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停了，電視節(jié)目也不吸引人，戚奶奶拉著戚茹起身告辭，回了自己冷冰冰的家。熄掉的炭盆重新被點(diǎn)起，兩人挨在一塊說些悄悄話。戚茹沒再提起父親，一直和奶奶展望未來，告訴她兩人將會住上大房子，自己有朝一日會帶她過上好日子。

    “奶奶相信你，我們?nèi)闳憧蓞柡Α！?/br>
    前半夜在祖孫兩的溫情中過去，后半夜戚茹幫著奶奶放了一串爆竹后，挨著奶奶一塊睡了一覺。戚茹一直是一個人一間房，第一次和奶奶睡，竟然不覺得不適，反而更覺安心。

    大年初一，走親戚，拜好年。戚家在臨安沒有親戚，戚茹第一個拜年的對象是徐宏。

    “師傅新年好，身體健康，萬事如意?！?/br>
    “新年好，拿個紅包玩去吧?！毙旌晷χf給小徒弟一個紅包，名角兒在他腳下汪汪叫，還豎起前腿給戚茹作了個揖。

    戚茹給它撓了撓脖子，剝了顆糖塞進(jìn)它嘴里：“名角兒新年好，吃糖?！碧飯@犬的胃比較強(qiáng)大，名角兒什么都吃，從沒因為食物拉過肚子。

    “你呆會去哪？”徐宏問。

    “去林老家，順便再去陸家。”

    徐宏點(diǎn)頭：“是該這樣。不過，你們同學(xué)都不去給老師拜年嗎？”

    戚茹搖頭。她在班上相熟的同學(xué)只有小黃小綠，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們不愿意去給老師拜年，至于那些會去的，和她也不熟。而且，上一世的戚茹從沒參加過此類活動，和老師保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逢年過節(jié)并不問候，只是路上見到會打打招呼。

    騎上山地車，戚茹用圍巾把自己半張臉包住，一身火紅地去了林宅。沒能拗過奶奶，只好由著老人家給她選了個喜慶的顏色，還是時下流行的帶裙擺的長款棉衣。

    紅色襯得她的肌膚越發(fā)白皙，林啟光一見他便夸道：“氣色好了不少，瞧你，和我家年畫上的福娃一個模子出來的?！?/br>
    “我可沒她那般胖。”

    “胖點(diǎn)好，細(xì)胳膊細(xì)腿麻桿似的，不討喜。給，拿著買點(diǎn)好吃的?！绷謫⒐庖贿呎f一邊往她兜里放紅包。

    戚茹剛要拒絕，林啟光又補(bǔ)充了一句：“我也沒人可送，就當(dāng)可憐可憐老頭子吧?！?/br>
    “哪有，您還有一個徒弟呢?！闭f無人可送，豈不是在罵陸景行不是人？

    “咳咳，別管他，你收下便是。不收以后就別上門了。”

    最后一句儼然帶了一絲威脅的意味。

    戚茹只好把紅包藏好，又給林啟光行了個大禮，陪他一塊坐在客廳喝茶。保姆在一邊給兩人夾核桃，笑呵呵看著他們斗嘴。

    林宅大門敞開，快到飯點(diǎn)了卻只有戚茹一個人上門。戚茹灌了一肚子茶，被林啟光強(qiáng)行投喂了不少零食，撐得走不動道了，正用斜躺在沙發(fā)上用不雅的姿態(tài)給自己揉肚子，就發(fā)現(xiàn)面前罩了一片陰影。

    “師父新年好，景行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歲歲平安?！?/br>
    是陸景行，林啟光的徒弟。他假裝沒看見戚茹，并不往沙發(fā)那邊瞧。

    戚茹艱難地起身，把棉衣披上，放下揉肚子的雙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林啟光見了好笑，介紹兩人認(rèn)識。

    “戚茹，這是我徒弟?！彪S后又望向陸景行，“景行，這是我朋友家的孫女，只比你小半歲?！?/br>
    陸景行于是向戚茹拱了拱手，嘴里說道：“戚meimei好。”

    戚茹：“……”這位怕是看多了紅樓夢。

    她求助地看向林啟光，卻只得到個捂嘴擠眼的笑容，只好無視道：“你好?！笔裁锤绺鏼eimei的，她不知道。

    陸景行本想著陸妙把她當(dāng)姐妹，對方喊自己一聲哥哥再正常不過，卻不想戚茹只當(dāng)沒聽見。而且，他們已經(jīng)是第三次見面，戚茹卻好似一直沒有把他記起來。一時也冷了臉，不對戚茹多說話。

    兩人誰也不先開口，林啟光在一旁看戲，保姆砸核桃的手停了下來，坐在小板凳上大氣不敢出。

    燒的旺的炭盆也融化不了空氣中的寒冰，林啟光往里丟了兩塊炭，又開高了電暖，依舊覺得有些冷，這才說道：“行了，見也見過了，有什么話以后再說。小七，你不是還要去看妙妙嗎，去吧?！?/br>
    戚茹剛要點(diǎn)頭，陸景行接話道：“她跟著外公去戰(zhàn)友家了，家里只有外婆，你不用去?！?/br>
    戚茹：“……”想找個借口離開為什么這么難。

    林老：“……”這孩子在國外呆久了，怎么一點(diǎn)不通人情世故呢。

    見戚茹臉上終于有了波動，不再是面無表情，陸景行又說：“聽說你也是學(xué)民樂的？有空嗎，我們可以切磋一下?！?/br>
    “哦，沒空?！?/br>
    陸景行：“……”

    更尷尬的場面出現(xiàn)了。

    林啟光終于受不住這詭異的氣氛出來打圓場，保姆早就離開客廳逃去了廚房。

    “小七一會在這吃飯吧，林阿姨做了你愛吃的白切雞，別浪費(fèi)了她一番心意。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走，我給你拿琴去。”

    戚茹無奈：“林爺爺，我們兩學(xué)的東西都不一樣，如何切磋？”

    林啟光思考了三秒，給出了一個建議：“這有什么難的，切磋不行，那就合奏。合奏總能分出個水平高低，看春晚重播也沒意思，你們兩就當(dāng)滿足一下老人家的愛好。怎么，不愿意？”

    戚茹還能說什么，只能答應(yīng)。林啟光除了指點(diǎn)她學(xué)二胡，還是給她布置作業(yè)的書法老師，萬一惹毛了他，讓她描個幾百張大字都沒地方哭。

    林宅占地面積大，房間多，常用的少?？蛷d背后便是一間單獨(dú)的制器室，一半用來工作，一半用來陳列。陳列架上是各式各樣的民樂，除了二胡和笛子，還有中阮，琵琶和塤。中國民樂有一大半都在這間陳列室內(nèi)，除了像古箏揚(yáng)琴這樣的大件，要是人手足夠，林宅完全可以開一場演奏會。

    “小七，這個給你?！绷謫⒐饽昧艘话焉厍伲秩〕鲆恢籨調(diào)的竹笛遞給陸景行，“就《歡樂歌》吧，你們兩都會，這首歌也適合合奏。”

    戚茹被趕鴨子上架，接過琴開始調(diào)音擦香，陸景行在一旁貼笛膜，神情十分嚴(yán)肅。他用手指頭沾了沾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膜貼平。

    戚茹不知為何很想笑，莫名想到后世流傳甚廣的一句話——你認(rèn)真的樣子好像天橋底下貼膜的。而且這話放在陸景行身上毫不違和，他本來也就是在貼膜。不知不覺就笑出了聲，惹來兩道好奇的目光。

    “沒事，咳，我準(zhǔn)備好了，開始吧。”說出來容易被打，戚茹不說。

    《歡樂歌》是典型的江南絲竹風(fēng)格，是二胡里難得歡快的曲目，不算難，也沒什么太大的技巧。戚茹最近在練習(xí)八級曲目，基本功滾瓜爛熟，絕不會在這首歌上出錯。陸景行雖然常年呆在國外，可也沒有放松過對笛子的練習(xí)，兩人一番合奏下來，效果不錯。

    這首歌來的應(yīng)景，《歡樂歌》常用于喜慶廟會等熱鬧場合，過年時合奏正好。臨安地處江南，江南特有的水鄉(xiāng)古韻在這首曲子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失歡慶，也不失優(yōu)雅。既能從曲子中看見大街小巷的熱鬧，也能看見高臺舞女的優(yōu)美舞姿。

    二胡和笛子聲你追我趕，互不相讓，卻又達(dá)到一種奇異的和諧。

    戚茹收了弓，陸景行放下笛子，四只眼睛齊齊看向林啟光。

    “挺好，都沒什么毛病。吃飯了，吃飯了?！彼S便夸了兩句，背著手快速離開制器室，往餐廳走去。

    剩下兩人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把樂器放回原位，關(guān)上門一塊出去。

    半路上，陸景行低聲道：“還不錯，希望以后還能合作?！钡谝淮卧谇傩幸姷狡萑銜r，他就被戚茹所展示出來的天賦驚艷，如今合奏過后，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謝謝，你也不錯?！?/br>
    視唱練耳，戚茹對于音程音高和音準(zhǔn)的把握已經(jīng)達(dá)到了她十年基本練習(xí)的最高水平，連徐宏都說她總算恢復(fù)了原有的水準(zhǔn)。合奏中，陸景行表現(xiàn)出來的對音準(zhǔn)的把握高到嚇人，若是日后能一起練習(xí)，對于她自己也能有所提高。

    這是雙贏的建議，只可惜，陸景行過完年依舊要去美國。

    每年初一的午餐，陸景行都是在林家吃的，這已經(jīng)形成了慣例。保姆林媽掌握了陸景行的口味，戚茹又從不挑食，整治出來一桌美食全數(shù)進(jìn)了幾人的肚子，就剩了點(diǎn)菜湯。

    桌上的碗碟光溜溜是對林媽的最大贊美，她喜得直搓手，忍不住代替主人開了口：“你們要是喜歡就常來，多陪陪先生。這里離市場近，買菜買rou都新鮮，方便得很?！?/br>
    戚茹不忍破壞她的笑容，點(diǎn)頭說了聲好。即便她不來，徐宏和戚奶奶都會催著她來。徐宏是希望兩人交好，日后林啟光能給她一份助力，而戚奶奶則是因為林啟光也是她的老師，雖不及師傅親近，可也要常常往來，才能不遠(yuǎn)了師生情分。

    飯畢，陸景行接了個電話，對戚茹道：“妙妙回來了，要去我家看看么？”

    戚茹揉肚子的手‘咻’的一聲收了回來，嚴(yán)肅地點(diǎn)頭：“好，走?！?/br>
    因為個子矮，戚茹與陸景行對視時總要仰著頭，露出一段瑩白的天鵝頸。紅色的大衣襯得她整個人明艷起來，陸景行一時忘了移開眼睛?？戳税肷?，他才低下頭，轉(zhuǎn)過身往外走。

    林啟光送兩人出門，眼看著他們走過拐角，消失在秀水街前街，這才大笑起來，在原地蹦跶兩下。林媽給他遞上披風(fēng)，見他笑得開心，說道：“兩小孩挺有趣的，日后在一塊練習(xí)，也有個伴?！?/br>
    戚茹的家境她了解，一個人獨(dú)來獨(dú)往慣了，身邊也沒有說個知心話的朋友。陸景行雖是個男娃，總歸和她有共同語言，能聊到一塊去。

    林啟光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喃喃道：“有趣？你瞧著吧，日后有的戲看呢?！?/br>
    陸家，陸妙看著哥哥和戚茹一前一后進(jìn)門的身影，狐疑地上下打量。

    “你們怎么碰到一起了？”她很懷疑自己的書呆子哥哥，明明兩人之前都不認(rèn)識，他也不愛和女生說話。

    陸景行送她一個白眼，和陸外公道了一聲好便回了二樓，消失在大家眼前。

    戚茹見陸妙又要炸，替陸景行答道：“我們都在林爺爺那吃飯，他說你回家了，我就過來看看，給你們拜年。祝妙妙越長越漂亮，學(xué)業(yè)進(jìn)步，次次滿分。陸外公，您身體健康，歲歲平安，陸外婆您也身體健康，越活越年輕?！?/br>
    陸家二老笑瞇瞇，招呼戚茹隨意坐，當(dāng)是自己家，不用客氣。因為沒預(yù)料到戚茹會這么早過來，兩人身上的紅包上午已經(jīng)派完了，這會再重新拿也不方便，只好讓陸妙招待。

    陸妙扯著戚茹的袖子，鼻子哼哼兩下，見她脖子上圍著自己送的圍巾，樂顛顛帶她去了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神神秘秘道：“來，我給你看個東西?！?/br>
    戚茹：“……”怎么，現(xiàn)在人都這么會玩嗎？徐宏是這樣，陸妙也是這樣。有時候她會懷疑，自己不是重生的那個。

    衣帽間的簾子被陸妙拉開，青春靚麗的少女氣息撲面而來。陸妙取下兩條一模一樣的深色圍巾，對戚茹道：“吶，新年禮物。你脖子上那條我圍過了，不算禮物，這個才是。”

    她說的很認(rèn)真，兩只桃花眼帶著滿滿的誠意，底下兩道細(xì)長的臥蠶給她添了幾分俏皮。這是個被父母長輩寵愛著長大的女孩，她沒有體會過戚茹的困境，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給她一些幫助，讓她能溫暖地度過一個寒冬。

    “所以為什么有兩條一樣的呢？”

    這就算是同意了，陸妙給她把圍巾解開，按照母親視頻里教給她的最新系法給戚茹打了個漂亮的結(jié)，嘴里說道：“這叫姐妹裝，你聽過嗎？我沒有jiejiemeimei，朋友們和我的審美都不太一樣，而且她們都不缺圍巾啊。怎么，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戴一樣的？”

    虧她還特意和mama說要買一模一樣的寄回來呢！深色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同款！她們之前明明還討論了這部劇，一起看了不帶字幕的原片。

    戚茹搖頭：“不會，我很喜歡。謝謝妙妙?！?/br>
    “是嘛，就說我的眼光很好啦，你一定會喜歡。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第二季，小卷毛真是太帥了?！泵髅魇顷憁ama的功勞，被她偷偷搶來安在自己身上。

    “大約一二年吧。”畢竟太有名，神探夏洛克一直在出新季，她和來自英國的米莉亞一塊追劇時還特意搜索過最初幾季的發(fā)表時間，印象深刻。

    陸妙興奮起來，連連追問：“真的嗎？你怎么知道的？”戚茹總和她一塊聊英劇美劇和八卦，還總是莫名其妙說一些連網(wǎng)絡(luò)上都沒出現(xiàn)過的消息。

    戚茹嚇出一聲冷汗，擺擺手：“瞎猜的。演員演戲也要時間，一般都是一年左右，不是嗎？”

    “也對哦?！?/br>
    兩人說的正開心，陸妙取了夏洛克同款黑色大衣要試給戚茹看，便聽見咚咚，有人在敲門。

    “是我?！标懢靶刑赜械纳倌暌?。

    陸妙跑去把門打開，還沒來得及說話，手里就被塞了一個小藥盒。

    “健胃消食片，你給她吃兩片?！标懢靶胁恢挂淮我姷狡萑阍谌喽亲樱氡厥浅远嗔擞植桓艺f。他剛才瞟了兩眼戚茹的腹部，眼尖地看見她隆起了小肚子。

    “你剛剛是去房間找消食片了？”陸妙問。

    陸景行抿了抿嘴，并不答話，轉(zhuǎn)身就往琴房走，壓根沒往房里看一眼。

    陸妙看了看哥哥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床上的戚茹，內(nèi)心升起一股無力感，覺得□□后肯定要孤獨(dú)終老。但又覺得陸景行對戚茹其實沒有別的心思，畢竟兩人才第一次見面。

    而且，送健胃消食片，不就是在告訴女生，我知道你吃多了以后少吃點(diǎn)的意思嗎！太不給人留面子了。

    “怎么了？”戚茹被陸妙的眼神看的心里發(fā)毛，以為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還是引起了她的疑心。

    陸妙搖搖頭，上下打量她一番，仔仔細(xì)細(xì)捧著她的臉看了看，還湊在她脖子上嗅了嗅。心里暗暗想，小七jiejie身上很好聞，臉蛋也生的漂亮，腰肢纖細(xì)，一點(diǎn)也不胖。

    畢竟陸景行是陸家人，為了不讓戚茹對陸家人有個壞印象，陸妙拿出消食片，對戚茹說：“我哥給我送消食片，檸檬味的，你要來一點(diǎn)嗎？當(dāng)零食也不錯?！?/br>
    戚茹下意識又揉了揉肚子，點(diǎn)點(diǎn)頭，從那一板消食片上摳了兩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