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什么徒手扳彎鋼絲,用一根鑷子夾著針繡花繡鴛鴦,都是這位盧醫(yī)生的日常練習(xí)狀態(tài)。 盧清映咬牙切齒:“我正用手機(jī)雕雞蛋呢!要把雞蛋的殼磨掉,下面那層膜不能破,最好還得磨到燈下透光的程度?!?/br> “聽起來我只能為你喊666了?!焙螜褔@氣。 盧醫(yī)生冷冷一笑:“何櫻我可警告你,要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把你的遺像畫在蛋殼上——” “我今天見到林臻了?!?/br> 何櫻悶聲又補(bǔ)充了句:“就我們都認(rèn)識的那個林臻,他還……送我回家了?!?/br> “靠!” 安靜不過兩秒,聽筒里傳來盧醫(yī)生痛斷肝腸的哀嚎聲:“手一抖!我的蛋都碎了,何櫻你賠我蛋!“ 何櫻:“……”她拿什么賠。 “那我勸你還是放下你的——蛋?!?/br> 冰山美人溫凝還是一向的清冷嬌慵:“就在五分鐘前,林臻把車開到我家樓下喊走了徐挺。我似乎,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我知道徐挺,他哪是個熱衷社交的人。但清映你記不記得,上個月是他突然提議說要召集一個同學(xué)聚會,教師節(jié)回九中看曼姐?!?/br> “記得,怎么不記得哪。” 盧清映從來情緒來去如風(fēng),又美滋滋調(diào)笑起溫凝:“怎么,你的未婚夫先生想竄我這個老班長的位了?” 她還沒得瑟完,就聽見何櫻“嘶”地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你們教師節(jié)去哪?!” 曼姐是她們幾人的高中班主任,更是九中這屆新高一的級部主任,何櫻的帶教師父。 連辦公桌都是一前一后,近在咫尺。 盧清映不以為意:“看曼姐啊。你不是不參加同學(xué)聚會的嘛,不過這次也不用——不對!” 忽然的沉默安靜。 “……凝凝你是說,”盧清映像是被噎住了一樣:“徐挺是刻意替林臻組織的?我天,這點子還真只有他們倆湊一起能想出來?!?/br> “山不來就我,我便來就山。嘖,絕了?!?/br> 何櫻聽的恍恍惚惚。 青瓜汁被她抿到微微泛著苦尾,盧清映和溫凝等了好久,還是沒聽見她說什么。 “櫻櫻,所以今天的事你也別太在意了?!睖啬p柔嘆了聲氣,安慰她:“你看,遲早是要遇見的。我們能幫你縮在殼里躲幾年,那徐挺就能把林臻送到你面前?!?/br> “我只見過學(xué)生躲著老師,哪有老師躲著學(xué)生的。你說是不是?” 的確,她總不能因為林臻教師節(jié)那天無故曠工吧。 想來一切竟是蓄謀已久。 話音剛落,聽筒里又響起了悶悶“嘭”的一聲。 溫凝語帶猶疑:“盧醫(yī)生,你的……蛋又碎了?” “并不是,”何櫻冷靜極了:“是我腦袋砸在書桌上的聲音?!?/br> ## 初秋九月,對于新高一的學(xué)生來說,驟然開始的高中生活宛如一片兵荒馬亂。 當(dāng)然,老師們也不例外。 從暑假一覺睡到自然醒,笑看朋友圈烈日搬磚的同學(xué),到如今備課上課、閱卷看班、各種工作計劃評比連軸轉(zhuǎn)。 尤其是何櫻這樣的新教師。 整整開學(xué)兩周,下班手機(jī)電量都沒低于過百分之七十,一點兒沒空玩。 至于回了家,抱著手機(jī)靠在沙發(fā)上就能秒睡。 什么林臻,遇不遇見的,早被她甩到九霄云外去了。 到教師節(jié)這天,辦公室里放滿了學(xué)生送的鮮花,空調(diào)涼風(fēng)一送,暗香浮動。 下午少有的清凈安閑,何櫻從家里帶了把花剪修著花枝,把一捧淡紫色的玫瑰盛水插瓶。 背后的氣氛卻越發(fā)微妙。 “汐姐,”梅老師搭著她的肩,溫溫柔柔笑著:“您別在意,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都這樣嘛。戀不戀愛、結(jié)不結(jié)婚都想隨自己的心意,我們玩我們自己的,還省得管他們呢?!?/br> 向汐老師“嗯”了一聲,到底還是拉不下臉來。 學(xué)校最是個論資排輩的地方,老教師就約等于權(quán)威的象征。 尊重容讓他們還不夠,這群人還有一項頗為惱人且經(jīng)久不衰的愛好——做媒。 何櫻一進(jìn)校,就被物色推薦了一沓適齡青年,各行各業(yè)都有,她只好逢人三分笑大打太極,推說工作忙。 可今天下午,當(dāng)向老師把魔爪伸向同為年輕教師的鄭臨彥時,情況就……非常慘烈了。 九中這樣的超級中學(xué),一向慎聘良師,教師幾乎個個是國內(nèi)頂尖院校的畢業(yè)生。 但這位鄭臨彥仍是個中翹楚。 何櫻曾聽曼姐提起過,鄭臨彥是少年班青訓(xùn)營出身,港大數(shù)學(xué)系博士畢業(yè)。在外資投行工作了半年后,居然跳槽到了九中做數(shù)學(xué)競賽老師。 私立學(xué)校開出80萬年薪聘鄭臨彥做教學(xué)副總監(jiān),他看都沒看一眼。 “我不去?!?/br> 面對向老師的笑如春風(fēng),鄭臨彥古井無波,嗓音也淡:“我不相親?!?/br> 一辦公室人都聽怔了,偏偏最擅做和事老的沈曼還不在。 何櫻低眉剪枝,順便不動聲色掃了眼一旁的倒霉鬼。 鄭臨彥輕咳了聲走近,“何櫻,我?guī)湍憬狱c水吧?!?/br> 還沒等她反應(yīng),鄭臨彥就打開教具柜,拿了一只燒杯,輕飄飄溜了。 鄰座化學(xué)老師顧芥絕望了:“阿喂,我的燒杯,我要盛濃硫酸的!” 感受到全辦公室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何櫻笑容勉強(qiáng):“……向老師,您千萬別理鄭臨彥,他是典型的競賽怪人,和我們腦回路不太一樣?!?/br> “向老師向老師,”顧芥也蕩漾起來:“您有人選給我介紹哈,臨彥帥是帥的,但他不通人性?。 ?/br> 就是,何櫻沒好氣揪了兩片枯葉下來。 沒多久鄭臨彥人就回來了,輕快利落,把燒杯穩(wěn)穩(wěn)放在了何櫻面前:“倒吧。” 同事一場,我忍,何櫻默念著照做。 “你看,”鄭臨彥一推眼鏡,笑容舒慰:“正好到花瓶分水線。” 眾老師:“……”究極學(xué)霸的世界我們不懂。 何櫻拍拍他的肩,忽然涼悠悠出聲:“鄭老師,我問你兩個問題?!?/br> “高中的時候,你們班班花是誰?” “不知道?!?/br> “那隔壁班呢?或者?;ǎ俊?/br> 鄭臨彥微微皺眉:“……我知道這個有什么用?!?/br> “what?!” 何櫻摁住恨鐵不成鋼的顧芥,繼續(xù)問:“那你記得,有沒有人數(shù)學(xué)考試超過你?” “有,”鄭臨彥氣定神閑,飛快清晰道:“方曉。但只有一次,第二次月考我就得了滿分?!?/br> “噗!” 向老師也沒繃住,笑得慈祥無比:“小鄭啊,是我誤你了。唉,你還是……” 還是和你的拉格朗日傅里葉過一輩子吧。 鄭臨彥轉(zhuǎn)向何櫻,俊臉薄紅:“你。” 何櫻倚在梅老師身后,眼珠一轉(zhuǎn),笑盈盈的。 哼,讓你禍水東引到我身上。 …… 但這場景落在回校的沈曼和林臻他們眼中,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熟悉的高一級部辦公室依然寬敞明凈,窗邊站立的斯文男人和嬌俏的姑娘言笑晏晏,生動又溫柔。 林臻自己也知道,她和……那個男人絕對不會是什么戀愛關(guān)系。 可他還是不受控制地嫉妒。 林臻回想起見到何櫻的那個夜晚,燈火昏黃,她的眼睛清澈柔和,漂亮得像是被一場空山新雨洗刷過。 但安靜的讓人心慌。 林臻輕扯著唇角,依稀還笑著:“曼姐,您別盯著我看,怪緊張的。” “誒我——” 沈曼一敲辦公室門,在心底怨念:就不信出去五分鐘,她的紅娘大計就慘遭滑鐵盧了? “小櫻,你們那屆學(xué)生回來看我啦,你也來和老同學(xué)聊聊?!?/br> 沈曼把微僵的何櫻拉到人群面前,笑瞇瞇的:“老同學(xué)相見,怎么都啞巴啦?” “沒、沒!這不是回了母校身份劇變嗎?” 程若涵他們幾個嬉皮笑臉的:“要是夸咱們何老師漂亮,那不成調(diào)戲老師了?你們說是不是?” “千萬別拖我,”徐挺勾著林臻的肩,眼帶笑意:“臻兒,你放心。我當(dāng)年也是好學(xué)生一個,這種違反校級班規(guī)的事兒我可不干。” 一群二十多歲的男人紛紛哄笑起來,都是昔日少年的模樣。 何櫻抬眼時,夕陽斜照,把教室和走廊都涂成了漫畫里的色彩。 歡聲笑語都漸漸遠(yuǎn)去。 林臻抿著唇,視線落在她手心那枝淺紫玫瑰上,落寞又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