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jié)
等到最后,她終于把他挖出來的時候,她雙手一直在抖,她拖著他出來,將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感受到他心窩的溫度,聽著他薄弱的心跳。 “沈佑,”她這輩子沒做過這樣的活兒,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伤€是咬著牙,一步一步往前:“這一次,你干凈了。” 她沙啞著嗓音:“你睜開眼,你睜開眼睛,這一次,所有過往,我們都當他不存在了。我們好好過,只要你活過來,好不好?” 沈佑沒有應答,王嵐咬著牙。 那天在風雪里,背著那個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時候,王嵐終于覺得。 人這一輩子,沒有什么走不過去的坎,沒有什么贖不清的罪。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沈佑的捷報早一步來了楚瑜手里,北狄十萬軍盡數(shù)滅于雪嶺,她重重舒了口氣,緩了好久后,她才站起身來,平靜道:“通知長公主準備,備好馬車,今夜出發(fā)去華京?!?/br> 她身子開始有些重了,準備的東西也多,沒了一會兒,長公主帶著她的假肚子急急出現(xiàn),克制不住激動道:“可是華京得救了?” 楚瑜神色平靜,點頭道:“如今北方已無患,秦時月以近兩倍軍力剿滅趙軍應無大礙,我哥昨日發(fā)信于我,西寧偷襲陳國,他也只留了一部分軍力在邊上,正趕往華京,我與他約定好,”楚瑜神色冷峻:“三日之后,兩軍交匯,共取華京!” “好!” 長公主高興擊掌,起身道:“我們啟程吧!” 楚瑜應了聲,兩人一起入了馬車。 一路上,楚瑜都有些困頓,長公主幫忙照顧著,看上去雖然是兩個孕婦,但實際上只有楚瑜要令人擔憂些。 兩日后,楚瑜和長公主趕到了天守關,此時秦時月已經(jīng)扎營在天守關上,眺望華京。 楚瑜和長公主站在城門上,看著遠處華京燈火通明。 “你說,”長公主感覺風聲獵獵:“他們此刻在做什么?” “這四周都已經(jīng)被圍了,”楚瑜聲音平淡:“除了守在這里,他們又能做什么?” “北狄這一次傾國之力而來,”長公主嘆了口氣:“這一次,怕是再也沒有北狄一國了吧?” “是啊?!?/br> 楚瑜聲音散在風里:“我們贏了?!?/br> “明日入京之后,你打算怎么辦?” 長公主扭頭看她,有些好奇,楚瑜愣了愣,隨后卻是笑了:“能怎么辦?” 楚瑜抬起手,一手護著肚子,一手將頭發(fā)挽到耳后:“將他帶回來,他在身邊,做什么都好?!?/br> 她沒說名字,長公主卻已經(jīng)知道是誰,她靜靜看著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肚子上。 “那孩子呢?” 楚瑜沉默下來,長公主平靜道:“我需要一個孩子,你知道。” 楚瑜還是沒有說話,長公主嘆了口氣,她轉頭看著遠處:“我知道,你不愿將這個孩子送進宮來??墒钦f句實話,為君為臣,總是不一樣的。日后我若為太后,我私心里,始終還是提防著衛(wèi)韞。這把刀太鋒利,你明白嗎?” 衛(wèi)韞這樣的人,有聲望,有兵權,有實力。 只要他還活著,他就會成為所有帝王睡覺都在擔憂的利刃。 衛(wèi)家當年熱血忠誠尚且如此,一個反了兩次的衛(wèi)韞,又如何讓高座安枕? “你同我說這話,”楚瑜平靜看著長公主:“便不怕你當不成太后?” “那不正好嗎?”長公主笑起來:“你以為我又想當?” 她嘆了口氣:“只是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不得不當罷了?!?/br> 楚瑜抿唇不予,長公主繼續(xù)道:“我需要一個籌碼,確認衛(wèi)韞日后不會反。我隨便找一個孩子,無論哪一個孩子,都會讓我害怕,衛(wèi)韞服不服。我知道你的心思,楚瑜,你想讓你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可是你以為,衛(wèi)家當年,不是這么想著對衛(wèi)韞的嗎?” 讓衛(wèi)韞平平安安、高高興興長大,所以十四歲的衛(wèi)韞,干凈得像一張白紙。 衛(wèi)家以為只要安分為臣子,衛(wèi)家以為只要沒有私心,那就不會有人害他們。 可是手握重兵,走在那一步上,除了握緊更多的權力,又能怎樣? “人之所以拼命握住權力,其實就是為了過得更好?!遍L公主聲音平淡:“說只恨生在帝王家的人,大多是沒苦過的。他們沒經(jīng)歷過人世里更多的無能為力,越?jīng)]有權力的人,越?jīng)]有自由。如果能衣食無憂安安穩(wěn)穩(wěn),我一輩子也不會爭不會搶。只是有時候命運是生來的,楚瑜,你這個孩子只要是衛(wèi)韞的孩子,就注定了從他出生開始,所謂安穩(wěn),就是幻想了。你難道就不害怕,他再當一次衛(wèi)韞?” 楚瑜聽著長公主的話,一言不發(fā)。她好久,她輕輕笑了:“你不過就是想要同我要這個孩子罷了。” “我可以將他給你,”楚瑜神色平靜:“可我有個條件?!?/br> “嗯?” “等他十五歲那年,他有機會選一次自己的人生。如果他要當皇帝,那他就當下去,如果他不當皇帝,”楚瑜抬眼看她:“那你不能逼他?!?/br> “好?!遍L公主果斷開口。 楚瑜垂下眼眸,手摸著肚子:“到時候雖然他在宮里,但我和小七會一手教導他,他是陛下,但是也是我們的孩子。” “我知道。”長公主點頭:“到時候他會拜衛(wèi)韞為亞父,你們可以隨時隨地入宮探望。” 楚瑜嘆了口氣:“那便這樣吧?!?/br> 所有路她給了這個孩子,是成九五之尊,或是普通臣子,她都愿意給這個孩子選擇。 她曾經(jīng)也在衛(wèi)韞有這個想法時憤怒不已,然而走過太多路,看過太多人,這世上又哪里來真正的安穩(wěn)?不過是有另一個人為你撐起一片天,你當無風無雨罷了??伤麄儧]辦法給這個孩子撐一輩子,早晚有一日,這個孩子要自己爬出來,那與其讓他趴在泥濘里,不如讓他坐在皇位上。 兩人在天守關上眺望華京時,華京城中正在舉行一場盛宴。 顧楚生親自舉行這場盛宴,宴會上擺上了華京最好的美酒,有華京最美麗的女人。她們想盡了法子勾著那些軍官將士,整個場面仿佛紂王酒池rou林,奢靡不堪。 從四天前開始,顧楚生就斷了華京外所有來的信息。北狄與大楚不同,以鷹為通訊,于是顧楚生讓人埋伏在城郊,凡是看見鷹來,都以特制的誘餌哄下來,然后將信息偷換,制造出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樣。 時至今日,北狄還軍還在等著趙軍的命令,等著里應外合,卻完全不知道,外面早已是被楚瑜和楚臨陽的人徹底圍住了。 顧楚生在一片醉生夢死之間,靜靜看著眾人,一個太監(jiān)疾步走進來,小聲道:“宮外傳來消息,楚大小姐的信來了,明日清晨攻城?!?/br> 顧楚生應了聲,抬了抬眼,他低聲道:“酒再抬多些。” 北狄特意帶了軍醫(yī)和試毒的人,每壇酒都要單獨驗過,沒有任何下毒的機會,只能從酒本身的純度上下功夫。 太監(jiān)應聲下去,顧楚生抬手端起酒杯,隨后露出醉態(tài),到了蘇查面前,面帶諂笑道:“陛下,今日安排,可還滿意?” 蘇查躺在女人身下,女人在他身上聳動著,他喘著粗氣,大聲道:“你說什么?到朕耳邊來說!” 近來顧楚生教著蘇查當“大楚”的皇帝,蘇查已經(jīng)學會了用“朕”來說話,甚至還會像模像樣穿上龍袍,帶上冠冕。 顧楚生跪到蘇查旁邊去,躬下身來,貼在蘇查耳邊,諂媚道:“陛下,可還滿意?” “陛下,陛下,”旁邊女人跟著出聲:“您還滿意嗎?” 蘇查被女人勾住,點頭道:“好,朕喜歡!顧楚生,朕要給你加官進爵!” “能為陛下做事,本來就是臣的福氣?!?/br> 顧楚生趕忙道:“陛下,臣有些頭疼,能不能先去休息?” 蘇查本就已經(jīng)不耐煩和顧楚生說話,他一心一意沉溺于溫柔鄉(xiāng)中,點著頭道:“去吧。” 顧楚生站起身來,仿佛是醉了一般,搖搖晃晃出了大殿。出去之后,他立刻冷下神色,平靜道:“等會兒把大殿關起來,酒和女人多往里面送,同張公子說,別玩得太收斂,能玩得多荒唐就多荒唐,別讓這些人停下來?!?/br> 張公子原本就是華京中一位紈绔,以能玩荒唐出名。顧楚生知道他的能耐,特意讓他來招待北狄人。 喝不完的美酒,數(shù)不清的女人,新鮮的玩法,還有顧楚生日夜不停的吹捧,一貫高高在上的大楚被踐踏在腳下,北狄高官在這樣的刺激下,根本分不出心想其他事。 顧楚生走在長廊上,同旁邊人低聲道:“所有人安排下去,明天清晨,讓守城門的人和北狄人換個班,他們不換就讓人全埋伏在城門口,衛(wèi)軍一來就開門,百姓全都準備好武器,老弱婦孺都躲起來,通知高大人這些高官,全部藏好,不要被北狄軍抓到當人質?!?/br> 顧楚生一面說,一面讓人取了兩瓶酒,朝著關押衛(wèi)韞的牢房走去。 看守牢房的北狄人正百無聊賴喝著酒,顧楚生走上前去,給侍衛(wèi)送了錢和酒。 如今他是蘇查身邊的紅人,士兵也不太好得罪,加上顧楚生又送了東西,便擺了擺手,讓他進去。 顧楚生到了牢房前,看見被關在里面的衛(wèi)韞。 他身上也已經(jīng)沒一處完好,整個人許多骨頭都呈現(xiàn)出扭曲的姿態(tài),也看不出生死。顧楚生克制著自己,冷靜道:“衛(wèi)韞。” 沒有反應,沒過多久,外面就傳來了士兵到地的聲音,顧楚生的侍衛(wèi)疾步進來,小聲道:“大人,人都倒了?!?/br> 顧楚生點點頭,從侍衛(wèi)手中拿了鑰匙,開了牢門,開始急切拍打衛(wèi)韞的臉:“衛(wèi)韞!衛(wèi)韞你醒醒!” 衛(wèi)韞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顧楚生。 “沒死?!?/br> 顧楚生斷定開口,他從兜里塞了幾顆藥給衛(wèi)韞含在嘴里,開始將衛(wèi)韞的衣服刮下來,讓侍衛(wèi)穿上,接著道:“你在這里裝成衛(wèi)王爺,等會讓他們扒了北狄人的衣服,裝成北狄人,別讓他們太早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狀況,能拖到清晨最好,看見情況不對趕緊跑,保命最重要?!?/br> “是!” 侍衛(wèi)應聲道:“那您去哪里?” “我自有去處?!?/br> 說完,顧楚生給衛(wèi)韞換上侍衛(wèi)的衣服,背著衛(wèi)韞就沖了出去。 等明日攻城,北狄人肯定會拿衛(wèi)韞去當人質,他要帶著他在今夜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顧楚生左思右想,想起當初趙玥關押楚瑜的地牢,他趕緊沖了過去,他打開層層機關,終于來了地牢之中,他從牢房外的箱子里翻找出了蠟燭和火折子,然后打開了地牢的門,進去之后,他點上蠟燭,一回頭,他就愣了。 他看見一個干瘦的人抱著自己蹲在原地,那人死死盯著他,仿佛是一只受過極大傷害的小獸。 顧楚生背著衛(wèi)韞,與那人靜靜對視,他總覺得那人的眼睛有那么幾分熟悉,許久之后,他猛地反應過來:“沈無雙?!” 沈無雙愣了愣,他的思緒似乎被這個名字驚擾。 顧楚生放下衛(wèi)韞,激動走過去,握住沈無雙的手道:“沈無雙,是我,顧楚生!” “顧……楚……生……” 沈無雙干澀發(fā)出音來,他嗓子似乎是受過什么傷害,聲音極其難聽。顧楚生愣了愣,隨后他猛地反應過來:“你怎么在這里?是趙玥把你關在這里的?他對你做了什么?!” 沈無雙聽見趙玥的名字,神色動了動,顧楚生見他的模樣,便知他在這里受過太大的刺激,他看著沈無雙發(fā)白開裂的唇,和他身后一壇又一壇的藥酒,便知道他是依靠著這些活下來的。 他站起身來,走出房門外,去倒了一壺茶,打了水,然后回到地牢中,先將石門關起來,然后從內部上了柵,接著他將水遞給沈無雙,又放了幾顆藥在沈無雙手里,嘆息道:“先吃點吧。等出去帶你去吃好的?!?/br> 說完,他走到到衛(wèi)韞面前,背對著沈無雙,開始清理衛(wèi)韞的傷口。 他知曉今夜要將衛(wèi)韞救出來,藥、繃帶、酒這些東西都準備得齊全。他開始給衛(wèi)韞清洗傷口,然后擦藥,一面擦一面道:“也不知道你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還能不能幫忙他看一看,我畢竟不是的大夫?!?/br> “大夫……” 沈無雙聽到這個詞,似乎是想起什么來,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來,到了衛(wèi)韞面前。 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卻還是蹲下身子,機械性開始給衛(wèi)韞包扎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