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班主任眼神冷漠,拍了拍講臺,重重地說了句:“安靜?!?/br> “叫什么名字?”班主任問。 “陸亦修。”他將籃球脫手,往地上拍了一記。 “原來你就是初中部大名鼎鼎的陸亦修,我是你的班主任,夏芹,你可以叫我夏老師?!?/br> 陸亦修抬起臉,抿唇假笑:“那夏老師我可以進去了嗎?” 陸亦修一笑,底下又有人開始“哇哦”起來。 說罷,他抱著球就要往教室里走。 然而,還沒走兩步,就被夏老師攔住了:“誰讓你進來的,你剛剛去哪兒了?” “打籃球?!?/br> “學校規(guī)定,開學第一天要求學生在指定教室入座,你居然去打籃球了?!”夏老師兩手抱肩:“既然都去打籃球了,干嘛還回教室?” “隊友都回教室了,一個人無聊?!?/br> “教室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不然呢?” “陸亦修到底知道你在什么樣的班級嗎?” “什么班?” “省招班,這里29個學生,全都是從各大學校初中部選來的精英?!卑嘀魅魏鋈恢赶蛄岁悜拢骸坝绕涫顷悜峦瑢W,她可是以720的全市第一名高分錄取了我們高中。你現(xiàn)在在這個門口說這些話,浪費你一分鐘沒關系,全班29個人,你就浪費了整整29分鐘!” “知道了?!标懸嘈抟呀?jīng)有點不耐煩:“所以我可以進去了嗎?” 夏老師對陸亦修在初中部的事情早有耳聞,見他自找臺階,就不再勉強:“你先找位子坐下吧,不過籃球不能帶進來?!?/br> 聞言,陸亦修沒有任何動作。反倒是抱著籃球,倒退了幾步。 夏老師繼續(xù)抱肩,正想看他還有什么花招,卻見他退了幾步后,輕輕一跳,瞄準講臺,以一個三分球的姿態(tài),將籃球投進了教室。 臺下呼聲踴躍。 好巧不巧,籃球砸中陳應月的手臂。 本就汗水濡濕的白襯衫,瞬間多了一個灰印子。 “沒事吧?” “老師我沒事。” “陸亦修,你跟陳應月道歉!” “老師我沒事?!?/br> “道歉!”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連底下的學生都開始sao動。 陸亦修沒有任何的反饋,只是輕挑了挑眉毛:“是你讓我不要把球帶進教室的,這是它自己跑進來的?!?/br> “陸亦修,別拿好同學的善良當驢肝肺?!毕睦蠋熞呀?jīng)咬牙切齒了:“你知道你爸媽多不容易,才讓你這么一個中考線都沒過的學生進省招班的嗎?” “我可從來沒想進?!?/br> 他長手長腳地跨進教室,撿起球,拋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班主任一門心思地關心著陳應月,也懶得去管陸亦修這個二世祖。 望著陸亦修走開的背影,陳應月倒是有點感謝他。他這么一砸,自己在班主任心里的小白兔形象又近了一步,她可不在乎吃苦,只要目的達成就夠了。 她聽高年級的學長說過,打鉤的叫耐克,三條杠的叫阿迪,一件衣服頂他們?nèi)齻€月的伙食費。她瞧著剛才那男孩子的穿著,估計能頂她一年的伙食費。 她雖然覺得他好看,還長得像她最喜歡的夜禮服假面,但16歲的陳應月心里藏著一桿秤,她知道她出身底層,想跟他做朋友是不配的,但做敵人也絕對是不行的。 然而,陳應月這樣的美好夢想,第二天就破滅了。 ** 開學第二天,班主任夏老師提議讓她在周三的開學動員大會上代表高一新生進行發(fā)言,并接受社會愛心人士頒發(fā)的貧困學生獎金。 借鑒過高年級學長的發(fā)言文章后,陳應月覺得勝券在握。 只不過到了傍晚,陳應月陳應月躺在宿舍上鋪,閉上眼,仔細將當天上臺、致辭、結束的流程過了一遍,但思來想去,她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么…… 上臺的衣服還沒準備! 陳應月一拍腦袋,趕緊翻柜子。 終于,她找出了一件以前在初中部的舊校服,往身上比了比。 穿上新衣服致辭固然體面,但或許違背了學校選她上臺的初衷。出身貧困積極向上的女學生,遠比天資聰穎一步登天的學生,更讓人值得鼓勵。學校需要她這樣的好榜樣,校長也能用她這樣的好榜樣激勵學生,這樣的效果是最好的。所以,貧困生的標簽,她一定要好好背著。 陳應月沒什么新衣服,對從前的舊校服也愛護得緊。因此,這校服雖然穿了三年,卻根本不顯舊。往主席臺上一站,大家頂多能察覺這不是新衣服,但也絕不會覺得衣服破舊。 她琢磨了好一陣子,決定對這件舊校服“特殊處理”。 從宿舍出門,時間已近傍晚。 她要對舊校服做些“特殊處理”,怕被同學看見,沒去洗衣房,轉(zhuǎn)戰(zhàn)籃球場旁的一個廢棄乒乓球臺,躲在水泥桌板的一側開始洗衣服。 她先將舊校服扔進臉盆,把guntang的熱水澆進去,過了一段時間,又將從宿管阿姨那兒要來的84消毒液倒進去,沒一會兒,校服鮮紅的領子就開始褪色,變成淡紅色。 有人走了過來,陳應月探出半個頭,見是與她同鄉(xiāng)的高年級學姐就不再多心,繼續(xù)忙碌著。 “小月,你這是在干嘛呢?”學姐不解。 九月的秋老虎將地面曬得guntang,陳應月滿腦門的汗,不知是天熱的,還是水蒸的。她笑著揩揩汗,抬頭:“在準備周三上臺致詞穿的衣服呢。” “這不是我們學校初中校服嘛。” “嗯?!?/br> “可這校服顏色都褪成這樣了……” “那你還準備穿?” “當然,我就想要它褪色。”她笑得虎牙都出來了:“不止這樣,我還打算把袖口的地方用小刀刮破。經(jīng)常寫字,衣服穿得時間長,袖口很容易磨破,而且這樣做大家都看得出來。畢竟……” “畢竟什么?” 陳應月抬眼與學姐相視一笑:“班主任選我上臺,可不僅僅是為了讓我致詞。據(jù)我所知,今年還比往年多了一項,我會作為貧困學生代表接受社會愛心人士的助學獎金,聽說還會有媒體到訪。這一屆和我成績相仿的學生并不少,學校絕對可以選一個見過大世面、演講經(jīng)驗豐富的學生上場,可學校最終還是選了我。他們選我上臺,想要的可不是一個穿著光鮮的女學生,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出身貧困積極向上的女學生,讓人遺憾的事情,才更值得別人同情。況且……” 一個籃球滾到了陳應月的腳邊……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卻見一個高瘦的人影站在她面前。 夕陽的余暉很長,他短發(fā)的倒影,正好遮在她的眼上。陳應月覺得他有些眼熟,卻又叫不出名字。 這廢棄的乒乓球場荒得很,從隔壁的籃球場走過來需要繞很多路,他大概是在這邊聽了很久,發(fā)尖的水滴已經(jīng)在沙地上洇成了一灘。 陳應月長這么大,自認為做事相當謹慎,雖然做過很多壞事,卻從沒被人撞見過。這還是第一次……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什么,抱著僥幸心理,想要試探一下。 卻見他蹲下身,撿起籃球抖了抖,散沙落了一地。 他蜷曲的睫毛微動,抬起眼皮,滿是嫌惡的眼,向她吐了三個字。 “心機婊?!?/br> 長這么大,陳應月還是第一次被人戳穿壞事。 陳應月不好惹事,但是事來了,她也絕不怕事。 自尊心戰(zhàn)勝了偽裝,她跨前一步,伸出手,正想抓住他的肩膀,讓他回來解釋一下“心機婊”那三個字的意思,卻猛然想到…… 打鉤的籃球背心。 三條杠的運動短褲。 ……陸亦修。 想到那天他在教室里的表現(xiàn)。 她的囂張氣焰,一會兒就燒沒了。 惹不起,她就躲,大女子能屈能伸。 直到很多年之后,陳應月才知道,陸亦修這樣的禍害,是想躲也躲不掉的。 第4章 004 “應月,幫我把門口的老花鏡帶進來。” 陳母的一聲叫喚,把陳應月叫回了現(xiàn)實里。 取了門口的老花鏡,陳應月給陳母送進院里。陳母就著客廳的臺燈,開始做針線活。院里走進來個一瘸一拐的男人,那是陳應月的父親。陳應月父親早年也是鎮(zhèn)上有名的大學生,還是省城橋梁建筑專業(yè)的,那個年代大學生特別少,陳父還曾是鎮(zhèn)上的名人。只可惜,一場工地事故導致陳應月的父親右腿殘疾,失去了勞動力,從此只能在小鎮(zhèn)上靠著教書過日子。 殘疾的父親,身無所長的母親,讓陳應月的心境早早成熟,這也是陳應月當年拼了命讀書的原因之一。 陳父找了個藤椅坐下:“沈亮呢,怎么沒一起過來?” “現(xiàn)在帶他回來太早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找個人定下來了?!?/br> 陳應月替陳母把曬得被子收回來,眼里帶著笑:“知道了爸,你這話聽得耳朵都快長繭子了。” 陳父上了年紀,有點小孩子脾氣,白著眼,看著陳應月:“你跟那姓陸的耗了那么多年,我跟你媽能不急嗎?最怕你這個倔脾氣,認定了一件事就一股腦地走下去,撞了南墻也不肯回頭。當年啊,你班主任找到我們倆說你早戀的時候,我跟你媽差點沒嚇趴下,幸好夏老師也是個好人,一直沒把這事兒抖出去。原以為等你畢業(yè)就萬事大吉了,結果沒想到臨畢業(yè)還給那姓陸的整出了那么大件事兒,害你白白多復讀一年。以前我就看不慣姓陸那狗腿子,可別讓我看見,見一次打一次。” “爸……”陳應月聽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老陳你快別說了,女兒心里也有桿秤,自己知道的?!标惸嘎曉?/br> “為你好你也不聽?!标惛钢蓝凡贿^這母女倆,連連嘆氣說:“上海那地方有什么好待的,生活壓力那么大,倒不如在南城市里考個公務員,多舒心。你做編劇,姓陸的又是個演員,低頭不見的,多不好……” “老陳!” 陳母瞪了陳父一眼,陳父是個怕老婆的,一聽語氣不對,趕緊停了。 陳應月在一旁看著父母的互動,忍不住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