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奧·派克非常識相，立刻下令：“取消、取消格式化！”

    但系統(tǒng)給他的回復(fù)令韓煙煙目眥盡裂。

    冰冷的電子音說：“進度超過50%，無法取消……進度99%，進度100%。格式化已完成，系統(tǒng)即將重啟?！?/br>
    隨即，照明突然熄滅，韓煙煙和利奧·派克同時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槍聲響起，火焰閃爍。

    十幾秒之后，系統(tǒng)重啟，照明恢復(fù)。

    韓煙煙依然立在那里，烏黑的槍口依然對著利奧·派克。利奧·派克卻臉色慘白，痛苦呻今。他手腕中一槍，腿上中了兩槍。剛才趁黑暗掏出來的手槍已經(jīng)脫手，被韓煙煙踢開。

    韓煙煙盯著他，試著喊：“李舟，李舟？”

    李舟沒有回應(yīng)。

    韓煙煙咬牙，大聲喊：“李舟！李舟你還在不在？”

    李舟依然沒有回應(yīng)。

    最初，韓煙煙以利益為餌，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

    最后，李舟以屬于人類、屬于生命的感情，為了韓煙煙，暴露了自己。

    他在世界中與她相伴千年，活得越來越像一個人。

    韓煙煙的槍口緩緩垂下。

    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仍然控制不住眼淚滾落臉頰。她麻木已久的心，喪失已久的人性，被一個非人類的生命以自身為代價喚醒。

    多么諷刺。

    韓煙煙因這諷刺而笑了笑，然后失去了表情。她抬起了槍口，對準(zhǔn)了利奧·派克——這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蹌影鈾C。

    但扳機沒有扣下去。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槍身，力道驚人，使扳機扣不下去。韓煙煙遽然轉(zhuǎn)頭。

    那男人身量高大，黑發(fā)黑眸，相貌冷峻。眉眼間有逼人的氣勢，這是精神力至少達到s級的強者才會有的威壓。

    他說：“別殺他，臟了你的手，不值得。”

    不知是否為友，但至少非敵。

    韓煙煙說：“我又不是沒殺過人?！?/br>
    男人卻盯著她的眼睛告訴她：“不，你沒有?！?/br>
    堯·卡蘭德看著這個女人。

    “那些都是虛假的數(shù)據(jù)。”他說，“你從來都沒有殺過人。你的手上從來沒有染過血?！?/br>
    他看過第一個末世世界，毫無疑問，韓煙煙第一次跟隨搜索隊收集物資時“殺”的那個人，是她生平第一次“殺人”。

    真正的她，手上應(yīng)該干干凈凈，從來沒有染過血。

    既然如此，就不要有第一次。殺人這件事，一旦有了第一次，就永遠沒有最后一次。

    不管在世界里丁堯怎樣，姚琛怎樣，現(xiàn)實世界里的堯·卡蘭德和他們終究不是完全一樣的。

    他的人只比他晚了片刻跟著沖了進來。他們是徇著戰(zhàn)斗的痕跡一路找來的。他們都是軍人，從痕跡能倒推戰(zhàn)斗的實況。

    所以當(dāng)看到拿著槍的韓煙煙單薄纖細，衣不蔽體，他們都心生同情。

    作為堯·卡蘭德的貼身侍從，他們當(dāng)初都登上過船，或多或少的知道韓煙煙的存在，有兩個人還親眼見過她，約略知道當(dāng)初她的生死掙扎和侍從官棄她而去的原因。

    看到這個女人還活著，終于反殺，他們驚嘆之余，心里也感到惻然。

    扳機被卡住，扣不動。但韓煙煙沒有放手，和這個男人僵持著。

    堯·卡蘭德微嘆，說：“他對你還有用，唐克·伯納特給你留了遺產(chǎn)，他在遺囑中指定，任何一個女人，只要由利奧·派克認(rèn)證為‘韓煙煙’，就可以領(lǐng)取這份遺產(chǎn)?！?/br>
    唐克·伯納特這個名字在韓煙煙已經(jīng)近乎麻木的回憶中泛起了漣漪。她忘了許多人許多事，卻對這個稱得上她人生導(dǎo)師的男人還沒有忘記。

    但更重要的，是“還有用”這句話點醒了她。利奧·派克還不能死，他的確還有用。韓煙煙于是垂下了槍口。

    堯從她手中取走那支槍，扔到了一邊。

    侍從們默契的沖上去，押住了利奧·派克。掏出隨身的微型治療器，先給他止了血，讓他暫時不會死。至于身體里的子彈，以后再說。

    這些男人動作相當(dāng)不溫柔，利奧·派克疼得殺豬般慘叫。

    他一邊慘叫，一邊向男人求救：“公爵！公爵！是我救了你的命！”

    男人頷首：“是，所以你得到了報酬?！?/br>
    兩清了。

    韓煙煙冷冷的看著這一切。

    一件外套忽然披上她的肩頭，遮住了她半果的身體。

    韓煙煙轉(zhuǎn)頭，男人正凝視著她。她微微仰起頭，問：“你是誰？”

    “克林公爵?！眻蚪o她拉好白色制服的衣襟，“堯·卡蘭德。”

    韓煙煙盯著他，過了一會兒，茫然：“誰？”

    堯的手一滯。

    他說：“一年多前，因為我精神力閉合性死亡，為了喚醒我，利奧·派克綁架了你成為構(gòu)建師?！?/br>
    他提供了這么清晰的信息，韓煙煙就恍然大悟了：“哦，你是那個人?！?/br>
    堯·卡蘭德背心僵硬。

    他以為，他真的以為，以他和她在世界里經(jīng)歷的那些事而言，他對她不說刻骨銘心，也該是忘不了的人。

    可原來對她來說，他是個需要別人提醒，她才會想起來的“那個人”。

    她和他一起經(jīng)歷的那幾個世界全加起來，約略有二十年。在世界“里”，人的時間感是跟著數(shù)據(jù)同步的。她在里面二十年，就是真的二十年。

    那么，自他離開后，她又過去了多少年，以至于竟將他完全遺忘？

    堯·卡蘭德想到這一層，只覺得心臟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捏住，呼吸困難。

    韓煙煙不會在意這個陌生人眼中的情緒起伏。

    她命令利奧：“把格式化的系統(tǒng)恢復(fù)。”

    利奧雙手被縛，坐在地上，身體因為子彈而疼痛扭曲。聞言，看了韓煙煙一眼，神情復(fù)雜：“你以為這是家用智腦？恢復(fù)不了?！?/br>
    韓煙煙一腳把他踹倒！

    利奧被噴涌的鼻血嗆得咳嗽，臉貼著地面，說：“他以前就產(chǎn)生過自我意識，我為了防備他，禁止他自動備份。格式化……也設(shè)置的是不可還原的徹底清除?！?/br>
    所以李舟死了，他的身體還在，他獨一無二的靈魂從宇宙間消失了。

    這一瞬，艦橋里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這個女人濃烈的殺意。

    但她沒動，她平靜的說：“把飛船的最高權(quán)限給我?！?/br>
    在白衣侍從的壓制下，利奧·派克被迫把這艘飛船中控系統(tǒng)的最高權(quán)限轉(zhuǎn)移給了韓煙煙。這權(quán)限與腦波和基因綁定，除非她自己讓渡轉(zhuǎn)移，否則誰也奪不去。

    韓煙煙成了這艘船的主人，成為了系統(tǒng)的主人。

    她平靜的看著利奧·派克在被侍從們按著在一片證明她身份的芯片上打上了精神力印記。有了這印記，芯片里的內(nèi)容就具有法律效力。

    這證明她是唐克·伯納特遺產(chǎn)的合法繼承人。

    這個男人草根出身，一生奮斗至高位，積攢了豐厚身家，卻在死后將一半的身家留給了一個陌生女人。伯納特家，他的不肖子孫們幾乎吵翻了天。

    堯·卡蘭德把芯片交到她手里。韓煙煙看看手里的芯片，抬頭：“這就行了？”

    堯點點頭：“是。”

    韓煙煙左手握住芯片，頷首：“多謝?！?/br>
    堯還沒回答，韓煙煙的右手快如閃電，拔出了他腰間的配槍！

    砰——！

    利奧·派克眉心一個孔洞汩汩流血，后腦全部崩開，黏糊糊的賤了侍從們滿身。

    怪才科學(xué)家倒在了血泊中，雙目圓睜。

    他的相貌說起來很好看，和韓煙煙在虛擬空間里見到的一樣。他的身高也的確不矮。這些都是基因改良后應(yīng)有的效果。

    但他并不像在當(dāng)初那個飛船世界里那樣，身體健壯還有腹肌?，F(xiàn)實中的利奧·派克，飲食作息都不規(guī)律，真正的他其實瘦得像個蘆柴棒。

    想來，即便是最宅的死宅，去見女神之前，也會稍加美化自己吧。

    “謝了。”韓煙煙揣起芯片，把槍幫堯別回腰間，真誠道謝。

    她走過去，俯身握住利奧·派克的一只手腕，拖著他的尸體朝艙門走去。她走過的地方，拖出了長長的血跡。

    侍從們面面相覷。

    堯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雖然韓煙煙實際上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踏足這個飛船，但她對這條船早就了如指掌。

    她拖著利奧·派克穿過了幾道艙門，來到了他的一間實驗室。她把尸體扔在了一個平臺上，對系統(tǒng)下令：“啟動捕捉。”

    她已經(jīng)是這飛船的主人，系統(tǒng)遵從她的命令行事。

    精密的儀器啟動，發(fā)出嗡鳴聲。

    幾分鐘后，一個灰白色的光團在尸體的頭部上方開始顯形。

    精神力者rou體死亡后一個小時內(nèi)，精神力源將閉合并脫離rou體，以純能量的形式存在于世。若不去管，幾天之后就會自然消散。

    “源之屋”就是防止這種消散的專門容器。

    相當(dāng)于骨灰盒。

    利奧·派克的精神力源被捕捉進了源之屋。

    韓煙煙舉起這個蘋果大的金屬球，對著光看了看。金屬球外面鐫刻著花紋和文字，很有莊嚴(yán)肅穆的美感。

    她放下手，轉(zhuǎn)頭。

    那個叫堯·卡蘭德的大人物五官深邃，鼻梁尤其挺拔。實驗室的光投過去，在他臉上清晰的分割出光塊和陰影。他站在門邊，靜靜的凝視著她做的一切。

    ……

    陽光從上方照下來，可以說是十分明媚了。但這實際上是仿真的日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