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三郎臉漲的通紅,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出什么話來。

    “你既然知道很多人家為了供孩子讀書可以說是傾家蕩產(chǎn)，那你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就算考上的人只是小部分, 但還是一直有人要送？”

    戚三郎吶吶的道：“因為他們可以當(dāng)官，還有賦稅和徭役?！?/br>
    科舉，是這些平民百姓唯一的出路，階級之間, 存在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否則，就像是何月的鹵rou鋪子，就算這回不出事，也會有以后的，他們根本保不住。

    “對?！逼菔罋J道：“當(dāng)年的皇帝，修運河、建龍舟，各種苛捐雜稅，到處征收徭役，咱們村里好幾家送出去的都是沒回來的。三哥，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家要是真要出人，那個人肯定就是你了。”

    他八歲就考上秀才，免了家里的賦稅徭役，家里當(dāng)時可以說輕松了一截，而上任皇帝在那之后兩年愈加變本加厲，可以說他完全就是拯救了戚家。

    當(dāng)然，他并不是覺得自己有多么高高在上，有恩于家人。這完全就是一種互利互惠的事情，他就是心煩人家覺得他占盡了便宜，明明家里人人都有讀書的機會，你要是看不慣你自己當(dāng)初努力啊！

    “撇去這些不提，畢竟小事情，三哥你一向老實，不注意也很有可能。但上次上山我救了你一命，最后還差點賠上夫郎孩子，你總該記得吧？就憑這，你還好意思覺得我對不住你們家？”

    戚世欽諷刺人倒是厲害，那語氣，讓戚三郎羞愧難當(dāng)，完全不敢抬頭看對方一眼。

    最后，戚世欽才道：“行了，我說這么多，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欠你們?nèi)魏稳说?，別在背后胡亂揣測，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我還要上課，沒那么多時間在這耗著?！闭f完他就抬腳走人了。

    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小六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戚三郎翻了個身，坐在地上，他的腿完全麻了，一動就疼的不行，只能先做著緩緩。

    他雖然沒有說，但以前他是有些羨慕，甚至是嫉妒六弟的。家里幾個兄弟，誰人會不羨慕六弟。最初他還為自己有這種想法而不齒，可是在聽到妻子那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話之后，他也開始蒙蔽了自己的心了。

    有些簡單的道理，沒人講給他聽，他就不懂，總是認(rèn)為別人對他好是理所當(dāng)然的。他也不怪何月，妻子沒有讀過書，大字不識一個，這些事都是自個琢磨的，連他不也沒覺得有啥不對嗎？

    其實也就是分家前他們兩夫妻頗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架勢，而分家后他們又過的太順了。有俗語：吃一塹長一智，可他們還真是沒吃過外界的虧。

    歇息了好一陣，戚三郎從地上爬起來，他的妻子還等著他去救，他不能就這么放棄。就算是付出全部家當(dāng)又如何，或許這就是命吧。

    回到家后，戚三郎找到何月放銀子的匣子，打開后，看了一眼里面，他就一聲不吭的抱著匣子出去了。

    小桃見了，問了一句：“爹，你去干什么？”她認(rèn)出了這是娘放銀子的匣子，畢竟何月從沒刻意的瞞著家里人。

    戚三郎看向兩個孩子，道：“你娘還在牢里，爹得想個辦法才是?！?/br>
    小荷也擔(dān)心的問：“什么辦法??？”這有錢也不知道要往哪送啊，一不小心說不定人財兩空。

    看兩個女兒著急，一直都在為何月的事情擔(dān)憂，戚三郎也耐下心解釋道：“都怪爹往日里不好，你們六叔不愿管這事，我準(zhǔn)備去求求娘，說不定能行?！?/br>
    又見小桃表情不忿，還沒等她說話，戚三郎便厲聲喊道：“小桃。”

    小桃的話噎在嘴里，嚇了一跳。

    戚三郎察覺自己有些嚴(yán)厲了，語氣稍緩道：“爹知道你們小時候吃了不少苦，有時候連飯都吃不飽，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你們要帶著偏見去看待戚家的每一個人。你們六叔自小就沒住在家里，可他讀書也是很辛苦的，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能不付出就能得到的。他并不欠我們。”

    “而且，你六叔上次把我從虎口就出來，于我們已是天大的恩情?！?/br>
    說到這里，戚三郎的嘴角有些抽搐，要不是昨日小六提起，他竟是不知道女兒恩將仇報，把事情推到全部推到小六身上。要不是小六回來的及時，要是真出了人命，他怕是……

    說到底，戚三郎雖然有些掩耳盜鈴的小心思，但總體上他性子都是忠厚老實的，人品上還是能過關(guān)的。

    就像是戚世欽說的戚三郎心里隱秘的態(tài)度，只是一個壓抑了半輩子，突然一下子能抬起頭了的人，心里就會有些飄。但他實際上的行事并沒有太過，一直秉持著本性。

    他深知，那只老虎和家人的感情極深，尤其兩個小女孩經(jīng)常和它一起玩。小桃只要說出是那母老虎先惡意傷人，自己的爹還躺在床上，腿還可能致殘，老虎是不至于對小桃她們出手的。

    所以，戚三郎心里也就更加難受。

    他看了一眼小桃，嘆了口氣，就往外走，現(xiàn)在沒有時間教育孩子，他也不是一個會和女兒談心的父親，這些事還是等娘子來管吧。

    小桃被爹爹那失望的眼神嚇了一跳，戚三郎這還是第一次這么吼她，她愣在原地不住的流淚。

    小荷多少能猜到爹爹的心思，她心里感慨，但還是走到meimei旁邊，說道：“現(xiàn)在救娘要緊，我們還是跟著爹一起吧，爹他不太會和人打交道，我們快點過去吧?！?/br>
    小桃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淚，道：“好，那我們快去吧?！闭f著拉著jiejie的手快步往戚家跑去。

    戚三郎的運氣比較好，他到的時候，戚家大部分都待在屋里，沒有出門。

    吳氏正提了一桶豬食喂豬，聽到門外的敲門聲，周翠翠便走了出來，農(nóng)家一般白日是不會鎖門的，因此周翠翠一走出自己屋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三兒子。

    她的眼神充斥著不喜，冷聲道：“你來這么干什么？戚家可不歡迎你?！比缓笾艽浯渥笥铱戳艘谎?，狀似遺憾的說：“看來我們家也該養(yǎng)一只狗了，免得有些人隨隨便便就進(jìn)來了。”

    看來周翠翠是深深的記恨何月在家養(yǎng)狗了，尤其這狗見了戚家?guī)讉€人就咬。

    當(dāng)然周翠翠選擇性忘了當(dāng)初明明是她們幾個人看分家的兒子過的好，跑過去找人麻煩，想要占些便宜，才引得何月愈加不留情面。

    戚三郎面上閃過尷尬，他低聲道：“娘?！?/br>
    “別叫我娘，我可沒有你這么不孝順的兒子?！敝艽浯淞⒖檀驍嗔怂Ｒ且酝€可能高興，但她在何月手里吃過幾次虧，原本只是不喜這個三兒子，現(xiàn)在算的上是厭惡了。

    她直接道：“滾出去?！闭f出這句話她心里舒坦了許多，雖然不是對何月和那個野丫頭說的，但這個老三和她們是一伙的，能把這話還回去，她覺得天色都亮堂了不少。

    老太太嗓門響亮，這屋子不隔音，很快的，周氏、吳氏幾個人都出來了?，F(xiàn)如今，家里好過些，她們也不用為了幾個銅板去幫地主干活，今天地里活少，她們便做些針線活，到時可以拿到繡莊去賣。

    吳氏看到老三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當(dāng)先笑著嘲諷道：“喲，今兒這是吹的哪門子風(fēng)，竟然把老三這個大老爺吹過來了，真是難為您貴腳踏入我們這地了，可別臟著腳了?！?/br>
    她裝出擔(dān)憂的樣子，惹得周氏憋不住笑了出來，心里想著，吳氏這個沒臉沒皮攪家精只要不是對著她們，這說話聽著還挺有意思的。

    戚三郎滿臉疲憊，身上衣裳臟亂，眼睛里都能看到血絲。顯然是何月的事沒有解決，幾個女人自然是感到大快人心，不得不說，拉仇恨，何月能力是杠杠的。

    何月被抓，村里有人看到過，當(dāng)天就傳的全村人都知道了，許多人無不幸災(zāi)樂禍。

    戚三一向是息事寧人的性子，不愛與人起沖突，家里好過時也沒跟這幾個嫂子說過重話。這會兒更加不會如此。

    他把手里捧著的匣子打開，跪在地上說道：“娘，求求你救救何月?！?/br>
    那里面是戚老三家全部的家當(dāng)，整整好幾千兩，周翠翠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當(dāng)下心里就暗罵老三家掙這么多，當(dāng)初還不肯給她占一絲便宜，著實可恨。

    周翠翠道：“我一個老太婆，哪有什么辦法救人？”她心里清楚家里能幫上忙的只有小六。

    果然，戚三郎道：“娘，小六一向聽你的話，這事他肯定也會聽你的。只要讓小六跟他的恩師說一聲就可以了。這里面是我們所有的銀子，我可以把這些都交給娘。”

    周翠翠有一瞬間心動，轉(zhuǎn)而她又遲疑道：“你既然來找我，那就說明小六不想幫忙，我可不能讓小六牽扯上人命。”

    關(guān)系到戚世欽，周翠翠就沒那么隨便了。

    戚三郎急了，他向前膝行幾步道：“娘，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們怎么可能干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小月她是被冤枉的，是那家富戶想要奪我們家的方子，才想法陷害我們的，我只是想要個公道。小六幫我們是正義的，當(dāng)父母官不就是要做這些嗎？肯定不會影響到小六的前途的?！?/br>
    這么一說，周翠翠也覺得對。她就是怕小六因為她的要求助紂為虐，以后會對小六有不好的影響。

    “那……”周翠翠準(zhǔn)備說話。

    吳氏立刻打斷了她，“娘，光這點銀子怎么夠，您別忘了何月當(dāng)初是怎么擠兌我們的，至少要再把那個鹵rou方子也交出來。”

    周翠翠也不是什么好人，她當(dāng)即看向戚三郎，沒有說話。

    趕過來沒多久的小桃立刻就紅了眼，大聲道：“你做夢！”家里已經(jīng)花了那么多銀子，再把方子給出去，難不成讓他們家以后喝西北風(fēng)，她不想再過小時候的苦日子。

    吳氏冷哼一聲，道：“娘，我看他們家修的那房子好像修的也挺不錯的，要不要……”

    敢這么大聲跟她說話，丫頭片子是忘了自己在求人了吧。

    聞言，小桃氣的不行，她剛要罵回去，就被戚三郎給喝住了：“小桃！”

    戚三郎感到有些心累，以前沒覺得女兒有哪里不對，女孩子要強些，總比嫁出去受欺負(fù)強。但是遇上大事，這豬隊友太給力了，他有些遭不住啊。

    昨天的事，要不是小桃太不知好歹，說不定小六就幫了他們了。

    他看向自己的娘，她的眼里全是冷漠，他忍了下心里涌上來的酸楚，道：“好，鹵rou是何月在做的，等她出來我就把方子帶過來?！?/br>
    戚三郎的性子大家都清楚，倒是沒有急著非要現(xiàn)在就要方子。

    周翠翠收過匣子，道：“這事我就跟小六提一下，要是他不愿意，我可不管?！?/br>
    戚三郎喜不自勝：“只要娘提了就可以了?！彼@事不算大，又不違背小六做人的原則，小六那么孝順，他娘一提，小六準(zhǔn)會答應(yīng)。

    周翠翠心里也清楚這一點，不過她不是不長腦子的人，在小兒子的事情上，她更是長了一百個心眼，也是知道這事是對的才答應(yīng)的。

    她自己怎么不好無所謂，但她是絕對不會玷污了小兒子清風(fēng)朗月的品行。

    作者有話要說：　　我每次隔一會兒就碼一點，每次點進(jìn)來的時候就想看看已經(jīng)碼好的，然后就想把所有都刪了改一遍，大概是有病。

    第50章 牢房

    遠(yuǎn)在書院的戚世欽大中午就聽到有學(xué)子跑來告訴他, “夫子，有位老太太找你，在那邊院子等著?！?/br>
    戚世欽在書院有兩處歇息的住處，一處是沈院長家給他留的一間屋子, 一處就是他日常辦公的地方，為了方便學(xué)子請教問題, 他一般都住在這里。

    而周翠翠過來要說的事，可能會麻煩到院長, 她自然不好意思跑到沈院長那邊的院子去。

    回到住處，戚世欽就看到他娘正在幫他收拾屋子，他笑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撒嬌：“娘，你放著我自己弄就好。”

    周翠翠滿臉笑意，道：“你哪回不是說自己弄, 也沒見你動一下手?！?/br>
    戚世欽赧然的看著周翠翠的動作，他的屋子不臟, 只是東西放的很雜亂，但許多不常用的桌子、花瓶等上面都已經(jīng)積了一層薄薄的灰了。

    他問道：“娘你今天怎么會過來？”

    周翠翠用抹布擦著桌子，頭也不回的問：“你三嫂家不是出事了嘛，那人還能出來不？”

    戚世欽頓了一下, 要說是三哥出事，他娘來找他求情很正常，畢竟是自己孩子，平時再怎么討厭, 真要遇上事周翠翠還得cao心。但戚世欽了解，周翠翠可不是那種對兒媳婦很上心的人。

    肯定是得了什么好處了。

    他了然的開口：“那要看李家那位大公子是不是真的因為吃了他們家的東西出事的了，若是不是，那三嫂也就沒事了?！?/br>
    周翠翠道：“那、那你幫娘去看看你三嫂究竟是咋回事，她要真是冤枉的，也不能讓她就這么沒命了啊。”話音未落，她又補了一句：“要是事情太復(fù)雜，你就別摻和了，免得牽扯到你身上，不好。”

    “嗯。”戚世欽點頭，“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我到時候找人問問。”

    以他的身份，就算人是真的出事了，他也能撈出來，并且也不沾一絲牽連。但戚世欽也有自己的原則，他殺人無數(shù)，卻也對生命抱有敬畏。何月這人，還不值得他為此打破界限。

    周翠翠聽到兒子的話，心滿意足的說：“那你有事就去忙吧，娘幫你把這兒收拾收拾，等會兒就走。你過兩天有空，就把我兩個乖孫子一起帶回來吃飯?！?/br>
    戚世欽還真是有事，聽到書院上課的鐘聲響起，忙應(yīng)道：“好，那娘你等會慢些走，回去的時候搭那個牛車，別舍不得那一兩個銅板?！?/br>
    “行行行，你快去吧。”周翠翠推著兒子往外走，她可是知道這是要上課了的響聲，耽誤了可不好。

    繼續(xù)把屋子里擦洗干凈，又把兒子換下來的衣服用小布包裝好，準(zhǔn)備帶回去洗洗。雖然現(xiàn)在小兒子已經(jīng)成家了，周翠翠在一些事上也放開了一些，但有時，她也會心里失落，想要為兒子做些什么。

    收拾完畢，周翠翠拿著小布包就下山了，又買了一些東西，正好碰到回村的那輛牛車，上面還坐了幾個村里人。她想起戚世欽的話，掏出兩個銅板，也坐了上去。

    見周翠翠上來了，同村一女人給她讓了讓位置，說道：“今天怎么這么稀奇，居然舍得坐車了？你又去看你兒子了？”

    這話也沒有惡意，實在是周翠翠這個人，一個銅板都要掰成兩半花，對自己是相當(dāng)吝嗇，向來是不坐牛車的。

    周翠翠也沒介意，道：“剛從小六那兒出來，孩子懂得心疼父母，讓我記得坐車呢?！?/br>
    她說的神采飛揚，臉上的笑意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女人心里羨慕，嘴上道：“你這忙了大半輩子，該過好日子了，家里幾個兒子幫著干活，外面還有個小兒子有出息，哪兒像我家那個。”

    周翠翠心里開心，也捧著對方道：“你這說的什么話，你家栓柱對你那么孝順。還有你那兒媳婦，你嘴上沒少罵罵咧咧的，人家也就受著，臉上帶著笑，心里也不記恨你，時刻惦記給你做身衣服?！?/br>
    說到兒媳婦，女人也說不出的滿意，要說婆媳關(guān)系本就不好相處，她又是一個愛挑三揀四的性子?？墒撬覂合眿D一直笑嘻嘻的挨她的訓(xùn)，完了背地里也沒什么不滿，比她兒子對她還好。