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jié)
第395章 雙眼被鮮血染紅, 秦子軒呆呆的跪在那里, 腦海中空白一片, 已經(jīng)無力去聽父皇又說了什么, 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竟然疼得有些麻木了。 奶娘,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給他溫暖的人,他第一個想要無比珍視的人,就這么沒了, 就這么沒了,喃喃了兩句, 秦子軒竟然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 他只覺得好冷,這個世界好冷, 真的好冷,就像是他二歲時, 那場除夕的夜宴,他站在那雪中,找不到任何依靠,那么大的天地,卻找不到半分溫暖。 “兒臣謝父皇責(zé)罰, 必當(dāng)謹記父皇教悔, 再不敢犯!” 耳邊依稀傳來這樣的回話聲,恭敬有禮隱約間還帶著一絲畏懼,秦子軒有些茫然的望向了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卻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 慢慢的便失去了知覺。 在醒來的時候,秦子軒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那柔軟的大床上,觸手可及的是綢緞特有的舒適順滑,乃是江南特供的云錦,一年不過才二十匹。 做衣服尚嫌不夠,卻被父皇賜給了自己,做成了錦被和床褥,微微側(cè)頭,秦子軒一眼便能看到旁邊趴著的大白虎,那是父皇特意做給自己的玩具。 那白虎身上,是處理干凈后,真正的白虎皮,那雙眼睛,乃是少有的圓形紅寶石,里面塞著的,乃是最輕軟的棉絮,每隔十天便會換上一次。 雖然他總說自己不是個小孩子,可對于這個用心做出來的玩具,他無疑是極喜歡的,喜歡的不是這個大白虎,而是這個白虎后面代表著的情誼。 他總說,自己不喜歡父皇,不信任父皇,他總是這么告誡自己,不要付出真心,可這又何其不是怕自己受到傷害,何嘗不是自己對于父皇的濡幕之情。 秦子軒曾以為,他就算是過得再糟糕,也不過比十年前,被那些宮人苛待的時候更糟糕,可他錯了,他太自在了,身體上的折磨哪里比得上心里的折磨。 閉了閉眼,秦子軒仿佛還能看到那血紅的一幕,他明白卻又不明白,為什么父皇會那么狠心,在他面前,真的就那么一仗一仗的把人打死。 緊緊的攥著身下的床褥,秦子軒任由淚水從臉上不斷的滑落,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以為十年過去了,自己會和以前不一樣了。 可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與十年前并沒有任何區(qū)別,一樣的無助,一樣的無能,一樣的孑然一身。 唇角早就已經(jīng)被咬破了,胸口更是悶悶的疼,疼得他想大叫,他想發(fā)泄,他想把所有眼前看到的事物通通毀滅,可是他怎么能。 奶娘那一身的血痕,那一地的血水,無時無刻的不再提醒他,你怎么配喊疼,你怎么配去哭,你怎么配。 是啊,他怎么配,如果他能夠再強大一點,如果不是他總想著得過且過,如果他能像是父皇一樣,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又有誰能傷害得了他的人。 這么想著,秦子軒心里更是一揪一揪的疼,他怨父皇,為什么要這么對奶娘,他恨父皇,為什么非要當(dāng)著他的面,讓他接受那么殘酷的事情。 可他真該恨的,其實還是他自己,他坐擁了天下人夢味以求的一切,卻從來都不知道珍惜,總想著那些自己可能永遠無法擁有的。 若是他早一點接受,早一點順著父皇給他鋪的路往下走,走得快一點遠一點,父皇又何須用如此殘忍的方式去逼他,他又怎么會失去奶娘。 今天發(fā)生的這一切,終究是他錯了,是他錯了,可他不能再錯下去了,奶娘已經(jīng)沒了,他不想再出現(xiàn)第二個奶娘,他不想也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 無聲的把自己埋在枕頭里面,今天,就讓他再軟弱一天,從明天開始,他就真的只是秦子軒了,是大乾皇朝的五皇子了,那個注定要承擔(dān)起整個江山重擔(dān)的五皇子。 即便是強自忍耐,可那輕微的嗚咽聲,還是透過那放下的床帳,傳到了秦君的耳朵里,他靠在窗邊,撫摸著手上的白玉指環(huán),眼中難得的閃過一絲茫然。 這般去逼迫兒子成長,以撕心裂肺的傷為代價,以父子之情為代價,真的值得嗎,望著窗外的月色,秦君想不出答案,他只知道,他已經(jīng)沒時間了。 他沒有時間再去等著小五成長,他沒有時間,再去慢慢的等這個孩子,意識到何為皇子的責(zé)任,何為皇室的責(zé)任,學(xué)會主動的承擔(dān)。 他沒有時間,大乾皇朝沒有時間,整個天下也沒有時間,作為父親,他心有不忍,可作為皇帝,他卻必須如此,這或許是作為上位者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這么想著,秦君隱隱顫抖的內(nèi)心,慢慢的平復(fù)下來,籠罩在那如水的月色之下,卻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眼中閃過一絲悲哀,這樣美好的夜晚,也不知道他還能再見到幾次。 “冬兒,去拿條冰毛巾來……” 昨日哭了一夜,今日起來,不出意外,秦子軒便看到一雙紅腫帶著血絲的眼睛,輕輕的撫摸了一下,便能感覺到那腫燙的熱度。 閉上眼睛,秦子軒躺在床上,讓冬兒把那用水冰過的毛巾,敷在自己的眼上,頓時覺得舒爽了許多。 靜靜敷了半柱香時間,秦子軒拿下毛巾,又照了照鏡子,發(fā)現(xiàn)果然好了很多,便把毛巾扔在水盆里,接過另一條溫溫的毛巾,擦了把臉。 站起身來,秦子軒張開雙手,冬兒等人自是連忙捧著衣物上前,為他穿起衣來,微微低頭,俯視著跪在身前,替自己整理著衣裳下擺的春兒。 回想起自己四歲時,百般不肯讓別人這樣替自己穿衣的場景,秦子軒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嘲諷,不是對卑躬屈膝的春兒等人,而是對自己。 原來他早就已經(jīng)徹底的融入到了這個皇子的身份之中,卻偏偏還不肯承認,總是給自己找些亂七八糟的借口和理由,當(dāng)真是可笑的很。 穿好衣服,戴上發(fā)冠,秦子軒望著鏡子里那面容俊朗的少年,神色不禁有些恍惚,他記得,昨日照鏡子時,即便故作沉穩(wěn),卻依稀能看到那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可今日再看時,昔日的稚氣卻消失了大半,整個人沉靜的讓他自己都有點認不出來了。 “五弟……” 正在秦子軒有些恍惚之間,便聽到門外傳來的那一道略顯沙啞的嗓音,尋聲望去,只見秦子墨正一身素服站在門外,神色復(fù)雜的看著這邊。 前日兩人玩耍一整晚時的快意瀟灑,放縱肆意,早就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有些沉郁的目光,那有些萎靡的面容,還有那轉(zhuǎn)變了的稱呼。 “三哥……” 無數(shù)的話梗在喉嚨里,秦子軒最后,卻只能艱澀的擠出這一句,他還記得,當(dāng)年三哥與他第一次見面,便稱他為小五,沒想到,如今卻變了稱呼。 是啊,有了那幾乎把御書房給染紅的鮮血,還有什么是不能變得呢,三哥變了,他又何嘗沒變呢。 “我去求了父皇,準我們?nèi)炃凹腊荩宓?,不如一起……?/br> 張了張嘴,望著眼前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弟弟,秦子墨想要出聲安慰幾句,可話到嘴邊,卻還是變了。 安慰,這種痛苦他最是能夠體會,怎么能夠安慰的了,慢慢熬吧,或許等日子久了,時間長了,就會忘記這時的痛了。 “好!” 秦子軒沒有問,兩個被杖斃的,身份卑賤的奴才,到底是哪里來得立墳的資格,他只是低頭瞅了眼身上這素色的衣裳,抬步便跟著三哥走了。 崇華殿往宮門去的這條路,秦子軒已經(jīng)不記得走過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與自家三哥一起走過多少次了,卻是第一次感覺走得如此漫長,如此沉默。 在昨天之前,秦子軒從未想過,自己與三哥也會有如此沉默的時候,可事實告訴了他,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真的不可能發(fā)生的。 轎攆一路向前,出了宮門,又往城外而去,直走到西郊的盡頭,秦子軒才看到那一片片的陵墓,邁步向前,跟著三哥走到兩個小墳包前坐下。 秦子軒接過了三哥遞過來的火盆,還有紙錢,身為皇子,是不應(yīng)該沾染這些東西的,即便是祭拜祖先,這些東西也都是由下人去弄,不過這一次,他卻是固執(zhí)的要親自來做。 黃色的紙錢,一點點在火盆里化為灰燼,飄飄渺渺的煙霧中,秦子軒仿佛又看到了,兒時那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可那唇邊一抹溫暖的笑意,卻是刻在了心底。 火焰的威力極大,身邊的紙錢,那么多那么厚,卻一點點的被燒成灰燼,摸了摸身旁,一地的雜草,手中空了,心中卻仿佛更空了。 轉(zhuǎn)身靠在那墓碑之上,就仿佛小時候靠在奶娘身上一般,秦子軒閉上眼睛,心中卻默默的道了聲對不起。 對不起,奶娘,明明說好了的會護你一生,把你當(dāng)成最重要的人,把你當(dāng)成親娘一般對待,可他不僅沒有做到,還害你死得那般凄慘。 奶娘,你一定要記得,如果有下輩子,生生世世也不要再進入宮廷了,那里容不得任何的善良和天真,再多的感情,再軟的心腸也會被磨滅成灰。 奶娘,你一定要記得,如果下輩子,你真的萬不得已被逼著入宮了,也千萬要離那些上位者遠遠的,因為你隨時就會成為他們斗法時的犧牲品。 第396章 從西郊回城的路上,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秦子軒沒有去問秦子墨那蘇清是怎么一回事, 秦子墨也沒有問秦子軒那奶娘是怎么回事。 這對從小一起長到大, 自認為親密無間的兄弟,卻都隱藏著對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談不上埋怨,也談不上隔閡,只是經(jīng)歷了這么多, 到底還是回不到當(dāng)初了。 皇子出行,身邊自然是跟了很多的侍衛(wèi), 不算是暗地里隱藏著保護的,只是明面上的就是一只龐大的隊伍, 馬車在進入城內(nèi)之后,就放緩了速度。 若是平常, 秦子軒早就掀開簾子向外張望了,不過這時的他,卻只是沉默著靠在軟塌上,怔怔的出神,直到路過昨日那客棧之時, 才讓馬車停了下來。 望著那掀開車簾便要離開的背影, 秦子墨不禁出聲喚道:“五弟!” 回過頭來,秦子軒望著出聲叫住自己的三哥,眸子沉靜如水,卻少了幾分往昔的靈動。 “那不是你的錯!” 在喉嚨里輾轉(zhuǎn)了一路的話語, 此時終于吐了出來,可不知為何,卻沒有半點輕松的感覺。 從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秦子墨一直拼命的在腦海里告訴自己,這不是你的錯,他以為這樣能夠減少自己的痛苦和愧疚,所以,他對著弟弟也這么說。 可這會,望著弟弟那平靜的仿佛能刺透人心的目光,秦子墨卻只覺得心里越發(fā)的沉重,那自欺欺人的想法,終究是再也騙不下去了。 秦子軒沒有多說什么,他只是靜靜的轉(zhuǎn)身下了馬車,他不知道蘇清與三哥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可卻也能猜到幾分,對于三哥逃避責(zé)任的做法,他雖然不贊同,卻能夠理解。 他也希望三哥能夠真正放下,那種撕心裂肺,至今無法消弭的痛有他一人承受就已經(jīng)夠了,他不想再多一個人,邁入那痛苦的深淵無法自拔。 嘴唇動了動,秦子墨閉上眼睛,終究是沒有再說什么,他靠在軟塌上,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了與蘇清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那個看似瘦弱的小孩,卻能夠馴服那樣的烈馬。 策馬奔騰在草原上,明明只是一身普通的太監(jiān)服,看起來卻是那般的自由,那藍色的眸子,仿佛閃著光一般,只瞬間就刺中了他的心。 那個時候,是羨慕吧,羨慕一個小太監(jiān)都可以那般自由,他身為皇子,卻要不停去偽裝,所以才非要把人綁在身旁,可這時想來,一個奴才又哪里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因為他的喜歡,蘇清就要被迫的去侍奉他,因為他的喜歡,蘇清就要被那般殘忍的杖斃在所有人的面前,到死還要頂著一個魅惑主上的罪名。 直到那鮮血染紅了白布,秦子墨都不知道,他對蘇清到底是愛,還是向往,又或者是占有,更不知道,蘇清對他,到底是真心喜歡,還是被逼無奈。 或許,這幾者都有吧,人的感情那般負責(zé),又怎能只是一個詞道得盡呢,就像現(xiàn)在,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心痛,到底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愛。 “紅禪法師!” 邁步走進了客棧,秦子軒第一眼望見的還是那坐在椅子上,面前擺著一旁白菜豆腐的老和尚,那故作高深的模樣,還是那般可樂,可惜,他卻沒有再去逗弄的心情了。 “施主,緣起緣滅,生生死死,世間皆有定數(shù),施主不必太過執(zhí)著!” 只一眼,紅禪法師便看出了五皇子的不同,雙眸一凝,原本準備好的話語通通吞進了肚子里,老和尚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 皇族中人,自有龍氣護體,若不耗費大量修為,無法窺視其命運,哪怕只是短期內(nèi)的事故,不過過往的事跡,卻可以看得清楚。 “法師曾言,三哥有血光之災(zāi),如今也算是應(yīng)驗了,只不知這人命在法師眼中,到底價值幾何?” 秦子軒緩步走到紅禪法師身前站定,眸色顯得極為復(fù)雜,理智告訴他,此事與紅禪法師并無半點關(guān)系,此次前來,他也不是想與老和尚爭論此事。 可聽到那一聲勸慰的話語,卻讓他很難再忍得下去,血光之災(zāi),那個不過玩笑一般的賭注,誰能想到,竟然會是那般殘酷的景象。 算命不改命,這個道理他懂,但若是紅禪法師能夠提點哪怕半句,哪怕只是二個字,那般慘烈的景象是不是就會避免,秦子軒本不該這般去想,可他卻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緒。 遷怒本是這世上最不講道理的情緒,尤其是遷怒一個與自己無甚關(guān)系,甚至還救過自己性命之人,那就更是毫無道理可言,但人若是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世間又豈會有那么多的悲劇。 “施主,人命乃是無價,不過一個人的命,如何能與天下人的命相比,施主今日所明白的道理,在他日不知會救下多少人的性命!” 揮去腦海中那浮現(xiàn)出的一片血光,紅禪法師微微抬頭,面對著五皇子的質(zhì)問,老和尚顯得很是平靜。 第397章 生命無價, 可當(dāng)一個人的生命與千萬人的生命相比時, 就顯得那般微不足道了, 這個覺悟, 在前段時間遇到薛蟠的時候,讓他迷茫了一瞬。 可也不過就只是一瞬而已,他所堅持的,或許對于某些人來說很殘忍,但那無疑是最正確的選擇, 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 紅禪法師沒有辯解,他沒有說自己當(dāng)時算到的血光之災(zāi), 其實只是隱約可見,并沒有料到會是那般慘烈的畫面, 因為他知道,就算是他算到了, 他也不會說。 看著紅禪法師那平靜不帶半分波瀾的眼神,秦子軒忽然覺得一陣無力,跟一個老和尚計較什么,他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自嘲的一笑, 他沒有再停留的意思, 轉(zhuǎn)身便要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