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好熟悉。

    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張巨大至極的網(wǎng)，看似輕薄易摧，然而每一根線都帶著切金斷玉的鋒刃，如同無數(shù)張噬人的嘴連在一起，向自己撲過來……

    然后自己怎么了？

    布萊克猛得閉上眼睛。這一刻，無數(shù)畫面從記憶的深淵擁擠著爬了上來，如同無數(shù)浪花撲上海岸一樣，爭先恐后地涌向大地上無人的荒野，想要在無主的土地上劃分自己的勢力范圍，落下自己的根基。

    畫面翻滾如同沸水騰涌讓他目不暇接，而畫面上的內(nèi)容讓他的心如同天空中打轉(zhuǎn)的風(fēng)箏，悠悠忽忽，起伏不定……他幾乎是完全屏息地讓這些畫面在他的腦海中用比翻書還快的速度快進——到結(jié)束。

    或許因為這本就是屬于他的東西，或許他的靈魂早就被這些記憶烙印，面對這樣龐大的信息導(dǎo)入，他竟然很輕松很自然地接納了它們，沒有任何違和感和不適，就仿佛他忘記的只是一串筆記本的開機密碼，突然在這一天又想起來了。

    簡墨。

    他的名字，他在這個世界的名字，代表著他在這個世界的記憶和留下的痕跡。即便隔著千山萬水，這個名字依舊和很多很多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即便看不見，摸不著，聽不見，嗅不到，卻比任何真實存在的物體都要牢固的羈絆，像一條細卻堅韌的線，將他和這世界緊緊系在一起的。

    這線又不是獨立的線，它由很多更細的線糾纏組合。每一根的那頭都聯(lián)系著一張他熟悉的面孔。

    爸爸，mama，三兒，封玲，夏爾，連蔚，歐陽，齊眉……

    簡要，萬千，無邪……

    薛曉峰，秦思思，陳元，石正源，李銘……

    君勇，君英，君睿，君策，君敏，卿明……

    ……

    從六街到石山區(qū)，從石山區(qū)到b市，從b市到泛亞更多地方……他真是忘記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啊。

    還好，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是孤單一個人。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聯(lián)合李家坑死了一批領(lǐng)主級的貴族又親手干掉了約克家族的一名成員后又流落歐盟大半年，他尚能夠四肢俱全地活到現(xiàn)在，不得感嘆自己運氣是太好了。

    不過這至少一半要歸功于漢森醫(yī)生?？咸?漢森身上的疑點真是太多了：隨心所欲地擺布他的記憶就不說，當初他瀕死的傷勢似乎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挽回的，但肯特.漢森卻做到了。

    按照西蒙鎮(zhèn)的身份證核發(fā)處核發(fā)的身份證，肯特.漢森只是一個在醫(yī)術(shù)方面有所專長的特級紙人?？墒乾F(xiàn)在看來，他至少是一個雙異能的異級紙人。若是這個消息傳了出去，他想起這段時間電視上調(diào)查局局長的三令五申——漢森一家一旦暴露，只怕的下場悲慘。

    如此一來，肯特.漢森治好了他的傷勢，又屏蔽了他的記憶也就有理由可循。算起來，是他虧欠肯特.漢森比較多：別人好心好意不計回報地治好了自己，又收容自己半年之久，自己居然還對別人疑神疑鬼，心存不滿——這妥妥地是忘恩負義的節(jié)奏啊。

    當然這也不能全怪自己，讓他忘恩的人正是肯特.漢森本人啊。

    “布萊克，布萊克——”

    簡墨猛然從自己的回憶和思緒中驚醒，發(fā)現(xiàn)老板比爾灰藍色的小眼睛正緊張地瞪著他，低聲催促：“發(fā)什么呆，快躲到后面去！”

    恩，這話，其實應(yīng)該說給他自己聽聽。

    簡墨正在考慮是將老板直接拖到后廚去還是打暈之后拖到后廚去，星海中兇險萬分的情形突然逆轉(zhuǎn)。

    大光團在標槍和漁網(wǎng)接近之后形態(tài)突變，看上去很像是一臺吊扇。但這只是看上去像，那吊扇變化后仿佛接上了電源，立即化身一架兇殘的絞rou機，將靠近自己的一切都瞬間切碎，打成了rou泥。

    簡墨有了對戰(zhàn)威廉約克的經(jīng)歷，只是覺得此人的魂力攻擊方式看起來略兇殘了些。他雖然打贏了威廉約克，但是戰(zhàn)斗經(jīng)驗比起歐盟多數(shù)貴族都要少得多。因此并不知道魂力波動的量級對戰(zhàn)斗的影響有多大。一個光團，以一己之力生抗兩朵小星云，如非經(jīng)驗和技能卓越，是絕對做不到的。

    不過他沒有時間繼續(xù)感嘆，這次直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強拖到后廚。

    “布萊克，你干嘛？”比爾扶著灶臺的邊緣站穩(wěn)后，不滿地說，“我得盯著外面的情況，好隨時采取應(yīng)對措施。”

    “外面是異級在打架?！焙喣珱]有說出貴族的存在，“除了躲嚴實一點，你能采取什么應(yīng)對措施？向他們?nèi)隼苯贩?，還是潑熱湯？”

    比爾一本正經(jīng)地反駁：“我可以根據(jù)戰(zhàn)況判斷大家到底是躲在店內(nèi)更安全，還是躲得更遠些?！?/br>
    “前提條件是你在做出判斷前還有命告訴大家?！边B他都不能保證自己站在異級的異能作用范圍內(nèi)是否能夠安全無恙，一個普通的中餐館老板能夠保證什么。他好歹還是一位圣人。

    后廚里的客人和店員們此刻也紛紛贊同簡墨的話：比起觀察戰(zhàn)況，此刻躲在安全的地方才是更靠譜選擇。至于好奇心，還是留在戰(zhàn)后發(fā)揮作用吧。

    就在眾人說話間，星海里的戰(zhàn)斗又發(fā)生了變化。扇形絞rou機雖然兇殘，還是面對量級更高的對手，很快顯出吃力，不過一分鐘，粉碎敵人魂力攻擊的力度和速度都以rou眼可見的程度慢了下來。

    然而，僵持并沒有繼續(xù)下去，簡墨便見那扇形絞rou機突然從對面騰空而起，向這邊直直飛過來。

    落地玻璃突然發(fā)出巨大的爆裂聲，一個女人裹著無數(shù)映著紅色火光的碎玻璃渣，狠狠地跌進了中餐館的前堂。碎片如同暴雨傾斜在瓦礫上一般，發(fā)出一陣密集的分不出先后的擊打聲。

    在一片驚呼和尖叫聲中，簡墨黑色瞳孔猛得縮了一下。

    這個女人是艾達.漢森。

    幽暗的星海中扇形絞rou機消失了，回歸成一個大光團。

    而投槍和漁網(wǎng)再次撲來，勢將它消滅殆盡。

    第251章 獲救

    尤金的黑色神父袍已然失去光澤。因為顏色的緣故,看不出到底浸了多少血。但他的臉色卻在衣服的映襯下，白得可怕。

    艾達.漢森要營救被捕的同伴他是不同意的。這擺明了是引誘他們?nèi)ニ退?。獄中的同伴固然很可惜，但再將本就不多的同伴送進這個圈套中,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

    但從內(nèi)心來講，他認為艾達.漢森的考量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去了是送死,不去難免寒人心。因此，去與不去,都得有人做。艾達.漢森既然決定走這條路,他便走另外一條路：為西十六區(qū)留下火種。

    可惜，阿爾杰.科林卻不是這么簡單能夠打發(fā)的。

    艾達.漢森召喚的隊伍顯然被暗中安插了棋子，暗地里煽動這群人,讓他們相信,如果西十六區(qū)傾力而出的話,不但能夠救出被捕的同伴,大多數(shù)人也能夠全身而退。但如果像眼前這樣分頭而行的話，只會導(dǎo)致兩隊人都被個個擊破。

    這些話雖是詭辯,但是聽起來卻難以反駁。對形式判斷不清，又或者對敵人的兇殘程度抱有幻想的人很容易被它說服。

    部分同伴藏身之所就這樣被泄露出來。泄露者主動對尤金坦白了他們的作為和理由。他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逼這些同伴在無退路的情況下站出來,壯大營救隊伍。

    結(jié)果可想而知。

    尤金心急如焚，第一時間趕到被泄露地點想要挽回一下，但為時已晚。

    他到后不久，艾達.漢森也趕到了。顯然她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并且判斷的結(jié)果和他一樣：比起拯救獄中已經(jīng)沒什么希望的同伴，這里的希望還略大一些。

    只不過，這一切都沒有什么用處。

    一場毫無懸念的血戰(zhàn)。

    現(xiàn)在只剩下重傷的艾達.漢森、重傷的肯特.漢森以及重傷的他。

    “到此為止了吧。”尤金看著對面中餐館徹底粉碎的玻璃，心中涌起一種仿若電影即將落幕的悵然，然后又升起一股絕望后的釋然：都結(jié)束了。接來下只需要睜著眼睛，又或者閉上眼睛迎接死亡的來臨了。

    垂眼看著他身邊已經(jīng)昏迷的肯特.漢森，尤金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難為你了，一個三系異能的紙人，居然肯陪著艾達走這條不歸路?！?/br>
    他站在小旅館的天臺，在滾滾的濃煙旁邊，在翩舞的烈火旁邊，一邊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一邊心中念著近日死去的同伴的名字：很快，他就要與他們見面了。

    風(fēng)習(xí)習(xí)而過，火焰發(fā)出噼啪地炸裂聲……尤金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這樣仔細的聽過風(fēng)的聲音，火的聲音，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靜。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有些疑惑地抬起頭：時間未免過得太慢了些，為何自己還好好地站在這里？

    尤金又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肯特.漢森，似乎領(lǐng)悟了些什么。他快速地跑下天臺，穿過街道，徑直跑進了那家中餐館。

    艾達.漢森躺在一堆散開的碎玻璃中，一動不動。

    尤金試了試她的呼吸，松了一口氣：還活著。

    他環(huán)視了一下店內(nèi)，擦了兩下臉上的血，走進后廚。在一片抽氣和驚叫中，他盡力笑得溫柔無害：“波及了貴店，真是抱歉?！?/br>
    眾人只是一臉惶恐地后退，不讓自己暴露在他的視線中。尤金在大多數(shù)人的眼神和表情中找到忌憚和迷惑，唯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位灰藍色小眼睛的中年人和一位黑發(fā)黑眸的亞裔青年帶著保護者的姿態(tài)，一臉警惕地看著自己。

    尤金當然不是真的感到抱歉才特地進來道歉，只是想觀察一下，那個出手救了他們的人是否就在這里。但此刻，他并看不出什么端倪。

    罷了，沒時間去細究這個了。

    “我們走了。”尤金態(tài)度和藹地說完，重新回到前堂，將艾達小心地抱起來，走了出去。

    “什么？有人救走了艾達.漢森？”戴維斯先是一驚，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居然還有人能從你的手中逃走？”

    “能從我的計劃中逃走確實有些本事。不過我最感興趣的是，”微胖的中年人眼睛平視著前方，沒有視物的眼神中思考中帶著一絲趣味，“在場的探員，無論是貴族，還是異級紙人，似乎是同時死亡的?！?/br>
    戴維斯的眼睛漸漸睜大：“斯瓦格突破？??！”

    微胖的中年人嘴角微微勾起：“不排除這個可能?！?/br>
    戴維斯嘴唇動了一下，沒有說出話來：斯瓦格突破不是他這個中等貴族能夠接觸到的人物。那是凌駕于大貴族之上的存在，代表著貴族中最頂級的那一撮人。

    “這樣的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種地方?！贝骶S斯平復(fù)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情，慢慢地理清自己的思路，“就算是意外路過，他為什么要救艾達.漢森？”

    他疑惑地目光轉(zhuǎn)向微胖的中年人：“阿爾杰，你有沒有什么頭緒？”

    阿爾杰.科林與他的目光對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只希望，歐盟不會又出現(xiàn)一個歐文家族?！?/br>
    戴維斯聽完這句話，心中一震，看向自己的姐夫，腦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想，嘴上卻道：“你說的是，希望不要再出現(xiàn)了?！?/br>
    為了避免歐盟調(diào)查局的懷疑，那日監(jiān)視自己的探員中凡是沒有與艾達.漢森等人動手的，簡墨都沒有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他身邊的監(jiān)視者重新被補充起來，卻沒有調(diào)查局探員找上門來。

    因為店鋪受到破壞，比爾干脆宣布停止營業(yè)一個個月。除了重新安裝那日被粉碎的玻璃外，他還打算借這個機會重新裝修一下。希望新的環(huán)境能夠讓老顧客淡忘自己店里見過血的晦氣事。

    簡墨意外得到了多日的假期，暗地里用心打聽了一下歐盟這邊與泛亞通訊的方法。結(jié)果與他預(yù)料的差不多，歐盟與泛亞的通訊方式極為有限，除了大貴族以上的階層外，只有涉及到國際貿(mào)易、文化交流的機構(gòu)，或者某些特殊的職業(yè)有機會經(jīng)常聯(lián)系泛亞那邊。普通人只能從公共媒體上知曉泛亞的事情，想要私人通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聯(lián)系一下泛亞對歐盟的了解程度，簡墨覺得并不奇怪。交流互通本來就是雙方的事情。兩方中只要有一方不樂意，另一方也只能作罷。

    打聽到這些，簡墨索性放棄了直接與簡要聯(lián)系的可能性。擺在他面前回家的路只有兩條：第一條是走上層路線，他必須公開自己圣人的身份，在歐盟取得一定地位后，然后自然而然的回國。但是聯(lián)想到那些在泛亞死在自己手上的貴族，他覺得自己可能還沒能走到回國的那一步就先被人圍攻了。

    第二條，便是接觸那些涉及國際交易交流的機構(gòu)，以公謀私。這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耐心。不過就安全程度來說，比第一條要高得多。簡墨嘆了一口氣，又要折騰了，真是麻煩。

    想起自己被意外扔到歐盟前為簡要添加的第二項異能，他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意：看看到底是我去見你，還是你先找到我。

    泛亞。

    c市。

    簡要看著手中的情報，抬頭望了一眼萬千：“你確定邢教授是去了歐盟？”

    “是的。早在三年前，他就突然從泛亞失蹤。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說的那個照料邢教授的老王。從他口中知道邢教授失蹤前，有幾個歐盟的人來找過他幾次。那群人很謹慎，與邢教授談話的內(nèi)容他一點都沒有聽到?！比f千繼續(xù)道，“但是老王那段時間觀察邢教授，發(fā)現(xiàn)他應(yīng)該對歐盟那邊找他的事情十分感興趣。所以他推斷，邢教授很可能是跟那群人離開了?！?/br>
    “后來我查找了那一段時間的離境記錄?！比f千指著其中一張紙，“這個人與邢教授的外貌特征非常相似。所以我有八成把握，邢教授現(xiàn)在人在歐盟?！?/br>
    有一位數(shù)學(xué)家曾經(jīng)做過一個實驗，他把信隨機的發(fā)給某個城市的一些居民，里面寫著另一個城市一位股票經(jīng)紀人的名字。他在信中請求這些居民將這份信發(fā)給他們自認為最可能接近這位股票經(jīng)紀人的朋友。這位朋友受到信后，再將這封信發(fā)給他認為最可能接近這位股票經(jīng)紀人的朋友。結(jié)果，大部分信件都寄到了這位股票經(jīng)紀人手中，平均每封信經(jīng)手6.2次到達。

    還有有一家報紙曾經(jīng)接手一項挑戰(zhàn)，找到一位烤rou店老板與他最喜歡的一位影星的關(guān)聯(lián)。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不過是通過了六個人的私交，就建立了聯(lián)系。

    這個一個數(shù)學(xué)領(lǐng)域的猜想，稱作六度分割理論或小世界理論。理論指出：你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六個，也就是說，最多通過六個中間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

    簡要獲得的第二項異能便是六度分割的最佳路線預(yù)感。當他希望找到某個人，或某個物件的時候，便能夠預(yù)感到通過哪個人或者哪些人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或者最短的路徑找到他的目標。

    夏爾.歐文。

    李微生。

    邢教授。

    夏爾.歐文本來就是歐盟出生，李微生曾經(jīng)在歐盟生活過多年。而現(xiàn)在，從來沒有離開過泛亞的邢教授已經(jīng)被查明在三年前去了歐盟。

    三條線都指向同一個位置，應(yīng)該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