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對不起，我必須得走。我未婚妻……我太太……我、我得去找她……”喬成宇身體上的虛弱感還沒有完全消失，他扶著走廊的墻壁走了幾步，轉(zhuǎn)頭問，“麻煩你，請帶我出去好嗎？”

    有那么一瞬，“小煙”成了韓煙煙。那一瞬她怔在那里，忘記了表演。

    但一瞬之后，她又成了小煙。她有些悶悶的說：“你才來到這星球，沒有地方可以去的。我不知道你是從哪顆星球來的，肯定沒有這里危險。我們這里，天天都在死人的?！?/br>
    喬成宇面無表情的轉(zhuǎn)回頭去，扶著墻繼續(xù)往前走。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怎么會在一條輪船上？這個奇怪的女人說著滿口奇怪的話，簡直匪夷所思。喬成宇覺得他遇到了瘋子。他必須盡快離開這里，或者至少找到一兩個正常人，問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又該到哪里去找他的妻子。

    他不理會女瘋子在身后追著他絮叨讓他留下，外面危險，他沒有地方去等等，他一直朝前走。沒多久，他感受到了風。

    他的體力漸漸恢復了，腳步漸漸快了，朝著風來的方向走去。他以為他能看見海。

    喬成宇的身后跟著小煙，小煙的身后跟著丁堯。后兩個人都停下腳步，望著喬成宇的背影。

    喬成宇站在船身破碎處的地板邊緣，目光穿過面前的大洞，并沒有看到海，只看到山。

    別的星球運來的垃圾堆成了山，連綿起伏。某個角度來說，其實也很像海。天空則是灰色的，數(shù)顆巨大的星球懸在天空中，遠近錯落。

    星球的環(huán)境一再惡化，不說夏天，現(xiàn)在連春、秋都沒有了，氣溫一直像冬天。氣流亂翻，帶起破衣服、輕塑料、亂七八糟的紙張，在空中旋轉(zhuǎn)移動。

    喬成宇穿著薄薄的襯衫站在那里，站了很久，足夠寒風將他吹透。

    和這飛船，和成山成海的垃圾，和這頹敗的天空比，他的背影孤單蕭瑟，在寒氣亂流中格外渺小。

    直到肩頭一沉，那個瘋女人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喬成宇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劉海在風中翻飛，他臉色被凍得發(fā)青，注視著這個剛才被他當做“瘋子”，滿口“胡言亂語”的女人，目光晦澀難明。

    許久，終于開口。

    “對不起，剛才你說的……我沒聽清?！彼麧坏恼f，“麻煩你，請再給我講一遍……”

    “所以，這里等于是遠離了人類文明社會？”喬成宇喃喃的說。他已經(jīng)回到了臥室，坐在床上，身上披著毯子，正在恢復體溫。

    “是啊，這里也有聚居地，但是……比較危險，所以我們一直都躲在垃圾場里生活?！毙熢谧肋叡硨χ訜崃藙偛艣]喝完的營養(yǎng)液，端了過來，“把這個喝了，雖然味道很差，但的確是營養(yǎng)液。我聽說，你們那些文明星上的營養(yǎng)液都香香甜甜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喬成宇苦笑，“我不是從那種地方來的。”

    他沒法解釋他是從哪里來的，現(xiàn)在他能想得到的，只有“穿越”兩個字。他穿越了，從現(xiàn)代社會穿越到了星際時代了。船的確是船，卻是宇宙飛船。

    好在眼前的女人并沒有追問他從哪里來，她只是說：“不管你從哪里來，到了這里，都得想辦法活下去才行。把這個先喝了，恢復一下體力?！?/br>
    丁堯端起杯子送到唇邊，忍著糟糕的味道，認真把營養(yǎng)液喝了下去。

    丁堯摘了成像儀站在床邊，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他失明之后，經(jīng)常失眠。有時候半夜會驚醒，分不清白天黑夜，驚懼難眠。小煙從阿伯克的培養(yǎng)室里找到了一種特殊的藥用果實，具有助眠功效。好長一段時間，他都必須在睡前喝下一杯攙著這果實粉末的營養(yǎng)液，才能睡得安穩(wěn)。

    小煙給這男人的營養(yǎng)液里攙了這粉末。

    “明白了，離開這里唯一的方法就是坐遠程飛船。但是票價昂貴，你們負擔不了。”喬成宇一邊梳理著這漂亮姑娘給他的大量信息，一邊覺得眼皮開始發(fā)沉。他甩甩頭，想把困意甩出去。

    “那么，請幫我想想，我在這里，能以什么謀生呢？”他問。

    小煙為難的說：“我們以前在礦洞里采礦。但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行了。地溫變化太劇烈，熱浪一管涌，人一下子就熟了。好多挖礦人都不敢采礦了，都跑去垃圾場謀生。至于聚居地那里……我不知道你擅長什么……”

    喬成宇的頭已經(jīng)開始發(fā)昏，他用力擠了擠眼睛，感覺眼前的姑娘都模糊了。強撐著問：“這里就你們兩個人？”

    “是啊?！毙熢囂街鴨?，“你要不要留下來和我們一起？”

    喬成宇頭昏，眼皮沉得快抬不起來。

    “我……我暫時，至少需要在你這里……叨擾一段時間?！彼滩蛔〈蛄藗€哈欠，聲音已經(jīng)發(fā)飄，“還……還沒……請教你……怎、怎么稱呼？”

    和小遙兩個人相依為命，不需要名字。小遙都是叫她“mama”。到聚居地跟人交易，用的都是假名。小煙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提起過自己的真名了。

    “煙煙。”她有點的開心的說，“我叫韓煙煙。”

    她叫韓煙煙？她怎么可能叫韓煙煙？

    喬成宇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歪倒在床上，睡著了。

    他閉著眼睛的睡顏也是那么英俊，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讓人有想親的沖動。小煙輕輕的摸著他的臉，憐憫嘆息。

    “你不知道，他看起來像個貴公子。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彼f，“他可能是來自二級文明星呢，也可能是一級也說不定。突然到了我們這樣的地方，真是可憐?！?/br>
    她轉(zhuǎn)頭，說：“讓他先睡一會吧，恢復一下。小遙，你來幫我給他收拾出一間艙房來?！?/br>
    過了兩年，丁堯已經(jīng)長到了八歲。他的身體發(fā)育得飛快，個頭雖然不及小煙，力氣卻并不比小煙弱了。他的身體素質(zhì)，明顯超越了普通的孩子。要不是眼睛失明，他大概已經(jīng)可以完全獨立生存了。

    此時，小煙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語氣平緩，表情溫柔，就和平時一樣。

    小遙卻瞪著灰白色的眼瞳，死死的盯著她。

    目光駭人。

    第109章

    丁堯站在床邊，聽出了小煙有想要這個叫作喬成宇的男人留下的意思，而這個不知道從哪個星球來的男人似乎也終于認清了處境，表示暫時愿意留下。

    這男人目前尚不知戰(zhàn)斗力如何，或者有什么謀生技能。但至少能看出來他似乎對小煙沒有什么意圖。他醒過來就想著去找他的妻子。

    那還好，這樣的話，只要他肯自己離開，也是可以不用殺他的，丁堯想。殺一個小煙無意的男人，和殺一個小煙喜歡的男人，畢竟是不一樣的。若是從前，丁堯不會在乎這點區(qū)別。但現(xiàn)在，丁堯必須得承認，他是真的在乎小煙在不在乎了。

    就在這個時候，“韓煙煙”這個名字輕飄飄的飄進了他的耳朵里，像平地一聲炸雷。

    丁堯霍然抬頭！

    但他什么都看不清，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小煙是什么表情，只聽到她對那個男人的贊嘆。無事的時候，小煙便一貫的溫柔，光聽她的聲音，丁堯聽不出任何區(qū)別。

    但丁堯此刻怎么可能還像從前一樣的看待她！

    此時此刻，丁堯腦海中閃過的，竟然是和喬成宇一模一樣的念頭——她叫韓煙煙？她怎么可能叫韓煙煙？

    韓煙煙是誰？是他上輩子最后一個女人。

    最開始，她是一個普通的漂亮女人。后來，她成一個越來越有味道的漂亮女人。再后來，他被尸皇追殺，伙伴們漸漸棄他而去，只有這個女人對他不離不棄。

    最后……

    以丁堯的性格，他從來不回望過去和已經(jīng)死去了的人，他只向前看。投胎轉(zhuǎn)世到這個cao淡的星球上，他從來不在乎“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是這里”或者“為什么會這樣”。不管這投胎是怎么回事，他都已經(jīng)出生，已經(jīng)來到了這里，追本溯源并不能改變眼前的現(xiàn)狀。

    但現(xiàn)在，他不能不去想一想這件事了。因為小煙……竟然叫作韓煙煙！

    那么小煙是韓煙煙嗎？丁堯并不能確認。

    小煙和韓煙煙除了都能殺人之外，性格完全不同。韓煙煙矜持清冷，話很少。小煙相對單純，又因為遠離了人群，很有幾分天然雕琢的野性，而且話多得能讓人發(fā)瘋。

    她們的相貌也完全不一樣……

    丁堯的思維突然停滯了一瞬。

    小煙的確相貌和韓煙煙完全不一樣，可丁堯現(xiàn)在回憶起來，當初她的眉目間，也的確有幾分韓煙煙的影子。但那時候他全心都在自己的生存處境上，根本沒有去在意。而那幾分淡淡的影子，隨著小煙年紀的增長，就逐漸消失了。她的容貌越長越艷麗，完全看不出與韓煙煙有任何相似了。

    如果他可以投胎轉(zhuǎn)世到這個世界，韓煙煙又為什么不可以呢？

    “小遙？”一只溫暖的手摸上他的臉頰，擔心又溫柔的問，“怎么了？”

    丁堯驟然回神。

    他抬起手，也摸上了小煙的臉。

    雖然護膚品只是自己自制的油膏，但因為長期食用營養(yǎng)液的緣故，她的皮膚依然很細膩。丁堯在白蒙蒙的視野中去回想從前撫摸韓煙煙的感受，手下卻找不到一點點相似的感覺。

    “小遙？”她問，“是不是不習慣和陌生人相處？”

    她蹲下身將丁堯抱在懷里，輕輕的說：“別怕，他看起來不像壞人?！?/br>
    她的懷抱才是他熟悉的感覺，溫暖，安全。

    她就算是韓煙煙又怎么樣呢？丁堯回想起這八年，十分確信就算她真的是韓煙煙轉(zhuǎn)世，也并不像他一樣還帶著前世的記憶。

    她是一個全新的人，她就是小煙。

    但倘若她就是韓煙煙轉(zhuǎn)世的話……丁堯想起了上一輩子的最后。

    是孽緣，還是索債？

    不管怎么樣，都只說明他和她注定要綁在一起，永不分離。

    喬成宇睡了一覺，醒來感覺體力和精神都恢復了。他躺著沒動，腦子里思緒混亂。

    什么垃圾星，什么宇宙飛船，如果是假的多好?？伤鎏芍芸吹降奶旎ò澹嬲媲星械母嬖V他，他此時正待在一艘殘破的宇宙飛船里。有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像老鼠一樣生活在垃圾場里。

    而她，竟然叫韓煙煙。

    喬成宇翻身坐起。這事情太詭異，他得問清楚。

    “你醒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喬成宇抬頭一看，那個小男孩站在門口?；野咨难弁?，沒有表情。

    “mama叫你醒了去吃飯?！彼D(zhuǎn)身，說，“跟我來?！?/br>
    喬成宇頓了頓，起身跟上他。一大一小兩個人，走在走廊里。

    “韓小姐是你mama？”喬成宇忍不住問。

    走在前面的少年冷淡的“嗯”了一聲。

    “你mama叫韓煙煙？”喬成宇又問。他的語氣語調(diào)中就透著怪異。

    少年停住了腳步，轉(zhuǎn)身。灰白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有點瘆人。他問：“這名字有什么不對嗎？”

    很不對。他都來到一個不知道是什么時空的星球上來了，居然遇到一個女人，叫韓煙煙！

    喬成宇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太太就叫……韓煙煙。”

    他說完，突然覺得少年身上升起一股森然之意，鋒利得像刀片。喬成宇本能的就后退了一步。

    此處的“韓煙煙”卻忽然從一扇門里探出頭：“來了嗎？好像聽見你們聲音？怎么還不進來？”適時地打斷了可能要發(fā)生的情況。

    小少年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走進了那道艙門。喬成宇原地站了幾秒，也跟了過去。

    “熬了rou粥，還烤了餅?！表n煙煙忙忙碌碌的端碗端碟。

    rou被切碎，和碎米渣一起熬得又稠又爛。餅子里夾著某種果實的果rou，烤熟了之后有種香氣。和之前仿佛劣質(zhì)汽水般的“營養(yǎng)液”比起來，很可以算是一餐美味了。

    喬成宇不知不覺就喝下了半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