?！?/br>
    程亦川嗤笑：“他突破瓶頸了，我只替他高興，別沒工夫想別的?！?/br>
    “真的嗎？當真沒有半點失望？”郝佳挑了挑眉毛，笑瞇瞇湊過來，“程亦川，你在口是心非嗎？”

    “我說郝佳，你今天發(fā)什么神經(jīng)?。俊?/br>
    程亦川討厭她這種暗示的語氣，眉頭一皺，轉(zhuǎn)身就走。

    “哎，別急著走啊，你知道孫教練這幾個月在忙什么嗎？”郝佳抱著雪板跟了上來，“七月份的世錦賽，他在爭取參賽名額。你和魏光嚴最近成績都差不多，萬一只能去一個，他今天突破了一分四十秒，你就不怕自己去不成了嗎？”

    程亦川已經(jīng)走到了纜車旁，扭頭瞥她一眼：“我上去了?！?/br>
    “我話還沒說完呢，跟你坐一輛。”郝佳走了上來。

    “別?！背桃啻ㄉ焓謹r住她，“這么多纜車，我不習慣跟人擠。你坐下一輛?！?/br>
    他大步跨了上去，側(cè)頭看著郝佳，在纜車離去前說了句：“你和羅雪最近關(guān)系有所改善吧？”

    郝佳一愣，抱著雪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她坐上了下一輛纜車，在山上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程亦川，“喂，你剛才那句話什么意思？”

    程亦川沒回頭，平靜地說：“沒什么意思，就覺得你們倆今年關(guān)系大概還不錯?！?/br>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你講話越來越像她了。”程亦川目光平平地看過來。

    郝佳一愣，腳下漸緩，兩人的距離就此被拉開。

    當天晚上，魏光嚴去cao場跑步，叫上了程亦川：“一起去？”

    程亦川把鞋子一換：“走啊，要比賽？”

    “比就比，跑一千米，誰輸了誰送禮?！?/br>
    “……”

    程亦川：“怎么著，你還賭上癮了？還嫌我輸給你一套裝備太少？”

    “怎么，你怕輸？”

    程亦川是不能激的，像他們這種有錢的紅領(lǐng)巾從不認輸。他冷笑一聲，把背包往肩上一掛，“走，誰怕誰是孫子！”

    一碼歸一碼，輸贏是一回事，敢不敢是一回事。

    兩人繞著cao場一頓跑，程亦川撒丫子飛奔，第二圈就超過了魏光嚴，邊跑邊叫：“來啊，追我??！”

    魏光嚴一邊狂追一邊嚷嚷：“有本事你別被我追到！”

    “追到你要把我怎么著？”

    “你想我把你怎么著？”

    ……

    非常有歧義的對話，驚得他隊夜跑的運動員肅然起敬。兩個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咱們這一行充滿陽剛之氣，沒想到還有g(shù)ay啊?！?/br>
    “是沒想到，看樣子明明挺陽光的?！?/br>
    一場賽跑，最終以程亦川的勝利告終。

    兩人坐在雙杠上喝礦泉水，初夏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溫暖起來，哪怕是終年積雪的北方小城，空氣里也沒了涼意，更何況兩人才剛跑完步。

    夏天的夜晚，空氣里可以聞見北方姍姍來遲的青草芬芳。又是一年草長鶯飛，運動員們新的一年早已拉開序幕。

    程亦川斜眼看魏光嚴：“這回該你送禮了?！?/br>
    “送就送，誰怕誰??？老子又不賴賬?！?/br>
    “送什么？”

    魏光嚴頓了頓，說：“回宿舍找找，看看有啥值錢的?！?/br>
    而在程亦川回宿舍洗完澡后，果然看見了所謂“值錢的”禮物——他的書桌上擺了只鞋盒，醒目的nike標志。

    他打開來看，發(fā)現(xiàn)盒子里是這一季最新款休閑跑鞋，非常高調(diào)的大紅色，正是他喜歡的風格。

    他愣了愣，問：“這是給我的？”

    “誰讓我輸了呢？”魏光嚴把臉扭開，“愿賭服輸?！?/br>
    程亦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見魏光嚴不耐煩地問：“傻愣著干什么？你不試一下？我前幾天網(wǎng)上買的，想著這幾個月我減肥瘦了點，特地把碼數(shù)也買小了點，結(jié)果我穿著擠腳，你穿估計剛好合適?！?/br>
    程亦川翻過來看了一眼鞋底，四十二碼，是買小了點。

    一小就小了整整兩碼。

    神他媽的減肥瘦腳！

    況且以魏光嚴這摳門勁兒，從來沒穿過什么名牌，從頭到尾都是叫不出名堂的網(wǎng)貨，怎么可能買什么耐克的跑鞋？以及，他從來沒見過魏光嚴穿大紅色。

    程亦川看了看手里的鞋，坐下來，一聲不吭穿上了。

    魏光嚴問：“合適嗎？”

    一臉“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但眼神里還有那么一點掩飾不住的期待。

    程亦川低頭看著腳上的鞋，說：“挺好的?！?/br>
    那人就笑了，哼了一聲：“挺好就行，那就便宜你了?！?/br>
    宿舍里突然彌漫著一股溫情的氛圍，兩人都不太習慣。程亦川把鞋脫了，一邊出神一邊放進鞋盒里，最后咳嗽兩聲，找了個話題：“還沒恭喜你呢，終于進了四十秒，周末去吃個飯，慶祝一下？”

    “老子這不剛輸給你一雙鞋嗎？怎么的，你還想敲我一頓飯？”魏光嚴頓時吹胡子瞪眼睛。

    程亦川哈哈大笑，總算恢復(fù)正常，哼了一聲：“知道你窮，我請，算是幫你慶祝，行了吧？”

    熄燈后，兩人窸窸窣窣躺下來。

    魏光嚴開始打鼾之前，嘀咕了一句：“你別讓我一個人獨孤求敗太久了，趕緊跟上來，刺激刺激我，好讓我早點突破下一個瓶頸?！?/br>
    程亦川在黑暗里笑了，沒好氣地說：“少嘚瑟，告訴你，你得意不了幾天的！”

    “那最好。”

    “你小心我逆襲之后，把你壓成千年老二！”

    “呵呵，我求求你趕緊讓我嘗嘗老二的滋味?！?/br>
    程亦川慢條斯理朝對床勾勾手指頭：“我現(xiàn)在也能讓你嘗嘗啊。”

    魏光嚴：“………………”

    下一秒，嘶吼出聲：“老子跟你拼了！??！”

    到底也沒真拼起來。沒幾秒，原本還在罵人的家伙就開始打鼾，一如既往的鼾聲如雷。

    程亦川在他的鼾聲里笑了，拿出手機來，給冰島的人發(fā)今日的小作文，題目叫做《我也有我的值得與難忘了》。

    在踏入國家隊的第二年，程亦川覺得自己長大了。

    他難得這么嚴肅，說著自己的心路歷程，那頭的宋詩意默不作聲坐在休息室里，趁著午休時間專注地看著。

    他說：“今天看到魏光嚴滑進了一分四十秒，我居然一點也沒覺得有壓力，也不眼紅。當時看他開心得跟傻子似的，我其實也想吹口哨，和他一起瘋一起尖叫。我真心為他感到高興，哪怕拿到這個成績的不是我?！?/br>
    他說：“以前的程亦川只懂得競技的魅力，現(xiàn)在卻好像收獲了新的什么?！?/br>
    他說：“你說得對，也許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懷念的會比我想象中更多?？赡懿恢躬劚恢躬勁?，至少我知道魏光嚴會是那其中之一?！?/br>
    下一句：“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